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是望归宫的第九峰,也是寻疆族密室和宗主的居所。”
左玄歌看着那细长的铁锁,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看来寻疆族的历代宗主轻功都格外好。”
轻鬼脸上的笑容突然隐去,声音也带着隐隐的忧伤:“我的轻功就是前宗主教的。”
“你们的前宗主已经死了?”这件事,左玄歌从斜阳和笛长老的嘴里听说过。
“不错。”轻鬼低下了头,他背过身去面对着石壁,突然掩面大哭了起来,哭得地动山摇,响彻山谷。
左玄歌将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安慰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轻鬼却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他不是老死的,也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中原人害死的!”
“你仇恨中原吗?”
轻鬼没有说话。
“我是中原人,可惜,你也是。”
寻疆寻疆,他们何曾不是在寻一方故国疆土?
轻鬼抹了眼泪,他拉过左玄歌的胳膊居然将他带上了第九峰,轻鬼在第九峰上蹲了下来:“你看,那是什么?”
左玄歌透过层层云海,居然看见了山底的房屋,很奇怪,上了寻疆族的第一峰之后,山下的一切就被浓雾所遮蔽,可是待得上到这最高的顶峰,却又突然拨开云雾,能将山底尽揽眼底。
他眯了眯眼睛,那绵延成一线的深灰城墙,那排列整齐的高耸烽台,那是三山关。
是关内关外的最后一层屏障。
在这里,望的是归途。
轻鬼望着他眼底是满满的自信:“我们迟早会打开那道门的,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就算是要斜阳来领导我们,我也认了。”
左玄歌看着他,心里有些复杂,他们这群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加在他们的身上,和而不同,让他们变得无坚不摧,能完成九峰望归宫这样浩大工程,也定能实现其他的宏愿。
中原武林能再幸运一次吗?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重创他们将他们赶回炎北?
回到第七峰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空地上摆了大圆桌,几个寻疆子弟正在摆放餐盘。
他和轻鬼坐下不久,辰光就一边捶着肩膀一边打着哈欠走进来:“累死我了……”
看见左玄歌之后,她的面色更难看了点:“都怪你。”
紧随着她进来的星芒也是一脸倦色。
“哟嚯,光丫头,你们几个磨磨蹭蹭的都干什么去了?”
辰光端着饭盆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干嘛?打发缠人精去了。”
左玄歌目光一沉,难道司徒凛月还跟来了?
“要不是离心、离欢去换了我们下来,现在我和星芒还上不来呢。”辰光说完便开始猛地往嘴里扒饭。
“光丫头的饭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轻鬼跟辰光逗笑了几句,左玄歌却心不在焉的什么也没听进去,司徒凛月追到炎城来了,他想要做什么?杀上望归宫吗?
且不说望归宫本身地势奇险,寻疆族高手如云,单单四鬼和日月星辰四大护法联手就绝不容小觑,他还敢杀到人家的地盘来?
左玄歌心里总忍不住去想山下的战况,晚餐吃得很少,整晚睡的也不踏实,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才堪堪睡着,睡下没多久却又被一阵窸窣之声给吵醒了。
左玄歌拥被坐了起来,外面一个鬼影晃来晃去:“轻?”
房间的窗户被推开,轻鬼钻了进来:“山下好像出事儿了。”
说完他又如鬼魅一般溜了出去,左玄歌本就是和衣躺下的,他下床穿上鞋子,跟着轻鬼下了楼。
铁索撞击的响动在暗夜中格外清晰,从第六峰飞上来一个女子,轻鬼抢上去拉了她一把:“离心?你怎地从下面上来。”
“出事了,我得先去跟长老们禀报。”
离心绕过左玄歌直往峰后走,斜阳等人此时也从峰内走出,跟着她往第八峰去了。
轻鬼还在犹豫,他来回飞了几圈,最终还是落在了左玄歌的身前:“你想去瞧热闹么?”
山下发生的事情只怕与司徒凛月有关,他也不跟轻鬼弯弯绕绕,如实答道:“想。”
“好,我带你上去,你可别多说话。”
黑暗中,左玄歌只觉手臂被人挽起,凌空几个纵越已上了第八峰。
大厅里灯火辉煌,正中坐着两个老者和一个中年男子,老者之一便是苗音,另一位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一双眼睛锐利尖刻,神情十分骇人。
轻鬼畏手畏脚地将左玄歌带进大厅,偷偷立在角落边上,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不被发现,哪知他们刚刚站定,满厅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左玄歌的身上。
正中的三人更是将眼睛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那凶神恶煞的老者皱着眉问了一句:“他就是你们此次带上来的左玄歌?”
