殳引出门一趟非但没有进宫玩耍什么,反而在途中受了惊吓,便一人关在房中生闷气。直到丫鬟前来问门还未消净。日里殳引见小服低,常同下人一块玩儿,没有公子哥的架子,是而大家见他都不拘礼,这来的丫鬟就是平常照顾他起居的芄兰,芄兰敲几声不见回响,也就直接推了门进去,见外屋的桌子上泼了一桌的茶水,口中不免念叨,边囔囔边入了内卧,却见自家少爷仰面躺在褥上,眼睛瞪的老大望着床顶,自己倒唬了一跳,忙道,“小祖宗,我喊你半天也不吱应声。”
殳引头未转,只道,“我就不爱说话,听你在外面啰唆到几时。”
芄兰一听这话中带气,便立即服软道,“怎的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了?”
殳引哼了声,转过身面向里床。
芄兰觉得好笑,便逗他,“是不是公子儿饿了,要不要去叫乳娘来。”
殳引闻言立即从床上蹦起来,“呸!谁这么大年纪还喝奶!”
芄兰见他起身了,便上前替他将衣襟抚平,“可不,这么大年纪还耍脾气呢。”说罢便要抓他胳肢窝。
殳引忙躲,芄兰便追,嬉玩片刻,肚中那点儿不平也就忘了干净了。殳引躲着跳下床,见芄兰仍要追来,忙道,“你别只顾着闹我玩儿,刚才敲门像是有事。”
经这一提,芄兰才想起,哎哟了声,“幸亏哥儿提醒,闹着把正事给忘了。”于是问殳引,“少爷,我拿你几件衣服可行?”
殳引怕芄兰只是作势,并不敢靠近,只说,“你要我衣服做什么?你又不能穿。”
芄兰笑道,“谁说是给我穿的。”
殳引道,“那是给谁?”
芄兰道,“少爷忘记今天和你一起回府那个祝公子啦,就是姑爷从宫中带回来的淇国太子。”
殳引回来光顾生气,竟把这人忘了,听芄兰如此说,便拉住她的手,“他在哪里,你快带我去。”
芄兰笑道,“这会子正在浴堂沐浴呢,他的衣服明儿才喊人来做,我瞧他体型与少爷一般大,所以才准备来拿几件。”
殳引立即道,“那你只管拿,挑几件好看的给他。”
芄兰道,“好看的拿了去,过些天你又得吵着要穿了。”于是只拿几件殳引平时不常穿的衣服去。
殳引等芄兰离开一会儿,才偷偷的去了浴堂,白日里沐浴人少,如今只两间屋子关着门,问一间门口的小厮,说是公先生在里面。殳引便悄悄去了另一间屋子。
那屋子门口只站着一个小丫头,手中捧着的正是芄兰刚才来拿的衣服,殳引在门口装模作样一番,说芄姐姐刚才忘拿束带了,教丫头去房里拿。可丫头不敢去,只说自己走了,祝公子待会儿找不到人。殳引拍拍胸,说道,“你把衣服给我吧,他如果叫人,我就拿进去。”
那丫头还犹豫,殳引便佯装生气,“芄姐姐的话你不听,现在我让你走你也不走吗?”
小丫头这才离开。
殳引捧着衣服,脸贴在门上,只听见里面有哗哗水声,便准备潜进屋子吓他一吓。他轻轻推开门,那门立即发出咿呀一声,屋中水声即止,殳引在心中暗骂一声,他停住脚步,等一会儿才听一扇屏风后有人说话,“是谁?”
殳引忙尖声尖气的学小丫头说话,“祝公子~”
文苒道,“我没叫你,你进来做什么,给我出去!”
