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瑛见唯一的武器被林盏打掉,怒急对林盏质问:“王爷知道多少?”
“铭云在沈家做人质这事,还不知道”话一出口便听见沈瑛急切的抽吸声,林盏展了展眉眼,“但明日王爷见了,就知道了吧”
“你把我弟弟怎么样了?!”谈起自己唯一的亲人,沈瑛无法抑制地冲林盏大喊
“王妃莫要慌张,在下使了些小手段把令弟从沈家接了出来,所以才来拦着您,不想让您去沈府扑了空”说罢,林盏沿着沈瑛来时的路出深巷,单只灯笼微弱的光浅浅照在林盏脸上,徐徐道:“只要王妃配合王爷,铭云便再也无需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说罢,林盏侧身展臂,分明是在请她打道回府了。
远处打更人的吆喝声悠长散漫地飘来,静夜里乌云层叠着掩了星光,沈瑛提着灯笼的手紧了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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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后花园里,陆进延看着眼前这个一定要牵着林盏的手的小男孩,拧了拧眉
“九岁了还要拉着手,是不是男子汉?”
男孩本就怕这一身华服满目戾气的男子,被他再这么一凶,小脸一皱作势要哭。
林盏敏锐地捕捉男孩软弱下来的鼻息声,伸手抚了抚孩子的头,把他护在身边
“王爷,铭云在沈府担惊受怕,除了在下还没见过生人,怯了些也难免”
陆进延冷冷笑了一声,含威星目定在铭云脸上,小家伙在沈家受尽了欺凌,最怕陆进延这般意味不明的厉色,抱着林盏的腰把头一个劲儿往后钻。谅解这孩子实在害怕,林盏牵铭云到远处凉亭处坐着,自己再折返回来。
陆进延以铭云听不见的声音问林盏:“此前沈家就是拿这小家伙要挟沈瑛?”
“沈瑛十岁进沈家给沈茵做侍女,三年前死了爹娘,弟弟孤苦无人照顾便私下接进府里。沈家人瞧出了沈瑛视其弟如命,命沈瑛为眼线,假扮长女嫁入王府,她这弟弟仍留在沈府,成了把柄”
“既是暗中劫他出来,还是住在王府里安全些。” 陆进延朝福竹看了看,“给他寻个僻静的屋子,待沈瑛愿弃暗投明,再安排他姐弟俩相见”
福竹应下,带着两名侍女去安顿沈瑛的弟弟,此时园中只剩林盏与陆进延二人。
“坐”
林盏向前迈了两步,摸着石桌小心坐下
“再过一月便是陆进昂生辰,今早收到信函,说是邀为兄去他生辰宴席”
林盏敛眉,沉声道:“遵阳与扬州相距甚远,景王定能料到舟车劳顿,王爷遇刺才出半月,现仅剩一月忽而出函邀王爷前往,恐怕此中另有玄机”
“你这心思真如明镜一般”陆进延爽朗地笑了几声,“无妨,南方有几位故人,还是很想见见的”
林盏自知陆进延不是知难而退之人,且若成大事,沟通景王与南将军冯旭是必走的一步棋。正欲开口,陆进延又说:“回去告诉家里人一声。这两日收拾好行囊,与本王一同南下。”
林盏要随吴王一同南下的消息在林府传开,不仅是林慕清,连同府内年轻的下人们都兴奋不已,明里暗里想让二少爷给带些新鲜物件。林振飞公务缠身无暇嘱咐林盏太多,至于夫人与大哥,林盏已经习惯了他们漠不关心中夹带的冷嘲热讽。有已嫁入夫家的大姐差人送来的新衣和碧青连夜赶出的一个精致布袋,林盏已觉心尖暖热。临行前碧青一路送他到吴王府前,喃喃道少爷身边没人照应可怎么办才好,直到迎上了陆进延的凛然星目才把缠在林盏胳膊上的手乖乖松了开来。
