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两个人都还在怄气,两年多了,还不够啊?! “洺……洺遥,……那你要让他们怎么办?”太久没说话,刘易文别扭着脸,问得好不自在。 “江师傅那儿不是有学堂么?那儿离城进,而且路平也方便来往。……刚刚师傅叫人捎话说已经有人都去了,现在学堂的院子里还空了许多,多住些人也没问题。” “那真是太好了,江师傅又帮了我一个大忙,……这叫我以后怎么谢他才好。” “这都是该做的事,师傅也这么想。……不过,还望军长日后能让巡逻的人真正起到作用,不要让这些事再发生了。” 杨光愣了愣,连忙点头,“一定一定。” “洺遥再说一句话,军长可能听得进去?” “刘二爷请说。” “杨军长,若在以前你就是成都的父母官,……成都虽然小但也住了几万口人,洺遥希望杨军长能真正为成都人做些实事,特别是在这段时间,起码不要让我们天天担惊受怕的。” “你!!……”随行的书记沉不住气了,直接走了出来,李副官拉都拉不住。 “混帐!!!” “军长!……” “下去!这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是!” 那书记瞪了刘洺遥一眼,后者讪然一笑,挑衅意味颇浓。李副官连忙把这个冲动的小子给拉回来,向刘洺遥点了点头,算是替他陪了礼。 “……这小子刚从外面来,这儿的规矩还不懂,刘二爷别见怪。” “不碍事,新来的人都这样,等他多磨练下,自然会安分许多。你说是吗?李副官。” “……刘二爷说的是。”李副官仍然在杨光身后站着,板正得很。 “刘二爷的一番话,杨光受用了。……今日馆中还有些事,我就先告辞。” 刘洺遥坐在椅子上,把二郎腿翘得老高,笑意盈盈地点头,“杨军长慢走。” 杨光看了他一眼,把大檐帽往下拉了拉,有些灰溜溜地走了。留下前厅里几人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有人在笑,有人生气,有人不知所措。 “呃呃,……今早还没喂雀儿,……哎,哎,那些小东西可冻着了。”刘老爷一巴掌拍在腿上,哼哼唧唧地拄着拐杖往院里走去,一边走一遍擦脑门上的汗,瞪了傻呆呆的下人一眼……你们还留在那儿做什么,当炮灰啊?! 经刚才那么一闹,一个屋子里的人都知道杨光现在是把刘洺遥当救世主一样供着,还专门驱车前来被训一顿,看得出心里很不高兴,但什么狠话都不说。……估计还有要巴结二爷的事在。 “洺遥,……那么不给杨光面子好么?”刘易文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却见那人也向门外走去。只要自己一靠近,他就溜得飞快。 “面子?……比起这种东西我觉得那晚死的几百口人命还重要些。” “你不怕他报复下去,成都人的日子更是难过?!” “呵呵,……报复?他不敢,……除非他不想在成都呆了,想去外面被炮轰。”刘洺遥走进院子里,拨开树枝上结的霜,意外地看着已经生了绿色的新芽,“……哥,你知道杨光为何死赖在成都不走吗?……四川山多地深,易守难攻,杨光本身带的国民军少,带兵出川还会死不少人,不会有人傻到叫他出兵。这场混战最后无论是谁赢了,他只需要换张旗子就好,等于是白白坐享其成。” “现在滇军不是已经进川了吗?” “杨光什么本事没有,可军阀内的关系他却搞得很好。只需要向四川的军阀说一声,自然会有人带兵过来平乱,区区滇军他怎会放在眼里,而且滇南内部也不稳定,滇军在四川走不走得到成都还难说。” “所以他就可以不管成都人的死活?!” “……估计这次的事情真跟他没关系,否则不会一出事就跑到刘庄来撇清责任。……他要络拢了整个成都,就必须要络拢好我们。”刘洺遥用手指碰了碰新芽,这么冷的天气都能钻出来,人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的?“你刚刚也看到了,他表现得有多担心城东的人,那些都是装的。而且纵使有再多的不高兴,也什么都不说。……杨光的狡猾远远比你看得见的多。” 刘易文低头,隔着那人大概有五六步吧,就不再走了。