殳引咧着嘴做鬼脸,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大的脾气,于是假装答应,“是~”说罢将门掩上。立着等了一会儿,听屏风后水声又响起。
殳引垫着脚尖,偷偷摸摸走到屏风旁,探出头,见木桶中的水沿着边沿溢到地上,在木桶的中央,显出一个脑袋,他嘻嘻一笑,蹑手蹑脚绕过屏风,还未至桶前,哪知里面的人毫无预兆站了起来,当下两人都吓的不敢说话。
殳引见此人脸颊微红,眼中含波,双眉微蹙,一头长发更是湿了水缠在他洁白的身上。一时间反而看花了眼,晃乱了神,直觉一颗心突突突在胸口乱跳。
倒是文苒先平静下来,他见殳引看着自己像呆鹅,便说道,“你怎么进来了?”
殳引闻言身子一抖才回神,磕磕巴巴半天说道,“来……来送衣服。”再看手中衣物,早掉到地上去了。
殳引顿时尴尬万分,恨不得跳进木桶里躲起来,但一想文苒此刻还在里面,不知为何脸腾的涨的通红。
文苒不再去看他,踏着矮凳从木桶中出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了上。
才出浴堂门,正巧芄兰拿着革皮束带前来,见殳引与文苒一同从里面出来,只道他又去胡闹了,还未至跟前便大声道,“哥儿刚才为何平白无故去唬个小丫头?”
殳引来不及躲,只得上前,涎着脸道,“我不过是叫她回去拿根束带,这可算不得唬。”
芄兰道,“你自己觉得算不得唬,可人家丫头如今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就是了。”说着点了点殳引的脑门子,“待会儿还不拿些果子糕点去哄出来,看以后谁还跟你玩儿。”说罢便弯腰将束带围在文苒腰间,又道,“剃头的匠人正在侧院,祝公子跟我来吧。”芄兰故意不去瞧殳引,领着文苒走到走廊拐角才瞥一眼,只见殳引拧着双手仍立在门口,偷偷笑了笑喊道,“你不要跟过来?”殳引闻言像得了食的小狗,立即奔跑过去。
穿过几个小院就到了一个半月弯的石门前,进了石门便见到开阔的一面湖,湖中央建筑一间两层楼的亭子,沿着廊桥到了亭中,又踏着楼梯绕上二层东北角。培寅刚剪毕头发,听闻有上楼的脚步声,便转了头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张望,见引、苒依次上楼,随后又见侍女跟在后面上来。那女身姿窈窕,肤白如雪,一双标志杏仁眼,见了培寅便作揖称好,“公先生已经剪完头发了?”
培寅点点头,目光落到文苒身上,方要称呼太子却立即发觉不合适,就也只说,“祝公子请。”于是让了坐。
殳引见一缕缕长发就这样剪落,当下觉得心疼万分,脸上难免摆出惋惜神色。芄兰发觉了便笑他,“剪头发的人都不说什么,怎的要你去替了难受。”
殳引努嘴说道,“剪去了就少了灵气了。”
芄兰自然又是笑,培寅反而有些吃惊。
再看文苒,神态悠闲,缓缓说道,“灵秀之气由内而外,与生俱来,如果要靠几缕头发才能显出灵气,那么这份灵气不要也罢。”
芄兰听了十分诧异,马上止住笑。培寅心中的吃惊更是有增无减。而殳引却因为对方不解自己心情而闷闷不乐,当下也不肯再说话了,只走到栏前望着湖面。
等文苒理毕了头发,芄兰送着匠人离去,培寅才向引、苒两人道明自己日后教导的任务。
殳引仍不起劲,只说,“我听爹说了,可我已经有三位老师了,难道你比他们都要厉害吗?”
培寅道,“不知那三位老师教了少爷哪些东西?”
殳引道,“一位教我古今史籍,一位教我吟诗作文章,还有一位则教我书法绘画。不知公先生还能教我什么呢?”
培寅淡淡一笑,“听闻少爷平日里喜欢爬树翻墙?”
