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神塔位于卡米拉城的正中心，算得上是一座标志性建筑。两百多年前，虔诚的信徒自发捐款，建造了这座耸入云端的高塔，期望能够借此令自己更加接近光明神祗。后来这成为了神殿的资产，平时不允许无关人员接近。如果苏瑞真的在梅洛的授意下藏身在那个地方，倒也确实说的过去。
夜色正浓，圆月隐没在云层之后。雅江带人躲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设下了陷阱等待苏瑞自投罗网。
虽然已经入春了，但寒风吹过还是有些刺骨的冷意。他忍不住裹紧了衣服，抬头望向那看不到顶的神塔。这座塔的风格与近年来流行的纤巧华丽不同，宏伟的塔身全部由巨石打造，那些石条故意不打磨规整，显出一种粗犷凝重的美感，几百年来巍然屹立。从下往上看，那九十多层的塔身甚至能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晕眩感。
五个小时前，塔那托斯率领大批人手，强行闯入塔内搜查。如果苏瑞巴尔斯不算太蠢，那么只要不出意外，她就会选择暂时转移退避，而不是跟塔那托斯发生正面冲突。因为那时的实验，苏瑞的体质非常特殊。陷阱已经布置完毕，只要她踏入任何一个法阵，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行踪——难得能用上金手指，同时拥有神圣和黑暗两系力量就是有这个好处。
不过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动静，雅江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了。卡菲尔死了，苏瑞的精神本来就有些不正常了，万一她猝不及防之下没想明白，打算鱼死网破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地下水道里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力量波动，然而那些人不是往塔外走，而是在向塔的方向前进。数量有，一，二……十五……三十七……六十二！？
雅江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骷髅军队。居然有一部分骷髅藏身在城市四通八达的下水道里。它们是去支援苏瑞的吗？
想到这里，他精神登时一凛。
一个暗刃见状问道：“雅江大人，她出来了吗？”
雅江一摆手，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心里却无比纠结。虽然塔那托斯身边跟了很多人，足以应付大半的情况，可苏瑞要是真地舍命一搏，加上这些骷髅，未必就不能伤害到塔那托斯。
如果是这样，他现在就必须出手攻击那些骷髅……
可万一计划很顺利，苏瑞召唤骷髅只是为了更好地撤离呢？万一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呢？无论如何，他一旦动手，就绝对会打草惊蛇。
怎么办？每到这种时候就好想问别人借点智商来用啊！
……不管了，总之先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塔那托斯，让他能够有所准备。
“你现在去光明神塔，告诉他有将近六十多个骷髅士兵通过下水道朝他那里去了，苏瑞巴尔斯很有可能并不打算撤离。”
雅江偏过头低声开口，对着刚才那名暗刃下了命令。
“是。”
暗刃干脆利落地起身，雅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道：“等等，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刚才从这个暗刃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掩饰得极好的心虚。
心虚，这种情况下怎么会出现这种神色？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这是一种策略，不管对方是否有所隐瞒，听到这样的话也一定会下意识地把自己干过的坏事全都在脑子里过一遍，然后不自觉地露出什么破绽。
这个暗刃年纪比较小，掩饰的功夫显然还没到家。出现这种突发状况，他眼睛微微睁大，当场就愣住了。
席洛好整以暇地笑了笑：“确切的说，不是你，而是塔那托斯？”
他心里没有什么把握，这么说完全只是在套话而已。但暗刃做贼心虚，虽然闭口不言，脸上的神情却完全出卖了自己。
塔那托斯真的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雅江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了下来，他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逼问道：“他会有危险吗？”