车马就绪,林盏并不知随行人等,便站在一边听着动静。王妃已经入了马车,福竹站在陆进延身侧,除去侍卫下人,林盏还听见了周平的声音,他不禁蹙了蹙眉,王爷出行带两个府中谋士,总觉多了些。
“林盏,上马”小臂传来熟悉的触感,是陆进延引着他走向给他备好的马匹。
念在林盏看不见,陆进延便总直接去拉他的胳膊,起先林盏碍于尊卑有序,老有几分不自在,然而陆进延偏偏不以为意,如此一来,府里上下不出数日便都习以为常,林盏一个人别扭得无趣,也就依顺了陆进延,可总觉方便是方便,却是被旁人把盲态悉数瞧了去。
林盏才刚翻身上马,腰间的剑鞘便被陆进延敲了几下,“你的功夫本王信得过,此行任你为近身护卫,但可别像上次那样把半条命都搭进去”
说罢,陆进延一展折扇,悠哉进了马车。
☆、第 12 章
数日的陆路行得顺畅,一路上并无险情,只是陆进延嫌马车摇晃颠簸,时常将王妃一人撂在车中,自己打头骑在车队最前。为尽护卫本分,林盏一直紧跟在陆进延身侧。
白天陆进延总兴致勃勃,听见鸟鸣或是行经树林便问林盏可知那是什么鸟什么树,起先林盏还老老实实作答,后来发现陆进延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话解闷,便总详装不知,给足了陆进延侃侃闲言的空间。平日里陆进延气息言语间都流露着威严,而这往南的一路下来,林盏倒觉得陆进延脾性里尚存年方二十的年轻与率性。
行至水路该转船舶了,众人纷纷立于岸边,林盏听着他们说这船如何气派,在脑中勾勒了几笔却也怎么想象不出。他八岁就失去光明,对船的唯一记忆便是流放岭南所乘的那艘,当时映入林盏严重的尽是罪犯们的满面凄悲,至于那船的型态与轮廓,已是当真记不清了。
习惯了在外都走最末,人们踏上船板的步伐都已稀稀散散了,林盏却还是没听见陆进延的脚步声。
“等什么呢”是陆进延从身后搭了他的肩膀,“既是本王的护卫就要时刻跟紧,快把你这总往后躲的毛病改了”
在外行走靠的就是周遭人群的声音,走在前面便辨不清路了,林盏不自觉地耸了耸眉,却还是沉声应下。
陆进延半推着林盏的背上船,需脚下小心时他手便收紧,脚下无阻时他便将手舒展地搭在林盏肩头,林盏时而忽地放慢的步伐会把陆进延小绊一下,他便只等他继续往前走,不愠不恼。
船开后陆进延带着他上了阶梯,林盏不知这是在哪,只觉四周微风徐徐,从水面上飘来的气息夹着岸边草木的清香,耳边除了水波翻滚之声,连陆进延的气息都静了许多。
“林盏”
陆进延忽而开口,林盏适才舒缓下来的神经又绷了回来
“王爷”
“到了扬州,便除掉周平”
“王爷是要灭口?”
“在遵阳动手太过明显,出行期间杀了他,对外就可说是在南下途中遇险”
“尚未摸清周平背景,若现在就灭口,恐怕……”
“呵,摸清了再杀,不就成了?”陆进延言语虽然轻巧,但口吻却沉稳笃定,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林盏仍有顾虑,却还是点了点头
“要争权夺位的是本王,你不必事无巨细,有些事按本王说的去做便是”
林盏应下,这时福竹送了茶过来,陆进延端起茶,随即被林盏自桌边摸索茶盏的手吸引。
“疤是那夜留下的?”
