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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转让了——流年忆月

时间:2016-11-15 20:25:52  作者:流年忆月

    谢锦程接到消息赶来时,时陌正好做完笔录走出来。
    “时陌,”谢锦程关切地道,“情况怎么样?”
    “你怎么来了?”时陌左顾右看,拉着谢锦程走出派出所,笑眯眯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低声把刚才的情况说了。
    “呵,”谢锦程赞许地微笑,“做得不错。”
    时陌咧嘴一笑:“我可是经验老道。”
    “嗯?”谢锦程挑眉,“你经常碰到这种事?”
    “呃……”时陌目光游移,突然道,“啊,你现在有没有空,送我去中院行不行?我约好今天下午去领材料,不然明天法官出差就领不到了。”
    知道时陌有难处不想说,谢锦程不再多问:“嗯,走吧。”
    到中院,办完事后,时陌在路上买了份羊肉快餐,打算带回去给父亲吃。偏偏恰逢下班高峰期,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坐在公交车上,担心父亲等急了,就打电话给父亲。
    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的声音没听到,却听到惊天噩耗。
    “时责的儿子是吧?正好,我们正要找你!你爸跟我们赌博,欠了一千万,限你一小时内过来还钱,地点是……要是一小时内你还不到,我们剁了你爸的手!”
    “等等!”时陌顿时大惊失色,“发生了什么事,我爸怎么会欠那么多钱,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对方语气凶煞无比,说话几乎是用吼的:“再次提醒你,一小时内不到,就剁了你爸的手!”
    照这糟糕的路况,他根本不可能一小时内赶到!
    他心急如焚,请求司机开门让他下车,偏偏关键时候嘴变得非常笨拙,说话语无伦次,司机听不懂,坚持不肯在非站点开门,他急得上蹿下跳,已经堵了半小时了,车都没动一步,司机都熄了火昏昏欲睡,要是再不下车,就晚了。
    “司机,请你开车让他下去吧,”坐她旁边的年轻女孩帮他说话,她坐得近,时陌电话里的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家里出了急事,要是再不赶过去,他会后悔一辈子的,麻烦司机你通融一下。”
    司机回头,见到是个标致的美女,顿时生出好感,给时陌开了门,时陌感激地向女孩道谢,匆匆跑下车,离开拥堵路段,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赶了过去。
    目的地是一家昏暗的地下酒吧,来往都是地痞流氓,时陌走进去,顿时被浓臭的烟酒味熏得几乎作呕。
    走进角落的包厢,迎面就见躺在沙发上没有生气的父亲,时陌吃惊地扑上去:“爸,你怎么样!”熏臭的酒气汹涌而来,父亲安好无恙,手没断,身上没伤,看样子只是喝醉了而已。
    确认父亲没有事,时陌才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包厢内有五个粗犷大汉——这帮人就是当初害父亲欠了一万的人——其中两人像座山一样堵在门口,有一个最凶煞的大汉似乎是老大,翘着脚坐在沙发上,下巴一动,手下就将一张纸丢到时陌脸上。
    手下十分嚣张地道:“看清楚,你爸的签字和手印,欠款一千万!要是不还钱,我们就……”
    “剁了我爸的手是吧?你信不信,你们再威胁我,我就报警,警方能在十分钟内将你们逮捕!”时陌抱起烂醉的父亲,硬气地怒视众人,气势悍然有力。他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如果仔细听,会察觉得到他声音里的颤抖,但幸好酒吧嘈杂,他愤怒的表情添了几分狰狞,一时倒把大家唬住了。
    “你这是不想认账?”老大绷紧脸,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时陌挺直腰板,厉声喝道:“你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的账!当然,我爸在你手里,你可以威胁我认,但我警告你,如果我爸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也不会让你好过,反正钱没了,就剩命一条,了不起我跟你拼命,看谁的命硬!”
    老大面色一绷,一时倒还真不敢对时陌怎么样,他狰狞地动了动脸部肌肉:“你问你爸。”
    时陌警戒地握紧拳头,扶起父亲,喂他喝了点糖水,半晌,父亲稀里糊涂地醒来,看到时陌,咧开嘴角呵呵傻笑:“儿子你来啦,快,再给我点钱……嗯,我要继续赌。”
    “爸!”时陌大喊,“都什么时候了,还赌!你知道你赌了多少吗?”
    “知道,嘿嘿……我告诉你,刚才我赌赢了十万、十万,”父亲开心地比划手指笑笑,“赚大了!”
