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从后门进来,就看见一个人影朝我扑过来,带着好大的杀气......我想都没想就出手了......" 姜闲压在怒折香肩上的手终于松开了。 他收回目光,沉默了半晌,"你进来以后还见过其他人吗?或者,有没有发现有外人的踪迹?" "没有。"怒折香道。 轻飘飘瞥过去一眼,姜闲淡淡道:"你答得太快了。" 汗从怒折香的手心渗出。 幸好姜闲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也背靠着墙站定,头仰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姜闲看着天,怒折香看着姜闲,傻傻的,还有些不知所措。 姜闲脖子上的伤口虽然已无鲜血渗出,可原本就在的血红仍是看得人触目惊心。尤其在这一刻,姜闲的脸色很是苍白,眸中也透出茫然的样子,令他看起来显得柔弱又无助。看着看着,如疯魔了一般,怒折香的脸慢慢靠了上去。 突觉颈间一热,姜闲这才讶然回神,却发现怒折香趴在他身上,唇舌正牢牢贴在他脖子的伤口上。 "小怒......"他又惊又怒,伸手想推开怒折香。 刚一动却被人抱得更紧,只听怒折香在他颈间闷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着那血迹刺眼......你就当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吧!" 姜闲身子一震,呆呆地看着怀里的怒折香,许久无语。突然间,他又觉得颈上一阵湿热,可这湿热又不同与刚才,而是流动的,沿着他的脖子上轻轻滑下,径直落入胸口处。他立刻明白过来,那是怒折香的眼泪。 "男子汉大丈夫一天到晚这么哭可怎么好哦......"他尽量将语气放轻松。 "要你管!"嘴硬的依然嘴硬。 姜闲叹了一口气,"我不管......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他缓缓闭起眼睛,仿佛就此睡去。怒折香也未再动,只是安静地伏在姜闲颈间,久久不愿离开。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怒折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深深看了姜闲一眼,"姜闲,你莫要太信我。" 却听对面那人唇角一勾,凉凉道:"你才莫要自作多情......我信的是我自己。" 怒折香点点头,"那是最好。"顿了顿,他又正色道:"我不回城西了。你把那个房子退了,然后和落姑娘一起住回孤雪庄。"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姜闲也站直了身子,凝神问道。 "你别问。"怒折香抬眼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现在我也不清楚,所以,我要去证实一下。你只要记得我的话。" 看了他许久,姜闲终于点头,"嗯。" "还有,从现在开始,凡事都要更加小心。"似仍不放心,怒折香又多嘱咐了一句。 "你也一样。" "我的命没那么值钱。你只要好好看着谭人仰,我什么事都不会有。"怒折香难得也用了一种颇为调侃的语气,微微弯起唇角,泛出一抹浅浅的笑。说着,转身便要走。 "小怒!"姜闲不由自主急喊了一声。不知怎的,他觉得怒折香方才那一笑,仿佛镜花水月、虚影幻像,极是动人心弦,也极是虚无飘渺,好像下一刻,就会彻底消逝。 怒折香却似没有听见,转眼已不见了踪迹。深宅大院 转眼到了白家后山,怒折香走到至高处,放出一股红色的烟雾。不多一会儿,另一侧的天空也出现了一道类似的烟痕,只不过却是紫色的。 怒折香面目一沉,略作思索,缓缓朝烟起的那个方向走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内各处的酒楼、花楼皆华灯已上,别的店铺开始收摊关门,这些地方却恰恰相反,越来越喧哗热闹。 怒折香刚一踏进这条街,已有人迎了上来。 "公子。" 来人朝怒折香一揖,接着又伸出右手来,手心朝上,递到他面前。怒折香凝神轻瞥,只见其上画着一根金色凤羽,仔细一瞧,竟跟他脸上的一模一样,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在哪儿?" "请公子跟小的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巷,几经辗转,终于来到一栋深宅大院前。这房子极古朴,样式不像本朝常见的大宅,可见是一栋古宅,而且气势恢宏,竟跟这江南的烟雨有格格不入之感。 "公子请进,小的就不打扰了。"将怒折香迎进主宅后,那人便消失不见了。 整栋深宅大院里瞬间仿佛只剩下怒折香一个人。他缓缓朝这宅子里唯一有光亮的屋子走去。 推门,关门,窗上的人影成了一双。 "果然是你......"怒折香的声音里有一丝恼怒,"你来干什么?" "这话说得真无情。"另一个声音不经不慢地响起,轻飘飘的,不见喜怒,倒像是嗔怨,"我自然是来看你的......可你好像并不想看见我。" "哼,是么?你有这么清闲?"怒折香明显不信。 那人轻笑道:"当然是真的。你离开我都快一个多月了,半点消息也不肯主动给我,让我很是担心哪......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这回怒折香并未立刻接话,沉吟了一刻,才道:"所以,今天孤雪庄的事是对我的惩罚?" "怎么会?!"那人故作惊讶,"我是在帮你!" "哦?" "我可把你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的。