暗刃保持沉默。
雅江冷笑一声：“看来会……跟苏瑞巴尔斯有关吗？”
暗刃继续沉默。
“看上去很有关系。”雅江冷冰冰地推理道：“让我在这里埋伏只是一个借口，他是故意支开我的。”
暗刃终于憋不住了，急急地解释道：“并不是这样，您是一个保险，避免那个女人逃离光明神塔。虽然从前段时间的经历来看，苏瑞巴尔斯的目标之一就是杀死大人。所以大人把自己当成诱饵，想要把她引出来……”
雅江咬牙切齿道：“他疯了吗，如果他想跟苏瑞正面对抗，为什么不带上我，他就这么不信任我？”
“不是这样的。”暗刃不认同地开口道：“大人只是不希望您受伤。”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不能允许你受到伤害，哪怕仅仅是有这种可能。
雅江猛地想到了塔那托斯一天前说过的那句话。
他真是吐羊吐森破，很傻很天真。毫无疑问，那个自大又专制的暴君肯定早就已经盘算好了一切。就是因为这样，塔那托斯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他，让他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您要前往光明神塔吗？”暗刃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带海量iq点卡就了不起吗，好吧确实了不起……但是他看上去就这么排不上用场吗？他就这么弱吗？他就这么需要别人的保护吗？
雅江愤愤地想着，同时迁怒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冷冷道：“不，既然塔那托斯已经有了计划，我就不会去破坏他的计划。”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将自己的怒气压制下来：“虽然他不信任我，但至少我应该信任他。我会继续呆在这里，你去光明神塔告诉塔那托斯，骷髅士兵已经潜入塔内了，以及——等事情结束了，我一定会跟他好好算一算这笔账的，叫他给我等着！”
暗刃瞪大了眼睛，试探着问道：“你要对大人……家暴？”
家暴是什么鬼，骚年，请让我温柔地关上你可怕的脑洞可以么。
“……这么八卦你怎么不去报社竞争上岗。”雅江用一种关怀傻子的表情看着他，非常十分无比想摔对方一脸省略号：“家暴你妹啊，快给我滚滚滚滚滚！！！”
第48章
塔那托斯独自坐在一个恢弘的大厅中，脚下是水曲柳制成的拼花地板，许多细柱从巨大平整的地面直达拱顶成为复杂的肋架，像是大树舒展开了它的枝条。色彩斑斓的光线从拼花玻璃组成的长窗投射下来，通过怪诞陆离的光路，能够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所有的神职人员都被赶了出去，这里是哈鲁帝国的土地，宗教力量并没有斯莱因教国那么强大。如果苏瑞巴尔斯想要动手，这将会是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极好机会。就算是个明明白白的陷阱，相信她也会试着来闯上一闯。
但苏瑞比塔那托斯想象中要沉得住气，但很显然，塔那托斯也并不着急。
可以肯定，那个女人并没有离开光明神塔。只要再过半个小时，整座塔就能被他的手下翻个底朝天。如果不想被抓，苏瑞必须主动出击。作为猎手，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巨大的房间里一片死寂，就在这时，塔那托斯抬起了头，看向绘满圣战图案的弧顶，一丝裂缝出现在那里，然后悄无声息地慢慢扩大，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怪物缓缓咧开它的血盆大口。
看来客人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下领口，那模样更像是即将参加一场宴会，而不是一场可怕的杀戮。
污秽的脓血从缝隙中渗了进来，下坠形成石笋一样的东西，然后下一秒，穹顶就这么碎裂了。一阵刺耳的嗥号声从上方传来，先是一具人形的骷髅，然后是烈赤虎的……数不胜数的骷髅兵涌了进来，数量超过三百，这个大厅顿时显得逼仄起来。
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弥漫在四周，一具离得最近的骷髅似乎忍不住了，猛地冲了上来，想要抱住塔那托斯的大腿。下一刻，它的头颅飞了出去，几乎是与此同时，塔那托斯启动了塔内固有的防护法阵。
灰色的砖块，红色的血肉，白色的骨片都在金色的光幕中缓缓往上浮了起来，好像一个个氢气球，然后在上升的过程中消融成为萤火虫大小的光点四散开来。神圣系的魔法效果总是这么夸张，这场景几乎有一种梦幻的美感，骷髅的身上发出油锅烤肉一般的滋滋声。其中比较弱小的黑暗生物跪倒在了地上，发出不甘心地嚎叫，也跟着融化在了光幕里。但仍有四分之三的骷髅活了下来，只是暂时不能动弹。事先埋伏的暗刃们感觉到屋里的异动，赶来收割这些没有抵抗气力的敌人。