“这……你听谁说的!”殳引慌忙辩解,“没有的事。”
培寅道,“不忙,暂且不管少爷是否喜欢,培寅今后都会将这门功夫传教给少爷。”
殳引眼睛徒然一亮,忙道,“教我什么?爬树翻墙?”可见培寅摇头,又立即焉了下去。
培寅道,“今后我会负责少爷行为骑射方面的学习。除了学习文史,还要精通武艺,这样少爷日后才能成为一个文武全才。”说罢又对文苒道,“祝公子也需一同学习。”
文苒冷笑道,“你是他的老师,又不是我的。况且我如今困陷于此,怎么还有心来跟他作弄了玩。”
培寅道,“既然公子深知自己的处境,岂不是更应该把握机会,好好学习,他朝也好成就一番伟业。”
文苒斜眼看他一眼,不再说话顾自先下楼去了。
☆、第四章
殳引虽对习武有兴趣,奈何生性好动,呆坐一刻钟便走了神,培寅提醒后没一会儿又被风吹草动吸引去了注意,故而教课十分只记得三分,所幸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虽不能一招不错却也耍的像样。文苒性情冷淡,课上往往伏案而睡,任凭培寅如何斥责都无动于衷,然他眼虽不看心下却通透,一到夜里便暗自在房中练习揣摩,第二日竟也能舞出个像样的姿势来。几番过后,培寅见两人学习虽不认真,掌握却还可以,便也就不再多作管教,课堂之上只随自己心愿,参透多少全凭各自天赋去。
如此到第二年春,两人已能踏着草尖而行;到夏,奔跑能追上兔子;到秋冬,翻墙上树已是无所不能。殳引觉得公培寅已经没什么可以教自己了,便想不再去上他的课。
一日课毕,殳引拉住公培寅,很是骄傲的问道,“先生,你看我们学的如何?”
培寅道,“火候尚未到。”
殳引不服,指着地上的枯枝道,“我能在上面行走而不踩断枯枝。”又指着东面的高墙,“我能不借助工具一跃就可上墙。难道这样还不算学成吗?”
培寅摇头,“离学成还远哩。”
殳引又问,“那先生觉得何时才算学成。”
培寅指着那面高墙,“就依你刚才所言,踩踏着枯枝翻墙出去吧。”
殳引闻言甚是吃惊,说道,“先生难道不知我不可擅自离开府上吗?”
培寅道,“知道。”
殳引不解,“既然知道为何要我去翻墙呢?”
培寅道,“少爷既然已觉的自己这般厉害为何不敢去翻墙呢?”
殳引道,“如果我前去翻墙,那我踩踏枯枝发出的声响必然会被守卫听到,而所翻墙的对面也不知是否有守卫守候。”
培寅道,“现在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所说的火候未到。等到哪天你能踏草无声,飞墙而行那才是真正的学成。”
殳引此后不敢再有任何不想上课的念头了。
固定困在一个地方,看着相同的景物,和相同的人讲着话,慢慢的连时间都忘记了。于是不知不觉间一年又这样过去了。
正是三月里,旧年的寒冷终于全部退却,委佗也进入了它的短暂的春天。侧院湖水旁栽植的柳树都爆了芽,桃花应时而开,有几只鸭子在湖面上凫水,时而也会翘起尾巴钻入水中啄几根水草。一切都充满着生机,唯独殳引在岸边垂头丧气。
原是今早宫里有太监来传话,要董氏进宫,为的是邵君的爱女。芜霜公主近些日子不知为何竟对刺绣感了兴趣,宫中虽也有专门刺绣的技人,可氓国谁人不知大将军女儿董氏这一手刺绣的工夫。
于是丫鬟便张罗着给董氏梳妆打扮,没想这些叮哐锵脆的声响竟把小少爷给吵醒了。芄兰因去伺候董氏只留了个才入府的小丫头照看,殳引问何事,小丫头没个心思照实都说了出来。这听在殳引耳里哪还了得,当下也不穿戴了,只穿一身鹅黄绸袍便奔去了董氏房中,大吵大闹要一起去。董氏今日所去的可是公主寝宫,哪能由着他胡闹,殳桧当即赶来,大喝了两句,又扬言叫人来打才唬住这个泼赖皮子。
