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睡得早,姥姥早已经回屋睡下了。
两人只好关了灯低声聊天,像说悄悄话一样。说着说着,聂原的回答声变得含糊不清,又过一会儿,乌天问:“睡着了?”
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
乌天无声地笑笑,嘴唇在聂原后脑勺蹭了蹭。
这会让大概有十一点了,周贺——是不是正春风一度呢?
不是乌天猥琐,而是凭他对周贺的了解,薛立臻千里迢迢买了机票飞回来,本身就足够说明他对周贺的感情了。而周贺一向是蹬鼻子上脸趁火打劫的强盗作风……啧。想到今天被周贺打断的图谋不轨,乌天就特别想现在给周贺打个电话报复回去。
可惜手机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要拿手机得下床。这狭窄的单人床根本容不得他悄悄起身,更何况聂原打了石膏的腿还紧挨着他,他不敢动。
薛立臻。
想到他,又有点儿难过。
其实薛立臻没变,温顺平和都是装出来的——说白了是和周贺较劲。真到了这时候,薛立臻的本性一下子就抖出来了,因为自己几句话,他就不惜打了飞的回来——风风火火不计后果,还是当年乖戾跋扈的少年。
只是……太晚了吗?
薛立臻和周贺持续多年的拉锯战,也许,就要结束了。
第二天一大早乌天就醒了,睁开眼时却见聂原已经在玩手机了。
“这么早?”聂原扭头冲他勾起嘴角:“刚七点。”
“周贺今天去拿穿刺的结果……”乌天小心翼翼地跨过聂原的腿,下床,对着从窗户吹进来的清晨的凉风,深吸了一口气:“我有点儿紧张。”
“他怎么会得癌症呢,他还这么年轻。”聂原叹息。
“我去洗漱。”乌天摸摸聂原的脑袋,端起昨天新买的牙缸走出了屋。
这一上午他过得战战兢兢,手机揣在裤兜里,隔着薄薄的布料——振动的话,能立马感受到。
但直到姥姥将热气腾腾的丸子汤端上桌,也没等来周贺的电话。
乌天一面和姥姥说话,应承着她“有没有处对象”的打听,一面在心里七上八下地猜测。
都到这会儿了,周贺仍然没给他电话。难道是……确诊了,他没心情和自己说?
甚至、甚至可能已经住院了,忙着办手续——情况很不好。
聂原拍拍乌天的肩膀,轻声说:“你去打个电话问问吧,别等了。”
乌天看向他的脸,然后扭头对姥姥说:“您吃着,我有点事儿去打个电话。”
等了很久,那边才接起。
“乌天。”周贺的声音有些模糊和沙哑。
乌天心里一沉。
“你……结果怎么样?”
“结果,”周贺顿了几秒:“我还没去医院呢。”
乌天:“……”
“昨晚睡得晚,”周贺笑了笑,语气里带着洋洋得意:“你懂的。”
乌天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好几句“冷静”,终于还是没忍住:“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精.虫上脑!”
“春宵一刻值千——”周贺的声音忽然变小:“立臻,我想喝水。”
然后乌天隐隐听见薛立臻的声音:“我去拿,你好好躺着,毛巾被裹紧了……”
乌天:“……”
大概是薛立臻走开了,周贺说:“薛立臻真好。”
“……嗯。”
“我是真没想到他会回来,我以为他恨死我了,你知道么,他刚知道我要结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被客户灌了酒,大半夜跑到我家门口砸门,一边砸一边哭,让我别结婚,”周贺停顿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说:“但我没理他。”
“你——”
“乌天,”周贺截断他的话:“我后悔了。”
“我后悔了”四个字,发音变粗了。
他竟然哭了。
午饭吃得食不知味,帮姥姥收了碗筷,乌天回到聂原的小屋,一进门,就转身搂住跟在自己身后的聂原。
“他怎么样?”聂原温声问。
“他还没去医院拿结果,但是,”乌天低下头,枕着聂原的肩:“他后悔了,他爱薛立臻,以前没有说。”
聂原无声地,轻搂着乌天的腰。
“我以前看过一句话,大概是说,人生就像摸扑克牌,一切都是随机的,有些人摸到了好牌,有些人摸到了坏牌——都是命,一点办法没有,”乌天鼻子一酸:“但是这张坏牌来得也太他妈早了吧?”
