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贺站起身,也不再多说什么,“行,那我回去了。”
看着周贺弯腰上了出租车,乌天钻进便利店买了瓶冰镇矿泉水,弯下腰把冰凉的水尽数浇在了头上,陡然间清醒许多。乌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次走进了网吧。
乌天在玩的这款网游叫“成神”,讲的是无父无母的少年卿平江因为天生身带诅咒而被各个教派追杀,并在逃亡中逐渐强大,成为武神的故事。乌天喜欢这个故事,一路的杀杀杀,快意得很。
乌天在网吧待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实在有点扛不住了,便打车回家睡觉。这一觉睡到了傍晚,乌天睁开眼时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又闭着眼恍惚了五分钟,发现自己是太饿了。乌天支起身子,看见暮色已经填满了房间。
乌天觉得自己真是点背到家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出来快活两天,结果刚刚出校门24小时,又要打车回去。
原因是,当乌天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吃个饭然后接着找个网吧通宵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裤兜里只有11块钱了。
没钱了?
那就取呗。
乌天把从学校背回家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却无论如何找不出那张yin行卡。
就那张卡,黄色的,哎……去哪儿?
乌天坐在地上想了半天,我这种有条理的人肯定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乱放,嗯,我得对自己有信心,我没把卡弄丢,我只是暂时忘了把它放哪了。
卡那么小那么薄,我肯定把它装到了某个钱包里——不对,我就一个钱包,刚刚还翻过。那——还有哪能放卡?
我操!
校服!
乌天的脑袋重重撞在了墙上。
昨天上午他拿着卡在学校里取了五百块钱充进饭卡,然后顺手把卡塞进了校服外套的口袋里。甘城七中的夏季校服是三件套,长裤,短袖,和一件薄外套。乌天嫌热就把外套脱了,直到放假从学校走时,身上也只穿着短袖。
点背起来喝水都噎啊,乌天想。
现在他要回那个他最恶心的地方。
乌天的脚步声惊亮了走廊里的声控灯。
他路过的一个个宿舍全都锁着门——人都走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宿管大妈在一楼的值班室值班。
“嗯?”乌天在心里疑惑道。
217宿舍,也就是他的宿舍,没锁门。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屋内的灯却是关着的,没半点亮光。
看来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人忘了锁门。
乌天推门进去,暮色正浓,宿舍里黑乎乎的。乌天伸手摸索着打开了宿舍的灯。
“啊——”乌天低声惊呼,“怎么没走?”
他的下铺,就是那个名字的谐音很搞笑的男生,正躺在床上。乌天走近了,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他裸着上半身,一条条肋骨格外分明。
这小子这么瘦,乌天想。
“哎,聂——聂原?”乌天拍了拍聂原的肩膀。
聂原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
“啊,你,嗯?”
聂原迷迷糊糊的,撑着胳膊坐了起来,才看清眼前的人。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人同时发问。
聂原的目光避开了乌天,有点窘迫,“我家太远,回家太麻烦,在家也待不了多久。”
乌天没多想,他并不知道聂原是农村考来的。
“哦,你家不是甘城的啊?”
“不……我家是槊县的,你知道吗?就是挨着仓县的——”
“知道,”乌天点点头,“还去过呢,你家那边春天开的桃花很出名啊,小时候我去看过桃花。”
“嗯?啊,好像是的。”聂原更觉得尴尬,他在丘西村压根没听说过什么桃花,那大概是县城里的景点。
“我把东西落到宿舍了,回来拿。”乌天说。
“哦。”
乌天蹲在聂原的床头,在自己的柜子里翻腾着。
聂原套上校服,愣愣地坐在床上,我是不是该帮帮他?看他挺着急的。聂原想。
怎么开口?问他落下了什么东西?
聂原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有了!
“乌天,那个……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我把yin行卡落这儿了,回来拿卡取钱。”乌天整个头都伸进了柜子,声音闷闷的。
“那你吃不吃面包?”聂原连忙下床,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了昨天在学校小卖部买的面包。
“不用了,你吃吧,你也没吃晚饭吧?”乌天笑着摇头。
“嗯,不过……”聂原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我不饿”被他及时咽回了肚子。
他家那么有钱,他大概……是不吃这种三块钱一大块的面包的吧。
“靠!”乌天骂道。
“啊?”
“现在咱们教室能进吗?”