殳引躲来了侧院,此地平常少人前来,见偌大一院子只有这树这花和几只鸭子相伴,一时更加伤心起来,折了一根柳条儿拿在手中乱甩,甩累了挑一块平滑的石头上躺下,睁着眼睛瞧天瞧地,听风听鸭子嬉水追逐。
再说另一边,培寅和文苒等许久不见殳引人来,正巧一小厮搬着一摞宣纸路过,培寅喊住了,问他可看见殳引。
小厮道,“没看见。”
培寅欲让他帮忙寻找,小厮连连摇头,“我还得赶去姑爷屋里,你们去问芄兰吧。”说罢赶着似的跑走了。
培寅叹气,对文苒道,“看来我们得先去将殳引少爷找回来。”
文苒哼一声,“管他作甚,你只管教你的,我只管学我的。”
培寅看他一眼,仍是摇头,自己去找芄兰来问。
文苒虽如此说,可落得这样一个空闲日心情也好的很,心下便说管他什么殳引培寅的,我自玩我的事去。于是便想到府中一处清静所,躲了几个丫头偷偷去了侧院。
到了院中,见风吹湖水皱,又见鸭子在水中游的欢快,心中更觉轻松起来。沿着湖岸而行,立于一株柳树下,突见一只鸭忽的张开翅膀扇打水面,他便轻轻喝了一声,一声后方觉不过瘾,又叫两声,那鸭子便朝他看来,他更加起劲,越叫越大声,引的其他鸭子都纷纷张翅拍水,文苒见此景不由大笑起来,顺手摘了柳条,拨下上面的嫩叶丢于湖中,口中喊着,“快快来吃快快来吃吧。”
殳引正躺在文苒身后的石头上,文苒来前他正昏昏欲睡,突然听有人在耳边大喊大叫,倒把那个困顿虫给吓跑了,还以为是谁,哪知侧头便看见了文苒。印象中文苒待他一向冷清淡漠,此刻见他招手喊叫倒吃了一惊,于是躺着不敢乱动,侧着脑袋静静看他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殳引看久了,只觉文苒在日光里生动活泼,又见他拿着柳叶儿喂鸭子越发显的俏皮可爱,忍不住便说了话,“鸭子吃你几片叶子还不撑死了。”
文苒何曾想身后有人,当即吓了一跳,回身见是殳引躺在石块上,身上头上已落了一层桃花,便说,“你怎么在这里?”刚说完才想到自己刚才那副模样已被他瞧个干净,立即脸上发烫,皱起眉怒声道,“你这人如此没教养,躲在别人身后唬人?”
殳引见他又羞又恼,心下更觉好玩,便说,“你可真不讲理,我明明在这里睡的好好的,却被你硬生生吵醒了。我问你,你在这里大喊大叫做什么?幸好是白天,要是晚上岂不要吓死院里的小厮丫头了。”
文苒见他双手搁在脑后,一副嬉皮笑脸模样,又听他如此说,当下恨不得扑过去掐他脖子,他恨恨道,“你倒好,在这里偷懒,害的先生好找。”
殳引这才想起还有课要上,当下跳了起来,拍掉身上的花瓣,口中只一个劲说,“该死该死。”说罢拔腿就跑。
文苒见他头发上还沾着花瓣,也不提醒他,只跟在后面一起出了去。
祝文苒自从在侧院被殳引撞见后,就与他愈发疏远了,除非是课堂饭宴这样的场合,其余时候见他迎面过来远远就绕行,实在没法碰了面也吝啬的不愿多浪费一抹视线在他身上。殳引自小待人友好,又因他是大将军之孙,府中各人自然都愿意与他亲近,如今有这样一人明明住在同处却对他视而不见,殳引心中渐渐也不满起来了。寻机会想问清自己不讨喜的原因,皆因文苒爱理不理的冷淡态度而止住口。碰了几次冷脸后,殳引也就悻悻的不想去搭理他,成日和年纪差不多的小厮丫鬟们混在一起。只是到了岁末,连可以胡混的小厮丫鬟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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