你说要回来报仇,对宁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要白山河痛不欲生,然后将他碎尸万段......可直到现在,你好像只做了一半而已。"顿了顿,"你还说要帮我顺便解决了谭人仰......" 怒折香冷哼一声道:"我记得你也说过,孤雪庄的事任我处置,你绝不插手。你现在是想出尔反尔么?" "我的确说过,本也是耐着性子看你演一出好戏,可惜啊,你却越来越心软了......呵呵,所以才动手帮帮你。" "所以,你就让我亲手杀了谭人仰的爹?!"怒折香火从心起,"故意用杀气吸引我,然后推他出来送死?!" "你好像很不高兴?"那人仍在故作惊讶。 "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头子,我该高兴?!" "那你想杀哪一个?女人你是没兴趣的......白山河?谭人仰?"那声音饶有兴味地问,"还是姜闲?" 怒折香呼吸一滞,恨恨地瞪着那人。 "呵呵......你不是想阻止谭人仰和白家的这场婚礼么?现在做到了,还有什么可恼的?更何况,那老头子本来就活不长了,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又有什么区别?" "你监视我?!" "呵呵,是找你的时候不小心听见的。"那声音依然轻飘飘的,不愠不火,反而带着一丝凉气,"所以就想着给你一份见面礼。" 怒折香说不出话来了。 "你别生气了,我还有一份礼物没送呢......你听了一定喜欢得很。"那人又笑起来,这笑却令人绝不舒服,"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老家在毗陵,对不对?" "不错。" "唔......我最近得来的消息是,有个人也来自那个地方......"那人故意一停,"他跟你年纪相仿,性格也像得很,也是笔直的一根肠子......他是孤儿,从小就一个人在外流浪讨生活......" "你骗我!"怒折香的声音开始发抖。 "咦,你不高兴么?他很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呢!"那人的手搭上了怒折香的肩,揉了揉,又轻轻按下"我以为你会欢喜,原来我想错了......" 怒折香却似没有听见他后面的话,自问自的,"证据。" "除了你们都来自毗陵,自幼父母双亡,还真没什么有力的证据......不过,你每次看着他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为什么我却觉得他很多神情像极了你?" 怒折香不语,呼吸渐渐有些急促。 "为什么不肯承认?你不是很喜欢他么?如果他真是你哥哥,你不就可以名正言顺跟在他身边了么?"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我答应过你办完这件事就会回鬼府,一辈子都不再出来!我说得到做得到!" "这又不冲突......把他也带回鬼府不就好了。" 那人说得轻描淡写,怒折香的脸却立时青了,怒视着对面似笑非笑的那张脸,他吼道:"我这一生都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可你若敢对他下手,我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又生气了......唉,我不过给你提个建议而已,愿不愿意都随你......"那人将怒折香搂入怀中,仔细安慰着。 怒折香闷闷地不说话,那人也不逼他,只一味搂着他。 "姜闲我可以不理会,那谭人仰呢?不动他可就坏了我鬼府的规矩了......" 屋内瞬间又没了声音。 只听那人轻叹一声,"傻孩子,要他的命不就是要他做鬼而已么?" "你同意?"怒折香很是意外。 "呵呵,那得看你乖不乖啊......"那人声音沉了下来,霎时变得轻佻而魅惑。 "你说话要算话!还有你必须答应我这件事再不插手!" "好,我本就是来看你的......我只睁着眼睛,竖着耳朵,偶尔张张嘴,手脚都捆起来,行了吧?" 怒折香又是一声冷哼,算是信了他。 墙上,两道人影叠在了一起。 不多时,屋内的喘息声渐渐浓重,呻吟也越发得销魂夺魄,隐约传来帛布裂开的声音......然后,灯灭了。 人在江湖 好好的喜事突然变成了丧事,任谁家遇到都无法不沉痛。整个孤雪庄都顿时沉浸在一片哀戚荒凉中,仿佛提前进入了寒冬。 办完了谭明远的丧事后,谭人仰立刻送走了谭筱盈和周先。这个地方有太多不安定的因素,他实在不想再看见任何意外和不幸。 连日来,不晓得是不是琐事繁杂的缘故,谭人仰突然感觉很累,很疲倦。尤其每每一到睡觉的时候,父亲那苍老而期盼的脸便会浮现在他脑中......然后是他小时候看见父亲的样子,还有母亲过世时父亲的样子......顿然惊醒,可一切其实都已化作尘土,随着父亲的过世,通通消失不见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这二十几年活得毫无意义。整日忙忙碌碌,拼拼赶赶,仿佛有天大的事要做,可若要他回想几件自己曾做过的"大"事,却突然好像失忆了一般,竟一件也想不起来。 失忆就失忆吧,他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愿想,此时此刻,他不过是想好好睡一觉而已。然而,就在他努力沉入梦乡的时候,一声急掠而来的清越声响惊动了他。他本能地伸手一接,不用细辨认,即知是一根小箭!翻身下床推开那根小箭直射进来的窗子,外面却安静得佛若坟场,不见一点人迹。 点亮了灯,谭人仰解下箭上的纸条,细细读着。看完纸条后,他立刻将它用火烧了。