“进不去,窗户、门都锁了。”
“……”
乌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条长腿直直地横在地上。
聂原悄悄打量乌天,只见他一双眉毛耷拉着。
“你没事吧?”
“我把卡放教室了。”
“……”
乌天觉得要不是聂原在场,他真的能泪流满面——被自己蠢哭的。
“那,你是不是没钱吃饭了?”聂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没事,我身上还有点零钱,吃饭是够了。”乌天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就在乌天拍灰的同时,几枚硬币从他的裤兜里蹦了出来,弹落在地上,一阵清脆的响声。
……还真是零钱,聂原想。
“那什么,我这裤兜,比较浅。”
其实乌天并不是个矫情忸怩的人,他是单纯觉得,他和聂原话都没说过几句,贸然向人家借钱,不太好。
“我身上有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小卖部买点吃的?”聂原本来想说“我身上有钱你要不要借”,手伸进裤兜捏了捏那两张单薄的十元纸币,还是放弃了。
乌天曲起食指蹭了蹭下巴,冲聂原笑了。
“谢谢你啊。”
窗外的校园黑漆漆一片,这一晚的月亮又圆又低,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见一轮浑圆的明月。
聂原脑子里恍恍惚惚地闪过一个念头——乌天也没传言中那么可怕嘛。
“太谢谢你了,明天我就把钱还你。”乌天手里攥着面包的塑料包装袋说。
“不、不客气。”聂原连连摇头。
小卖部里只有最便宜的面包了,就是聂原刚刚问乌天要不要吃的,三块钱一大块儿的那种。聂原以为乌天一定看都不看就走的——他听宿舍里的其他男生议论过乌天的鞋,他们说那么一双鞋就要上千块。
结果乌天很干脆地从货架上拿了一块面包,就着瓶矿泉水几口就吃完了。
乌天抹了把嘴,问聂原:“你一个人在宿舍干什么呢?教室也进不去。”
“没什么可做的,就看看书,写一下作业……什么的。”
“噢。”
“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买点别的吃?”聂原没话找话。
“不用了,饱了。什么时候你有空?我请你吃饭。”
“呃,不用了吧。”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要不是碰上你,我今晚真得饿死。”乌天说着,冲聂原咧嘴笑笑,“下个礼拜的中秋节假期你回家吗?如果不回,我请你吃饭。”
聂原想拒绝,话却又堵在胸口说不出来,怕让乌天误以为他不给面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乌天笑着说。
多年之后聂原仍然禁不住想起这一幕,乌天穿着件黑色T恤,天蓝的牛仔裤,站在小卖部门口的路灯下,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语成谶,这句话像有魔力,拧开了一个闸口,往后种种纠缠倾泻而出,把他的人生冲击成了另一副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啊!快活啊!微博@晋江大风不是木偶 欢迎勾搭!~
☆、当时(三)
两周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对聂原快,对乌天慢。
甘城七中高二才分文理科,这就意味着高一的学生要学九门功课。聂原的文科不错,但数学就相对较弱了。那时候已经兴起了数学奥赛,城里的学生,尤其是甘城一中火箭班的学生,哪个不是从小学到初中一路学着数奥过来的?可聂原连数奥的边都没沾过。火箭班的教师配备自然是最好的,但这同时也意味着——老师们的讲课内容远远超出课本。
开学一周时聂原就发觉了自己在数学上的落后,有一次数学老师杨老师讲一道题,讲到最后说“然后就是高斯求和了,不讲了你们自己算吧”,下课后聂原小心翼翼地问同桌蒋澜澜,“咱们什么时候学的高斯求和?”