远远把他看着,像一幅画一样,再也碰不着。 “不过有时候人太滑了会连路都走不稳,不信我们等着看,他迟早会被自己搬来的石头砸死自己。” “……洺遥。”刘易文吞吐了半天,“……两年了,我们还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刘洺遥听着他温温的声音,低垂眼眸胡乱地点头应了一声。然后两人就半天没有响动,在院里尴尬地站着。一个想回头,一个想往前走,但都踏不出那一步,其实不难,只是身子僵住了,一在对方面前,连掀唇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二爷,下午不是还要去城里吗?”站在一旁的之初实在看不过去,若还不去打破那个沉局,他俩就这样站一天也是有可能。 “嗯,走吧。” 刘洺遥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跟在他身后的之初稍微侧目好像看见某人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在晃,只是他一直低头站在原地,算得上眼睁睁地看别人走了。 之初想,两年前那张泪眼朦胧的脸是再也看不见了。 两年了,就是一个人,也得学会坚强些。泅船西南岸 晚饭过后,大夫人把刘易文叫住,一言不发地领他往西院走。 刘易文跟在后面,一路过来就觉得刘庄陌生了起来,一树一楼都像梦里的光景,最多只能说是似曾相识,……直到了被荒草贴满的院墙边才恍然。西苑自洺遥的娘死了后,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不光是自己,恐怕刘庄上下的人都对二夫人没什么印象,……毕竟是太久的事,也怨不得人的淡漠。 “来凤怎么没来?” “她身子不舒服,……在屋歇着呢。” 大夫人伸手把墙头的荒草拔掉丢去一边,“……病了吗?” “……没什么,就是受了凉。我已叫人送了些吃的回去。” “可惜了,……到最后还是要倒掉吧?” “……娘。” “从小到大,你哪次把我骗住了?……相比之下,洺遥比你聪明多了,你说是吗?” “……是,他一直都很聪明。”刘易文心中隐约的一丝慌张在那人的眼前慢慢扩散开。像小时候做坏事被她抓着,还没过多久就乖乖招了。大夫人见他眼波里害怕和惊慌全无所遁形,摇了摇头,“不要把人都当傻瓜,……” 刘易文上前帮大夫人扯墙头的干草,有些上面都蒙了一大层灰,一碰上便弹掉许多。那些在空气里沉浮,大大小小的往事,也随它一起捉摸不定地飘着。 “那又怎样?……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想想而已。” “你还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大夫人推开院门看着及膝的枯草,“……这一整个冬天都潮得很,身子骨也痛。没有来这看看,……让它荒了大半,心里一直后悔。”弯腰把石凳上的灰拍掉,大夫人笑了,“坐,别站着。” 刘易文摇头,他现在连弯腰的力气也没有,更怕坐了就会想累,脑袋也变得不清醒。大夫人也不再说了,伸出一只手摩挲面前的石桌,翠玉的手环敲在上面叮当响。 “是啊,想,是比什么都累。……它总是把人磨得一丝力气都没有。” “如果还能够想,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心里有了挂念也会活得舒坦些。” “易文,你有想过别人是否也一样舒坦?” “娘?” “那你说说,……身边那么多人,你能对得起谁?”说着垂下眼帘,看手在石桌上划过,一点一点摩擦过那些微凸的颗粒,“我本应好好责罚你,……洺遥却在那个时候找来了,……还带上了 一把剪子。” “……他怎么了?!” “……他说以后不再与你纠缠,只求我不怪你,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让你好好过日子。……也让我剪掉他的头发,从此断了这个念。” “好……好好过日子?” 