    “赌赢了十万?那这个呢?”时陌将那张欠条递到父亲面前,无比期待地盯着父亲的脸,渴望、盼望着父亲能作出摇头或震惊的表情,然而父亲慢慢地、慢慢地点了头,他的心也跟着慢慢地、慢慢地冷下去。
    “这是我欠的,嘿嘿,儿子不怕,明天我就赢回来了……嗝,儿子,快给我钱,继续赌……”父亲抖着手去掏时陌的裤袋,找到钱包,乐得欢呼大叫,打开一看,却只在夹层里发现一张50元,剩下的都是十块、几块的散钱,父亲不满地呵斥,“怎么才这么点,钱呢,钱呢!”
    钱呢?一份羊肉快餐高达20块钱,为了父亲高兴,他加了一份羊肉,总共花去了25元,他心疼地安慰自己,父亲高兴就好、高兴就好。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补回的50元叠好,放入钱包夹层,拉上拉链,勒令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这张钱。
    饭一点一点地冷掉、结冰,眼前骂骂咧咧地拿50元去赌的人,也变得陌生至极,这真是从小疼爱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感觉像是无情的吸血鬼,永不知饱,贪婪地汲取他视为血液的金钱,直至最后一滴血被榨干,最后一点生命之火被吸灭。
    他是不是纵容父亲太久了,总以为父亲开心就好,自己辛苦点都值得,结果呢?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挥霍他的心血,依仗着他的纵容得寸进尺,他不是没跟父亲暗示过家里的债务,然而父亲总不当回事,依然花钱大手大脚。
    一千万的欠款,那是要在他工资前面加上多少个零!那是要榨掉他多少升的血液!
    这笔债,倾家荡产也还不清!父亲一口气欠债一千万,他们肯定用了不光明的手段,但白纸黑字签的字,本人也认,就是向公安机关报案、就是告到法院,也得硬着头皮认这笔帐。
    “爸,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少家产吗?”时陌颤抖地竖起四指,“这个数,你应该知道这个数最多有多少钱,你让我拿这个数的家产还一千万?!你当这是做梦么!”
    父亲被吼得酒都醒了,在他印象里,儿子从来没这么吼他,一旦习惯了儿子的贴心与纵容,就无法接受儿子的反叛,他死不认错,执拗地道:“你吼什么!你朋友不是很有钱吗,你问他借啊!”
    时陌顿时像被扔进极地寒冰里,从头到脚冷得彻彻底底,血液停流,心脏停止……他吃惊地倒退一步,无比寒心:“你吃儿子的钱还不够,还想吃儿子朋友的钱?!爸,你真是我爸?”
    父亲看着时陌的眼睛,那双曾经满是自己身影的眼里,瞳孔涣散,失了焦距,只剩下惊恐、不可置信的情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他正在将儿子推进深渊,他将失去儿子的信任,失去儿子的关爱,他将一无所有,除了一瓶醒来就失去效用的酒。
    时陌心灰意冷,他冷冷地抽回父亲手里的50元钱,大声对着老大道:“我要回去算账,一千万我会还,到时候联系你,你别再找我爸!不然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别以为就你有手段!”
    他沉着脸把父亲拉走了,回到家,他把账本、钱包、银.行.卡和信用卡丢到父亲面前,厉声道:“自己看清楚家里还有多少财产,一千万的欠款,利息你都还不起!你以为你还是有钱的大老板吗,你现在不过是吃儿子钱的穷囊饭袋!你以为妈走了就你痛苦,你怎么不想想我?你是不是觉得妈在地下太孤单了,想害死你儿子,让你儿子下去陪妈!”他从来没有凶过父亲,这是第一次,委屈、绝望,让他的怒火无可抑制地爆发。
    父亲被他骂得一愣一愣,在他走开后,颤抖地翻开账本,看到那句“昨晚没吃东西,今早吃了三个馒头,多支出0.5元,明天只能吃一个馒头”,霎时,痛哭失声。
   
    第18章
   
    时陌回房,双膝忽然失了力气,软得不可思议,他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走到床边,颤抖地撑着床板下坐,却一下子坐偏,跌倒在地上。
    冰凉的地板传来刺骨冷意,冷得他血液都被凝固住了。
    一千万,一千万,那是比他工资还高两千倍的巨额欠款!怎么还,他拿什么来还!
    他没有名气,没有案源,现在还陷入被投诉的纠纷,他哪来一千万?赤红色的七位数深深地刻在脑里,时刻提醒他,时陌,你一家欠了一千万,你要拿命来偿!