蒋澜澜“咦”了一声,说,“咱们没讲过,我是小学在课外班学的。”
聂原很慌。
他忍痛在学校里的书摊上买了一本《初中奥赛必做题》,很厚,要25块,顶他两天的饭钱了。想到这聂原更加不敢懈怠,起早贪黑地恶补数学。甘城七中每天早上六点响起床铃,但不少男生要赖床赖到六点一刻——再晚的话宿管阿姨就要锁门记名然后通报了。聂原给自己定了五点半的闹钟,怕铃声把宿舍里其他人吵醒,便只好蒙着头睡,把那小小的闹钟一并蒙在毛巾被里。夏天的清晨,往往是聂原一觉醒来,大汗淋漓,再匆匆穿戴好,踮着脚尖去水房洗漱,独自走出安静的宿舍楼。
这样的作息,日子怎能过得不快。
而对于乌天,日子就太慢太慢了。
老师讲课他既听不懂也听不进去,除了睡觉,看杂志,就是看表了。十分钟一看,五分钟一看,两分钟一看,最后干脆支着下巴凝视那黑板上方的表,秒针绕一圈要六十秒,六十秒好慢长。
三个小时的晚自习更是煎熬。教室里静悄悄的,放眼一望,全都在埋头苦学,只留给乌天一片乌黑的后脑勺。
妈的,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乌天想。
学生都是初次离家住校,女生哭哭啼啼抱成一团,范老师头很大,暂时没空收拾那个窝在角落沉默寡言的校长侄子。
就这样,乌天浑浑噩噩,聂原战战兢兢,又过了两周。
中秋节到了。
中秋节有三天假,聂原本来是打算回家的——正好避开了乌天请他吃饭——虽然他猜乌天早忘了。聂原以为那晚之后他和乌天会熟识一些,然而乌天面无表情的脸让他嘴角咧开的笑又硬生生憋回去。
果然,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放假前,已经被学生们自动升级为“老范”的范老师微笑着说:“回家也别光顾着玩,这次放假回来,你们要迎接进入高中以来的第一次月考……”
大概所有高中都是这样,偏不叫学生痛痛快快地放假。
聂原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拿着电话卡小跑到了楼下的公用电话前。
“喂,妈,是我......我这次放假还是留在学校吧,要考试……对,月考……好,再见。”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老范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离校前把宿舍的灯关掉,宿舍门要锁好,几点返校……末了在下课铃声响起后才说:“留校的来办公室找我,哎应该没人留校吧?”
老范一走,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蒋澜澜收拾书包时不小心把杯子碰倒,水漫了聂原一桌子,幸好当时桌上没书。
蒋澜澜一面手忙脚乱地拽卫生纸擦水,一面向聂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急着走,中午我们家聚餐呢,走晚了学校门口要堵车的。”
聂原低着头,“嗯,没事的。”
聂原去办公室找老范。说明来意之后,老范竟摇了摇头:“聂原,老师还是建议你回家,毕竟这次有三天假。你家也不是特别远,还是回去和家人聊聊天什么的,交流一下上高中的感受。”
聂原一下子说不出话,脸都红了。
老范见他红着脸低着头,心中暗想是不是这孩子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不然怎会中秋节都不回家呢?
“老师,我家里来客人了,我回去……住不下。”
聂原没说谎,他对他妈说不回去了,他妈挺高兴,“那你就留在学校好好学习啊小原,正好这两天你二爷爷家要来个亲戚,住咱家。”
老范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打开门,是学生家长想来了解孩子的情况。老范只好向聂原点点头,“那你就留校吧,注意安全。”
聂原回到教室时,同学已经基本上走光了,只剩几个值日生在扫地。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聂原便拿出那本《初中奥赛必做题》继续啃。
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了。
乌天揉揉眼,望向黑板上面的表,五点多了。
怎么人都没了?乌天晃了晃脑袋,想起自己是在无聊透顶的班会上睡着的,然后……放假了!
乌天猛地站起来,刚想拎书包走人,忽然瞥见教室前排的桌子还上趴着个人。那瘦削的背影看着有点眼熟。乌天顿了顿,抬脚向前排走去。
走近了,果然是他。毛茸茸的脑袋下面还压着本摊开的书。
中秋节也不回家吗?
——好像还欠他一顿饭。
“聂原,聂原。”乌天伸出手晃了晃聂原的肩。
聂原慢慢从桌子上直起身来,脑门被胳膊硌出了个淡淡的红印。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乌天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念之差。
真的,一念之差。
怎么就脑子一热把他领回家了呢?
“你作业做完了吗?”乌天走过去问聂原。
聂原垂着头,手里还握着笔,看上去低眉顺目的。乌天的语气忍不住软了点,“我有点饿了,咱们出去吃宵夜吧?顺便,玩会儿?”
聂原扣上笔帽看着乌天,点了点头。
也许是那时刚睡醒,脑子还不灵光,乌天看到趴在桌上的聂原时,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我走了,教室里就剩他一个了,谁喊他起来吃晚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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