聂原也说不出话,只能收紧手臂,用力和乌天相拥。
在死亡面前多少恩怨情仇都变得无力,生命的本质如同荒原,一望茫茫,沉默而萧索。
所以此刻的相拥就变得弥足珍贵,荒原上燃起一团火,虽然不知能烧多久,但每一秒都是柔软的暖意。
“聂原……”
“嗯?”聂原轻拍乌天的腰:“怎么了?”
“聂原。”
“……嗯。”
周贺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嘴唇也发青。
他的头发很长了,因为已经无法坐起,便没有理发。
薛立臻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俯下身叫他:“周贺,周贺?”
周贺木然的双眼,眨了一下。
“周贺,你认出我了?”薛立臻语气急促:“我是薛立臻,周贺,还听得懂么?”
一位医生推门走进病房,叹了口气:“你别叫了,他的脑功能……已经丧失一大部分了。”
薛立臻坐在病床边上,手里攥着周贺因频繁输液而浮肿的手,不说话。
“我是来和你们说一声,”医生扶扶眼镜,语气遗憾:“大概就是这几天……可以准备后事了。”
“啊——!!!”
乌天大叫一声,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后背上全是汗水,衬衫已经湿透了。
“怎么了?”聂原坐在一旁椅子上,被他吓了一跳。
“……没事,”乌天用力揪了揪眉心:“做了个噩梦。”
看了眼手机,两点零三,正是最热的时候,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
“你干什么呢?”刚才的梦境过于真实可怖,乌天迫切地需要转移注意力。
“看文。”聂原晃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沧江文学城的页面。
“你那篇《黑夜》,完结得那么仓促,还打算写吗?”
“写,”聂原肯定地说:“等咱们的事儿都定下来,我就接着写。”
“嗯,好,要不然我看着那些人留言骂你,我还想骂回去呢。”
“骂就骂吧,是我的错,”聂原笑了:“当时心情也不太好,没心思写,就敷衍了。”
“因为我?”
聂原斜了乌天一眼:“你很骄傲吗?”
乌天也笑了:“我特愧疚。”
“嗯?”
“我就不该墨迹这么久,早知道你也对我有意思,我就该直接……一次性解决——感觉可对不起你的广大读者了。”
聂原伸手在乌天头顶敲了一下:“你天天不在嘴上耍点流氓就活不下去是么?”
“我不只是在嘴上啊。”
聂原一脸无奈:“也对。”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嗡——”的声音猛地响起来!
聂原拿起乌天的手机,看了屏幕一眼,语气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是周贺。”然后递给乌天。
乌天背靠在微凉的墙壁上,力图让自己镇静。
“……喂。”
周贺:“结果出来了。”
“你说。”
“太专业的我就不说了,反正结果是,”周贺语带笑意:“我不用死了。”
“……什么意思?”
“我来说吧,”手机那头忽然传来薛立臻的声音,语气轻快:“病理报告显示没得肺癌,阴影是肺炎,医生摸到的囊块怀疑是天生的,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没得肺癌?”
“对,”薛立臻重重地回答:“没得肺癌。”
乌天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也顾不上其他什么天生畸形不畸形了,“没得肺癌”四个字,陡然间卸掉他所有力气。
“晚上出来浪,这几天憋死老子了!”周贺在一旁大喊。
“浪个屁,先把炎症治好再说,回去收拾行李,去北京检查你那个畸形的肺!”薛立臻凶巴巴地吼回去。
“我开车,先挂了。”他说完,也不等乌天回答,挂了电话。
聂原问:“周贺没得癌症?”
“嗯……”
乌天后脑勺抵在墙上,搂住凑过来的聂原,长长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聂原,太好了。”
聂原扑在他胸口闷闷地笑:“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开始
☆、明天(终)
一个月后。
“几号的机票?”
“那不就是后天嘛,这么快。”
“有把握?”