林盏先是一楞,左手摸了摸手背才反应过来
“本王一直没问你,为何舍命保护本王,又为何愿一心辅佐本王?”未等林盏开口,陆进延又补上一句,“别再说什么本王是成大事者,假惺惺的”
林盏微失了失神,“这是王爷第二次问在下了”
“你记得就好,大可实话实说,本王度量不小”陆进延看了看林盏的简朴衣着,“谋士来我府中多为然后富贵,可你不像”
林盏双手捧着茶杯,头朝着陆进延,但目光却投向他身后的河面,“在下确有私欲,绝非歹念,可现下实在不便透露”
陆进延哼笑一声,“看来是秘密,你就不怕本王查了出来?”
“若真被王爷知晓,届时悉听王爷发落”
“呵,平日里总低头垂眼,可却是实打实的倔脾气”陆进延呷了口茶,一双狭眸透过热气落在林盏清俊的侧脸上,“但就凭你身上的这股又倔又韧的劲儿,本王信你”
夜里,众人都睡了,林盏披衣起身。
水路很长,他要在这船上度过数个日夜,起码应该先熟悉一下周遭环境。
听着四下无人,林盏这才把身后的盲杖拿过握在手里探路,竹杖点在甲板上发出笃笃声响。这是艘大船,分为上下两层不说,连厅堂都设得有秩,林盏从下层的船头走到船尾,收了盲杖站定,仰着头说:“王妃,这么晚了还没歇下”
沈瑛垂头看了一眼林盏,不慌不忙道:“今夜明月格外白亮,似是把这山川河流都照得清冷了”
林盏听了,目光朝远处投去,“如此美景林某却看不见,实在可惜”
耳畔河浪一波接一波地翻涌,沈瑛香馥淡淡,而林盏却嗅到了一触即发的杀气。当日在小巷拦截沈瑛,她未多抵抗便立刻屈服,林盏料她多半是在隐藏。
林盏悄然按上剑柄,沈瑛也在此时开了口:“你们要把铭云关到什么时候”
“王妃供出幕后主谋那天”林盏一展轻功跃至二层,站定,与沈瑛只有一臂之遥,“在下以为王爷已经告诉过您了”
“诡计我见得多了。我和盘托出又如何,铭云的命不还是在你们手上。”说罢,沈瑛信手将手中的玩物丢入河中,已转身走了数步却又回身,轻蔑一笑道:“对了,林大人,其实今夜乌云密布,一点月亮的影子都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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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风和雨顺,抵达扬州的时间比预期的早了整整两日,陆进延并不急着到景王府去,反而稍事乔装了一番,与一行人先投了店。
林盏进了自己那屋后把行囊打开,摸索着桌柜把衣裳物件摆放妥当,刚一转身想坐到床上去脚下便被绊了一跤。才刚起来,随行的丫鬟和小厮便来敲门,说是王爷吩咐把房中挡路的物件都挪开。
林盏站在门边,听着丫鬟悉悉索索地拿什么,忙谢过拒绝,待二人退下后他再一摸,果然,方才自己摆好的东西不知被丫鬟移到何处,林盏苦笑,又是一番摸索,期间不免碰掉了些东西,以至于陆进延直接推门进去时,看见的是趴在地上张手四摸的林盏。
林盏马上站起行礼,陆进延笑了笑,“没事,接着找。”然而林盏并不知道陆进延此时也蹲下身来,他往床底一探正好与陆进延双手交握,惊得一下抽回手去。
陆进延显然没有林盏那么慌张,他不紧不慢地把那个小物件从床底下掏出来,拂了拂尘土放进林盏手心,拇指从他掌心扫了过去。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细皮嫩肉的……”陆进延说着把林盏的右手也拉了过来,却霎时语塞——林盏左手细软,右手粗糙,简直不像是长在同一个人身上的