稍作沉吟,他打开柜子,取了一套黑色的夜行衣出来换上。 可就在他打开门要出去的时候,迎头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凄清冷月下,一张瘦削而沉默的脸,不是姜闲又是谁? "你要去哪儿?"他轻问,眉早已蹙拢。 谭人仰不语,甚至也没看他第二眼,神情冷漠着,转身又回到了屋里。他知道姜闲一直跟着他,且寸步不离,近日来天天如此。 谭明远死后,姜闲和落灯回到了孤雪庄,怒折香却不知去向。谭人仰没有问姜闲,事实上,他一个字都没跟姜闲说过。倒不是针对姜闲,只是他不想说话,对姜闲如此,对白山河、白梦恬皆如此。 刚熄灭的灯又亮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关上门,姜闲又问。 谭人仰看了看姜闲那张肃静的脸,"你不是知道么?何必再问。"他看他看得那么紧,不就是防着他去找怒折香报仇么? "你真的要去找小怒?!"姜闲窜到谭人仰跟前,神色复杂,似有很多话要说,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这件事......" 就在这时,本在凳子上坐得稳如泰山的谭人仰,突然动了!疾手如风,瞬间点中了姜闲身上的几个穴道。 姜闲的声音戛然而止,除了眼睛尚能睁着,耳朵还可竖着,其他一切皆失去了控制。他瞪着谭人仰,眸中透出的光芒,一半是焦急不安,一半是难以置信。 谭人仰打横抱起姜闲,看着他眼里又泛起的惊讶,竟忍不住唇角闪现出一丝弧度。将他轻轻放在床上,谭人仰拉过被子给他盖上,仔细收拾了每个角落,这才在姜闲身边坐了下来。 "你当我是傻子吗?"他淡淡地扫向他,"这件事......我当然明白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当时就算没想到,可事后一想,疑虑重重。" "那日,我爹是去上茅厕的,却久久没有回来。小妹去找他时,发现陪爹同去的妹夫昏倒在半路上,她便立刻来找了我。然后,我们四处找寻,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那个偏远的院子......怒折香的暗器固然厉害,可他手脚无力,根本比普通人还要弱上几分,又怎能带着我爹走那么远的路,我爹又不会自愿跟他走......更何况,他的目的若只是要杀我爹,又何必带他到那么偏僻的角落,直接杀了他不是更省事儿?竟然还傻乎乎地等着人看见,是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做的么?" 他......竟能那么冷静?!听谭人仰缓缓道来,姜闲又一次讶然。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谭人仰反问道:"难道你以为死的是我爹,我就成了没头没脑的人了?" 若姜闲能动,必然会没脸没皮地朝他讪笑一通,可这会儿,他只好闪烁着眼神,傻傻地看着他。 "当然,怒折香也不是全然无辜,至少我肯定,我爹胸口的致命伤一定是他的暗器所致。他就算不是主谋,也已成了帮凶。我未必一定要杀怒折香,可是,我必须得找他问个明白,在这件事上,他肯定隐瞒了一些真相。" 姜闲明白他的意思,心下稍安。可问题是,他要去哪里找怒折香? 谭人仰又一次做了他肚里的虫子,"其实,不是我去找他,是他主动约了我。" 心头顿时疑虑丛生,姜闲满眼皆是警告的颜色。 "你放心,我自会小心。你在这里乖乖睡着,想来这些日子你一样也没睡好。"正要伸手点姜闲睡穴,却似乎想起什么事来,他又将手收了回去。 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谭人仰才重新开口。 "姜闲,我觉得很累......很想快点把手头的事了结了,可现实却像跟我作对一般,事事都不让我如意。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是暗中有一双手在左右着这一切,看着我们挣扎、痛苦,他就在一旁笑得有滋有味......" "我很想过些平淡清闲的日子......就像我们在太湖的时候,什么事都不去想,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只要笑笑闹闹开心地过日子就行......现在我爹过世了,我曾经疯狂为之努力的一切,似乎也变得不再重要了......"他自嘲一笑,心中一痛,"原来我终是不孝的。" 不是的!不是的!姜闲在心底狂喊。 谭人仰的手轻轻抚上姜闲的脸,那本是泛着淡淡琥珀色的眸子却渐渐转深,"而不孝,一定会有报应。" 他到底想干什么?!可姜闲连眼神都来不及传达,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谭人仰缓缓移开手,望着姜闲沉静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你真的很天真......也真的很傻。这江湖上的事,本就是身不由己的,我......没得选择。" 千人沉醉 走进那间华丽的房间时,谭人仰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这样一个地方。 外面冷暗幽静,即使尚有人声,也是隐隐约约恍恍惚惚,带着朦胧而晕黄的色泽。然而,这间屋子,却亮如白昼,四颗硕大的夜明珠令屋子里的角角落落皆无所遁形,且在轻轻飘荡的红色纱帐的映衬下,明朗奢华之中又带着几分温软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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