聂原端着杯水走过来,自己抿了一口,然后递给乌天。
乌天正戴着耳机和周贺语音,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把杯子放到手边简易的桌子上。
聂原转身离开了,乌天又和周贺聊了五分钟,结束了语音。
“吃饭!”聂原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椅子上,一面看着手机屏幕一面喊。
乌天闻言走出来,挑挑眉:“这是凉拌的猪耳朵?”
“嗯,今天在菜市场见了,就买了点儿——你尝尝,是不是太辣了?”
乌天抓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块儿,边嚼边摇头:“不辣,正好。”
聂原放下手机,舀了一勺西红柿鸡蛋汤泡在米饭里:“那就行。”
卧室里的书桌是某宝上买的,两百块钱不到,简易版,给乌天学习用。以前聂原更文都是去网吧,来北京之后受乌天撺掇买了个笔记本,于是连带着又买了个书桌。两张书桌原本是并在一起的,乌天学习,聂原更文,脸对着脸。但没几天聂原就把自己的书桌搬到客厅了——脸对着脸,根本写不进去文,光和乌天聊天儿了。就算不聊天儿,偶然的目光交汇都让他傻笑一阵,脑子里倏忽一闪的灵感便灰飞烟灭。
至于吃饭的餐桌,聂原本来觉得没必要——就两个人,坐哪儿不能吃饭。
但乌天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他的提议:“吃饭这么重要的事儿当然得买张好桌子!吃饭的乐趣都没了还有什么力气考研啊!”说完还可怜巴巴地撇撇嘴。
聂原不理他:“咱俩现在都吃老本儿,能省就省吧,用书桌吃饭不也行吗?”
乌天抗议:“那哪儿叫吃饭,那叫凑活。”
“你就是少爷日子过惯了,”聂原皱眉:“吃个饭都——”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乌天一下子就又委屈又火大:“我这不也是希望你过得舒坦点儿吗?”
说完就走进卧室,关上了门自己生闷气。
聂原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心想好像刚才的话是说过了。乌天为了和自己在一起都和家里闹成那样了,好好的工作也辞了……越想越愧疚。
但又拉不下脸去哄人,想了半天,干脆抓上钥匙出门了,直奔附近的超市。
看得眼都花了,终于挑够一整套厨具,接着转战菜市场,凭着以前看姥姥做菜的记忆,买了西红柿、鸡蛋、青椒、一块里脊肉,以及各种调味品。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开了。
“你去哪了?!”乌天面色焦急。
“我……去菜市场了。”
“怎么不接电话?”
聂原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掏出手机,有7个未接来电,全是乌天打的。
“呃,菜市场太吵,没听见。”
乌天垂着眉眼,一副受气小媳妇样儿:“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一生气走了……对不起,今天中午是我的错。”
聂原愣了:“啊?”
乌天轻声说:“餐桌,你觉得不用买,就不买了吧。”
聂原这才反应过来情况,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你不问我去菜市场干什么了?”
“诶——你去干什么了?”两人都是在外面买饭吃。
“去买菜了,还买了锅啊铲啊什么的,今晚我做饭吃,不下楼买了。”
“啊?为什么?”
“我这不是想赔罪来着,以为中午把你气得躲屋里偷偷哭了呢,”聂原笑:“结果台词被你抢了。”
这是来北京后两人吃的第一顿家常菜,西红柿鸡蛋汤,青椒炒肉,味道……十分一般。
乌天连连称赞,一会儿说西红柿鸡蛋汤怎么这么鲜美,一会儿说这道青椒炒肉的味道有层次感……烦得聂原一筷子敲在他头顶:“闭嘴吃饭!”
“我这不是太激动么,”乌天笑得谄媚:“家有贤妻。”
这顿饭是在聂原的小书桌上吃的,他把笔记本放在床上。
吃着吃着,聂原说:“还是买张餐桌吧,在这儿吃饭……是挺不舒服的。”书桌太窄了。
于是第二天两人就跑去宜家买了张木质餐桌,又顺便去后海逛了一圈儿,这时正是十月,北京最舒服的时候。
牵着手慢步溜达时,聂原忽然问:“咱们昨天算是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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