    天彻底崩塌,巨大的碎片向他砸去,将他死死地、死死地压在地上,烂在土里。
    他无神地枕着床板,黑了一截的白炽灯管行将腐朽,他一直舍不得换,就为了用尽灯管的最后一点价值,省下一笔馒头费。即便灯光暗淡,打下的光线仍刺眼难受,但他感到无比快乐,因为这样闭上眼时,只能看到彩色的光晕,看不到赤色的欠款。
    他用这种方式麻醉自己,呆坐了一夜。天亮了,麻醉药失了功效,残忍的现实向他伸出冰冷的魔手。
    冷风从紧闭的窗外钻进来,他竟然不觉得冷,因为没有什么比他的心更冷。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他倒背如流的号码,半晌,对面传来对方未睡醒的嘶哑声:“嗯?”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手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丢开最后一点尊严,颤抖地哀求:“谢锦程,请借我一千万,利息你定,我会尽快还你。”那些人凶神恶煞,他不想夜长梦多,只想尽快还钱,换个地方住,让父亲远离这种环境。
    电话那头仅仅沉默了一秒,就有了回音:“好。一会短信发我银.行.卡号。”没有犹豫,没有疑问,谢锦程安安静静地给了时陌最安定的答复。
    “谢谢、谢谢……”时陌如释重负地一笑,然后埋首在枕头里,抓着被角,痛苦地咬紧牙关。
    借了这笔钱,他的面子与尊严都化为齑粉,他的贫困与落魄将被残忍地暴露,他将一辈子背上还债的枷锁,被禁锢在金钱的囚牢里。
    他与谢锦程,也将从平等的朋友变为不对等的债务人与债权人关系,然后,紧密牵连在一起……
    他将一千万的赌债还清了,撕毁了父亲的欠条,并警告那些人不得再来纠缠,不然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之后,他联系谢锦程吃晚饭,狠狠心,订了一家中等消费水平的餐厅,衣着得体地接见他的恩人。
    谢锦程见到时陌时,差点认不出他,面容憔悴、无精打采,似乎一夜之间经历了大喜大悲,变得格外沧桑。
    对他人不愉快的遭遇不闻不问,一向是谢锦程秉承的观念,他给出神的时陌倒了杯茶:“你嘴巴干裂了,喝点茶。”
    时陌一愣,抿抿唇,确实干裂得连皮都掀起来了,喉咙都抗议地冒了烟。他受到打击后,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状态,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注意自己的身体问题。
    “谢谢。”时陌无神地喝下馥郁的香茶,好像失了味觉,完全喝不出味道。
    “点菜吧。”谢锦程打开菜单,推到他面前,“点你最喜欢吃的。”
    菜单上78元的标价触目惊心,时陌深吸口气,将菜单推了回去:“你点吧。”
    没有人能在借了一笔还不起的巨款后,还能淡然自若地请人吃一餐中等消费水平的饭,谢锦程阖上菜单,叫来服务员支付了茶位费后,拉着时陌走了。
    坐上玛莎拉蒂的副驾,时陌才回了魂,吃惊地道:“你要去哪里,不吃饭了吗?”
    “吃粉。”谢锦程启动车子,踩下油门,带着目瞪口呆的时陌到了一条热闹的小路,停好车,拉他走进一家人很多的粉店。
    “一碗三两牛肉粉,加青菜和牛杂,一碗三两猪肉粉。”谢锦程接过收银员递来的单,示意时陌付钱。
    时陌被谢锦程的雷厉风行唬得一愣,半晌才回了神,从钱包夹缝里掏出一张刚取的一百元。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按照谢锦程的消费水平,加了那么多菜,少说要二十来块一碗吧,那付个一百元正好,又有面子又不尴尬。
    “不用那么多。”谢锦程按住他的手,顺手从他钱包里掏出十元递给收银员。
    “这么便宜?”时陌惊道,“你还加了那么多菜。”
    “这家就是便宜又好吃才出名。”谢锦程将单子递给橱窗,领了粉后一看,位置都坐满了,上楼也是满座,只能坐外面用小板凳当桌子的小位置。
    他把两碗粉放到两张小板凳上,把板凳并排而靠,再贴心地拿来两张矮得不像样的凳子,拉时陌坐下,递给他筷子:“快吃吧,等会凉了。”
    时陌接过一次性筷子掰开,伸入粉中捞了捞,香味顺着空气钻入,迷醉了他的神经。多汁多肉的一碗粉,加了青菜和牛杂,而谢锦程那碗只有猪肉——他以为加菜那碗是谢锦程的,谁料竟是给他的。
    “你不加菜?”时陌看着谢锦程素寡的粉,惊讶地问,“你为什么给我加?”
    “因为你爱吃。”谢锦程打开辣椒酱,舀了一大勺丢进粉里,一捞,辣椒将粉染成刺目的红色,“而我只爱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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