——就在这时，地板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震颤，随即毫无征兆地崩塌了。所有人都落了下去，跌入了底下翻腾的血池。
塔那托斯做了安排，但实际上，那些骷髅也不过是诱饵，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把塔那托斯的人手全都引出来一网打尽。
转眼间，塔那托斯就已经陷入了散发着腥味的血水之中，周围是人间地狱的景象。
一个穿着洋装的少女立在血海之上，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血水有很强的腐蚀性，你应该已经化得连骨头也不剩了才对，为什么还没有死呢？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吗？”
纯黑色的眼睛衬着白皙的皮肤，让她显现出一种不属于凡世的美丽，苏瑞缓缓地向他走过来，像是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纯真的笑容背后，隐藏的是对血肉的深深渴望。
然而塔那托斯陷在血池中静静地看着她，却半点也不显狼狈。在与那双深不可测的浅色眼睛对视的时候，苏瑞忽然感到心悸，那是对于危险的精准预感。
她在三米之外停下了脚步。
“你在害怕。”塔那托斯说道：“但你应该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苏瑞弯起嘴角：“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失去了一切需要珍惜的东西。这个世界真是糟糕。”
“这个世界一直这么糟糕，只是你的观察力进步了。”塔那托斯回答：“但即便如此，你还是没能看到某些东西。”
苏瑞缓缓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你感激梅洛，因为他救了你。”塔那托斯说道：“但导演这场悲剧的元凶，其实恰恰就是他。”
失去了平时的从容，苏瑞冷冷地看着他：“我看上去像是一个蠢货吗？如果没有梅洛大人的帮助，我根本就不可能活得下来。”
塔那托斯平静地说道：“你离家出走被人诱拐，被送到实验室受到自己恋人的折磨，并且幸存下来，成为了唯一成功的实验品，这一切看上去很自然，但你不觉得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这些事并不是卡菲尔祭司的本意，他只是被人蛊惑了。你一定很好奇卡菲尔祭司口中的大人是谁，我可以保证，那指的并不是大王子。”
苏瑞的脸色微微发白：“不，你没有证据……”
塔那托斯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有证据。”
“证据？”苏瑞喃喃道。
“因为某些原因，我很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实验室的事情，而实验室崩塌之后，我也负责了后续的调查工作。”
塔那托斯说道：“那个实验想要成功，实验品心里必须拥有大量的负面情绪。事实上实验过程中的很多折磨都不是必需的，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们心里充满恐惧、愤怒和恨意。但只凭这些是不够的，还需要催化剂，这就是为什么梅洛要花心思导演这样一出悲剧。”
“不是…不是卡菲尔的错吗？那为什么是我？”苏瑞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们？”
“因为你是贵族，血脉里残存着上古的力量。”塔那托斯道：“也因为你是一个没有多少价值的女孩，你不能继承家族，并且爱上了一个祭司，甚至因此不愿意嫁入皇室。苏瑞巴尔斯，你的家族跟梅洛做了一个交易，他们出卖了你。”
血池突然激烈地翻滚起来，苏瑞姣好的面容逐渐扭曲。她蹲下来，用手捧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我是爱他的，不是卡菲尔的错吗？不，不，他造成了这一切，他杀了那么多人。但是……但是，我爱他，我愿意为了他去死，我想要为他赎罪……他不值得，不值得……为什么，我们本该在一起的。”
她在迷惑，不知道在向谁追问，然而这些问题永远没有人能够解答。苦难无法躲开，就像人无法逃离自己的命运，他们被骨子里最深层的属性所引领，无法阻止自己成为必然要成为的那种人。
哭声渐渐停止，她抬起头，脸上是纵横交错如蜘蛛网一般的红色纹路。
“我恨他，他毁了我的一生。”苏瑞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就跟你合作。你会帮我杀了光祭司梅洛的，对吗？”
第49章
雅江注意到了光明神塔里的动静，但很快一切都平息了下来。这让他忍不住重新评估了一下塔那托斯的战斗力，并且决定把“家暴”的想法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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