声音也是硬邦邦的毫无感情。
“是。”他身侧的苗音应了一声。
那老者看了左玄歌良久才将目光收回来,波澜不惊的严肃面色实在叫左玄歌看不透。
他将目光落回眼前单膝跪地的离心:“你说那个人已经打到第四峰了?”
离心咬了咬牙,难堪地道:“是。”
前峰的布防是她和离欢亲自操办的,司徒凛月不动声色地居然上到了第四峰,而若不是今天她和离欢约了在众弟子面前切磋武艺,错了时辰不便回第七峰,也不会叫他们那么快发现。
眼见童长老就要大发雷霆,苗音抢先说道:“我现在便让茹裳带人去截住他!绝对将他的人头带上来。”
童易邪看了苗音一眼,面对这个与自己平辈的长老也丝毫不给面子:“笛音,若是要杀他,为何不早早动手?还等他打到家里才动手?”
原来笛长老的本名就叫笛音。
斜阳躬身右膝跪地,他这一跪,连带着清月星芒和辰光三人也跪成了一线。
轻鬼冷哼:“他们对斜阳就是那么愚昧地信服。”
“童长老,打上山来的是司徒凛月,他是千息老人的弟子,珩羽派现任掌门。”
“哦?”童易邪的面色稍有缓和,他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脸上却无半分笑意,“好,日月星辰、厉善蓝轻、离心、离欢你们十人给我将他毫发不损地赶下去!自今日起轮流带领弟子守在山下,绝不能再叫他踏进望归宫半步!”
“是。”
清风等人随着斜阳起身,辰光皱着眉嘀咕道:“干嘛不直接杀了他呢……”
她这一路来最清楚跟司徒凛月纠缠有多不容易,不许伤他,还要将他赶下山,这委实太难为人了。
童易邪一个严厉目光看过来,吓得她赶紧躲在了斜阳的身后。
童长老身边的中年人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傻丫头,只要司徒凛月和珩羽派还在,对凤舞山庄的那两位庄主而言,那就是永远的耻辱啊。”
辰光噘了噘嘴,小声道:“明白了,师父。”
原来那中年男子竟是日月星辰四人的师父,左玄歌对寻疆族内部的隐秘似乎又揭开了一层面纱,但是他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何轻鬼会对斜阳有那样深的成见?
回了第七峰,轻鬼依依不舍地同左玄歌话别:“呀,我要下去守山啦,你可要好好保重啊。”
“去吧去吧。”左玄歌乐得身侧少一个神出鬼没的魅影,很开心地挥手跟他话别。
“啧,左玄歌,你怎么一点也不舍不得我呢?要知道整个望归宫也就我一人真心待你啊,多少人盼着你死呢。”
左玄歌托着腮想了想:“可是最想要我死的人不是你吗?”
轻鬼跳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你可就不懂了吧,我虽是最想要你死的人,可是我却并非是最快想你死的人。”
轻鬼丢下这句话,便轻飘飘地跳上了铁索,他飘忽的身影很快隐匿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我是最想要你死的人,却并非是最快想你死的人。
左玄歌打了一个寒战,对他而言,有多想让他死确实不那么重要,因为在寻疆族可以杀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可是最快想他死的人却很可怕。
他突然迅速回头,眯着眼望着黑暗中的一片虚无,谁是想最快让他死的人呢?
被轻鬼弄得心里慌慌的,左玄歌爬上床,更是睡不着,剩下短暂的后半夜难道还有事情要发生?
他躺下不久,果然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从楼梯转入二楼走廊,一步步往里靠近,推门的“吱呀”声在静谧中响起,一间、两间、三间……终于在左玄歌房门前停下。
左玄歌一颗心提起,浑身毛孔扩张,警惕地听着房外的任何一丝细微声响,同时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他从楼梯口便听见了他的声音,这人武功应该不高,可若是凡庸之辈又怎能上得了第七峰?
背后破空声至,左玄歌往里一滚转过身,双手架住那凌空挥下的一把菜刀,看清来人的面目之后,讶然出口:“老婆婆?”
☆、笛老执念
这位举着菜刀凶神恶煞,半夜潜入左玄歌房中想要杀他的人居然是一个老太婆,她干瘪消瘦,双手无力,所以才能轻易让左玄歌将菜刀夺了下来。
左玄歌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手中寒光森森的菜刀,心有余悸:“老太婆,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杀我干嘛啊?”
老人家怒目瞪视着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左玄歌听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左玄歌皱着眉仔细分辨她话里的几个音节,恍然大悟,“你是雪渊国的人?”
左玄歌摸着自己的下巴有些奇怪,从笛音的话来看,寻疆族应该全是中原人才对,因为他们本是为了躲避雪渊国的统治而聚集起来的一批人,望归宫上怎么会有个雪渊国的老太婆呢?