刘易文睁大眼,双唇不住地抖着,……突然想起那个下雨天,某人的手伸出来,又放下,又伸,又放,直把人的一颗心给丢进火里在烧。还最怕同样泪眼朦胧的双眼,两两相对,什么都说不出。 大夫人盯着刘易文已然变化的脸,叹了口气,“这样,我还能责怪什么,他一直都很聪明。……没错,简单几句话就让我无话可说,连怨怪都不可以。” “……好好过日子,……好好过?你要我怎么好好过?”刘易文狠狠地甩袖,把什么东西给丢在草堆里了,这几年一直抱持的东西,却在一个情字面前变得不值一提。“……我做不到。” 大夫人一言不发地起身,啪地一下打上刘易文的脸,“不要这么自私,想想洺遥,他能放下为什么你不能?” “他放得下什么?!那是他装出来你也会去信?!” “你陪他演完这场戏又有什么不好?易文,你想想庄里的人,想想来凤!她为了你已经变成什么样了,你看不见?” “……演戏?娘,我和洺遥之间……你,你就觉得是出戏?闹着玩玩就算了?”刘易文觉得眼睛酸酸的,再一抹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僵着脸拼命忍着,……这辈子只能在一个人面前哭。 “谁的人生不是作戏?……你怎能把它当真?” 刘易文无力地闭眼摇头,眼泪一直憋着,就是死也不落下来。原来这些年的事情,看在别人眼里只是笑话,……可是那么的痴那么的苦,究竟是谁的不值? ……都瞎了吗? ……洺遥那么深的情,那么深的情。 为何在他们眼中,……只是这个年代不知廉耻的闹剧? ……究竟是谁的不值? “如果你硬要这么折磨自己,……我也管不着。” 见他那样,大夫人再也说不出什么。心里也有气,丢下一句话后匆匆地从刘易文身边走过,留下红着半边脸的人站在原地,从喉间嘶哑出来的话都是那么难听。 一边咬牙一边说,一遍一遍地说。 “自私的是你们。……连想也不许我想,这算什么?……” 刘洺遥刘洺遥你这样算什么? ……你又知不知道? 这辈子,除了死,我都再也忘不掉你了。 ……再也不可能。 刘易文抓着衣袖,把石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眨一眨眼就能看见那人一丝丝的长发落在上面,还有地上,像黑缎一样美,一样让人觉得珍贵。也许在剪的时候,那人也一样看到了这般光景,……看到那些飘落在地面的发丝,也把心里的东西一点点地让它落到最深处,深深地藏了起来。 又或是他闭了眼,没有去看,没有去看经年的思念从自己身上离开的时候,……自己眼中还能剩下什么。 刘易文用手梳着空空的桌面,眼睛变得柔了些,有脉脉的流光从里面泻下,温柔得一如当年,在那人的凤眼中映出的是如同春风一样和煦的容颜。 “洺遥……” “哥,别再想着我了,好好过日子吧。” 不要,我不要,就是死我也不要! 西院的门被拨开一半,把刘庄里的老树遮掩起来,让人看不见它正在衰败。刘易文伸长脖子听见偶然传来的脚步,总还是希望是他在推门进来,……轻笑低语,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 可每次想到这里,泪却是更凶了。 不作声地,默默地流。 --------------------------------------------------------------- “大爷。” 刘易文回到别院的时候,夜已经挂上树梢,刘庄里的灯忽明忽暗,稍不留意就会将人影给看重,层层叠叠地不分真假,——是那种仿若在梦里的虚,让人跌跌撞撞,心智便被迷了去。 “少奶奶还没回来?” 小丫头瘪嘴摇头,往屋里看了看又说,“王婶还在呢,……今天小少爷好像有点儿烧了。” “是么?我去看看。” 屋内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压低声音问道,“大爷回来了么?” “是我,晓晓怎么了?”刘易文撩开长袍跨进屋内,看见王婶怀里的小肉球后,勉强咧嘴露了丝笑。 “没什么,就是下午的时候有些烫。……现在好多了。”王婶小心翼翼地把刘晓放在床上,也许是动静大了,小崽子睁开闭着的眼睛,一见了刘易文就嘿嘿地笑。 “王婶,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本来说是请个奶娘……” “大爷!你说什么呢?还麻烦呢,…… 这都是我该做的!还有啊,别去外面请什么人了,自己的孩子还是要自家带才好。”王婶看着像得要命的两父子,忍不住笑了,“你们啊,小时候不也是我带的么?哼!可一个比一个会惹祸!” “呵,……那时候还不经事呢。” 王婶看了刘易文一眼,伸长脖子招呼门外的小丫环……“理儿,……我熬了些粥在后院那,你去端来吧。” “王婶,不用了……我不饿。” “不饿也要喝!……大爷都瘦成什么样了?喝点儿吧,晚上也好歇息。理儿,你快去!” “是!”小丫头在外面答应了声,隔着木门隐约还能听见她下楼的动静,渐渐走远了去。 床上的小崽子,玩着刘易文的手,一捏一放小嘴咿咿呀呀地叫,高兴得很。刘易文放松眉睫,柔柔地笑了,都已过了三十的人脸上却还很清秀,王婶揉了揉眼睛,……这岁月的痕迹在这张脸上怎么完全看不见?……真不公平。 “大爷,来凤夫人下午的时候回来过一会儿。” “怎么了?”刘易文伸手把小崽子抱在身上,轻轻抬着露出一半的小屁股,笑着擦掉嫩白小脸上挂的两道口水。 王婶摇头,“就拿了些东西,又走了。……大爷,不是我说,都快两年了,夫人这样天天出去玩,……这怎么行?” “她高兴就好。……我已经给不了她什么了,只要她高兴,我可以帮她瞒着其他人。” “大爷!来凤夫人高不高兴,你又知道么?……其实她…… 。” “王婶,……算了,若让她呆在家里,也迟早会逼疯她,到不如出去。”刘易文让小崽子靠在身上,那小小的身体有规律地一起一伏,微闭着眼睡着了,“我和洺遥的事王莫德肯定同你讲过,我这样说也是让你有个底,……来凤,若说我负她,……我也认了。” “大爷,你这样会害了她一生……” “我知道。”刘易文茫然地看着烛火,眼睛里没有什么焦距地晃动,“可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不想负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娶她?……我不知道。庄里人人都说我和她在一起,……爹说娘说,每个人都说,说着让我总觉得是有那么回事,……是有那么回事。” “大爷,……难道你从来没喜欢过来凤夫人?” 刘易文闭眼摇头,喜欢不喜欢,那不重要。主要是那些年,总把她当成了一个人,一个要疼要爱,要牵手过一生的人。 可到头来,才知道错了,错了好多。 “哥!你根本就不喜欢来凤!不是吗?” “臭小子!我不喜欢怎会答应娶她?!” 有人站在树下,风在上面沙沙响动着,……直到现在还能听见那种沙沙的声音,点点拂过心头,一想起来就会难过好久。 可人却记不清了。只能有点儿乌发白衣的印象。他跟疯了一样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身的泥水混着酒气,狼狈不堪。 “喜欢不是爱,哥!那不是爱,你不爱她!” “别乱讲!爹和娘都说我……” “爹!娘!他们不是你!哥!难道他们说的就全是对的,是真的?那我呢?!你有好好听我说吗?” “洺遥,你怎么了?……昨天不是还高高兴兴地说恭喜吗?” “……”那人愣了半天,睁圆的凤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隔着蒙蒙的水气,就那样晃了起来,“对,……我说了恭喜了,……对啊,昨天就说过了。”猛地抬头,微启薄唇喃喃自语,“那我还来做什么?……” “洺遥!” “别碰我!”拍开眼前的手,那人退后几步,呆了半晌,又觉得自己是错了。抬头看着同样不知所措的人,“不,……不,我是说我喝多了酒,……你别过来。” “……洺遥。” 那人把脸埋在衣袖下,像是呜咽了一样沙哑着说,“我……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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