“在下双目失明,许多事情有赖触摸,平日里持刀握剑只用右手,就是怕左手生茧便摸不清东西了”
没想到是这么回事,陆进延心中略酸,尴尬地咳了一声,“走,跟着本王出去逛逛”
陆进延只带了林盏一人出行,时下将近黄昏,天边夕阳给烟柳画桥镀了层金色,瘦西湖扬着碧绿水袖,袅袅婷婷。
“扬州就是比遵阳漂亮”
林盏应了一声,他看不见景,只听着街边店铺林立,行人络绎,偶尔还有孩童跑跳欢闹的声音。
“先找柳氏酒家,本王还记得那儿的蒸羊肉”
林盏又应一声,他本不喜欢这样热闹的环境,杂声乱耳,人多了路也不好走,但听着陆进延垂涎欲滴,便低头笑了笑,任由陆进延拉着他的胳膊在人流中大步穿行。
酒店里虽满是客人但却不耽误上菜,不多时蒸得喷香的羊肉便端上了桌,薄厚恰好的肉片佐以料汁,入口甘而不腻。陆进延趁林盏吃菜的功夫剥了糖蟹放入他碗里,眼睛盯着细切如堆雪的鱼肉,心想林盏看不见如此精致的摆盘,有点可惜了。
将要吃完时小二端上一壶酒,说是后厨送的,林盏与陆进延碰杯喝下,眉毛拧在一起——这扬州的酒没有想象中的甜腻,反而又辛又辣,回味起来,竟还颇为熟悉。
林盏心中微生疑惑,但陆进延没给他询问的时间,付过钱后拉着他去买千叶酥,举着点心边吃边逛。也多亏了他,林盏把林慕清想让他带的东西买了下来。
“前面好热闹,去瞧瞧”林盏被陆进延扯了一把衣袖,才刚欲迈步却忽地停住,长臂一伸将陆进延拦在身后。
只见一行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快速经过,街上行人纷纷躲闪,前方卖艺处本围了一群人,一下子全散了。
陆进延皱眉,扭身朝身后的摆摊大爷问:“出什么事了?”
“哪有什么事,例行巡逻罢了,”大爷摆弄着摊铺,从容道:“每隔一个时辰便有军爷骑马巡街,横冲直撞的哟”
“扬州何时也这般戒备森严了”
“这都两个月啦”大爷摸了把胡须,摇摇头说,“扬州历来安定,哪有什么乱子,也不知道这帮官府老爷怎么想的”
陆进延不再说话,转而看向林盏,他也定定地站着,面向官兵远去的方向,眉心紧耸。
☆、第 13 章
扬州北临都城,南有冯旭带领的精兵驻扎,被上下环抱着多少年来没出过乱子,而今却有兵士披铠甲往返巡逻,此般反常扫了陆进延的玩兴,一路沉默着与林盏回了客栈。
各自回房前,陆进延想到林盏下午一人趴在地上找东西的模样,想差人去他房里伺候,林盏谢过,却怎也不肯接受。
再次见识了林盏的固执与要强,陆进延摇了摇头,“好吧,你若有需要,尽管叫人便是”
说罢才刚转身,却被林盏从身后叫住
“王爷,可否帮在下多点一盏灯”他的手摩擦着桌沿,桌上正燃着一根蜡烛,寻常人的举手之劳于林盏而言,却是十分危险。陆进延见状大步迈出房中,三两下便将烛台点满。
“有劳王爷了”林盏淡笑,“在下看不见东西,但仍有光感”
“明白,谁不喜欢亮亮堂堂的”陆进延看着林盏本无光泽的眼底映着赤金的烛光,自己心中也也暖了起来,“本王回房了,你一个人小心些,哦对了,这个给你”
听着脚步声远了,林盏才把陆进延走前塞到他手里的纸包展开,是糕点,放在面前嗅了嗅,是红枣与桂花的香气。他没有入夜进食的习惯,却也还是掰着吃了几口。
客栈外打了二更的声音,林盏熄了灯,把腰间的长剑摘下,端放在桌上。
他在等。
如果今夜等不到,那便再等,在扬州的这些天里,周平或沈瑛总会有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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