现在整个第七峰能主事的人都走了,他要怎么跟这老太婆交流呢。
正当左玄歌为难之际,那老太婆居然开口说了汉语:“不,我曾经是雪渊国人,现在是寻疆族人。”
“既然如此,我是寻疆族请上来的客人,这见面礼怕是有些不合时宜啊。”左玄歌将菜刀抛在地上。
老太婆冷笑,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含着泠然的杀意:“哼,客人?没有人告诉我老太婆寻疆族有客人,只是有个不识好歹的中原人!”
左玄歌神色渐渐凝重,看来他的存在对寻疆族而言已经没有价值了,杀他只是一念之间,想到厅上那一张张脸,他就甚感头疼,无论落在他们谁的手里他的命都毫无保障。
左玄歌又重新打量起地上的那个老婆婆,突然觉得她的凶恶粗暴变得可爱起来,还是在她身边更安全。
“老婆婆,寻疆族上下都是中原人,您这对中原人的偏见怎地如此深?”
“呸,他们跟你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他们不会背后阴人不会赶尽杀绝,他们重情重义义薄云天!”
左玄歌回想了一下他所认识的寻疆人,无论是背后诬他是采花大盗,还是对他一个无名小辈屡起杀心,这好像都不是情义之举啊。
他屈起手指轻扣床板:“这么说来,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又非大奸大恶无良之辈,寻疆族要对我狠下杀手岂非与你所说的重情重义义薄云天背道而驰?”
“还不是因为你们害死了宗主,让这些孩子从小无人教导。”老太婆痛心疾首,她捂着眼睛仰头强忍着眼泪,伤心得都快背过气去。
左玄歌赶紧跳下床抚着她的背为其顺气:“老婆婆你可悠着点,前宗主人死不可复生,逝者已矣,生者还要多加保重为好。”
老太婆跺了跺脚:“我肯定要活着看到风梧狂那老贼死的那天!”
老人悲戚的双目,感染左玄歌的情绪,他的心头不由也浮起一层莫名的伤感,这个拉近两人距离的机会却是不可放过:“老婆婆,想要风梧狂死还不简单?”
“你懂什么,他是中原前武林盟主,凤舞山庄的老庄主,就你这愣头青还大言不惭地想要他的命?”
“他是前武林盟主凤舞山庄的老庄主又如何?还不是我师祖的手下败将,而他的儿子,又是我师父的手下败将,父子二人的盟主之位都是我们珩羽派让出来的,将来,总有一天他的孙子也是要败在我的手下的。” 左玄歌摇头晃脑夸夸其谈,半真半假的话信手拈来,将老婆婆唬得一愣一愣的。
“当真!?”老太婆抓紧了左玄歌的手,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你是珩羽派的传人?”
“当……当然是真的。”想不到寻疆族上下对珩羽派倒是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不知不觉天际已经泛白,门口突然多了一条长影,左玄歌抬头看过去:“斜阳护法。”
斜阳朝着老婆婆弯腰鞠了一躬:“澍婆婆。”
他将目光转至左玄歌身上:“童长老让我带他过去。”
澍婆婆握紧了左玄歌的手:“这孩子以后跟着我,你们别打他的主意!”
“澍……”
不等斜阳说完,澍婆婆拉着左玄歌便出了门一路朝着后院走,将他带进了厨房。
澍婆婆指着厨房给他看:“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在这儿做些杂活,你看怎么样?”
左玄歌热情积极地接道:“玄歌入望归宫以来一直以客自居,婆婆愿收留玄歌自然很好。”
“好,一会儿大家伙上来该要吃早饭了,你先去给我把柴火劈了。”澍婆婆指着厨房外堆成小山的一顿木头。
“好嘞。”左玄歌得了吩咐退出厨房,走出三两步便撞上了一身玄衣的斜阳。
他脸上的面具般的笑容逐渐僵住。
“你口口声声说你不要做司徒凛月的徒弟,不要继任珩羽派,可是利用珩羽派的名头时倒是毫不知羞。”
左玄歌嘻嘻一笑:“斜阳护法,看破不说破才是为人处世之道啊。”
斜阳双手抱胸立在原地挡住左玄歌前行的路,左玄歌看着他笑容不改:“斜阳大护法还要带我去见童长老吗?”
斜阳看了看厨房又看了看他,轻叹一口气:“你便在这里好好跟着澍婆婆吧,至少能保住你的命,就算……是轻也会看她几分薄面。”
他目光由淡转浓,语气也严厉起来:“不过,澍婆婆单纯,她只念着珩羽派无形中打压了凤舞山庄气焰的好,却不会去想其他的,你休要欺骗她惹她伤心。”
左玄歌挑了挑眉:“这个自然,我左玄歌向来恩怨分明,只是不知道,斜阳大护法又是念着什么而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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