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飞以为自己眼花,闭了闭眼再看,还是同一张面孔!揉了揉眼再看,仍是同一张面孔!天!照片里那人竟跟自己有九成相似!只是那人看上去年约二十四五,自己则已到了而立之年。 原来如此! 这才是关小楼当初出手救他的缘由......想明白了,展飞却没来由心头阵阵酸涩。 默默拿了内衫放到床边,又打了水来,展飞开始给关小楼脱衣服。 早知道他瘦,却没料到这么瘦!展飞扶他靠在自己肩头,小心翼翼地将上衣脱出他的手臂。那手腕,竟似只有自己的一半大小,瘦得骨头尤其突出,可并不难看,相反竟衬得他的手异常秀气,根根似玉。 展飞忍不住将其轻轻握住,那细腻的触感竟像握着女孩子的手,大小也像女孩子,竟比自己的小了整整一圈,可其下蕴含的力量,却又不似女孩子那般柔弱。 关小楼似有所感,脑袋微微一转,手也跟着一缩,可到底还在昏迷,并未从展飞手中挣脱,反而头愈发靠近展飞,鼻口的呼吸似有若无地轻喷在展飞的脖根处。 展飞猛然打了一个冷颤,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情绪从心底冒出头来。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怀中那人,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不愿离开,非但不愿离开,更将那人抱得愈发紧密。 就这样抱着,一边给他擦拭身体,一边感受他的温度,从背上擦到胸前,从胸前擦到额头......不知何时,关小楼一直微蹙的眉头早已展开,就这么平顺柔和地躺在展飞怀中,平日的清冷孤傲全然不见,剩下的只有清秀和乖巧。 还是个孩子呢......展飞的目光停留在关小楼的脸上,手指轻轻滑过他秀气的眉眼,带着一丝怜惜、一丝悸动和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突然,他放开关小楼,快速替他穿上衣服,又拉过被子盖上,收拾妥当,转身走大步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展飞回到家,找了可靠的人带上大夫去照顾关小楼,自己却似失忆一般,再未出现在关小楼面前。 紧接着几日,他更因暗中查访金老大和贺敬年的秘密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展飞派去照顾关小楼的人倒也尽责,日日向他汇报情况。据说关小楼醒后并未多说什么,任由人照顾着,极配合大夫治疗倒是真的。 另一方面,探查的结果却不太尽如人意,只知道要和大人物做生意,可始终查不出对方究竟是谁。 展飞不禁有些焦虑。那日他在城西仓库翻出的货物不是其他,而是枪支弹药,粗略估计起码有三千支新式枪支,这么大一笔军需品,买家来头定然不小,可现在适逢乱世,各路军阀都急需这些东西,光周围有些势力的军阀就有好几股,查不出来,更难推断。 若这次买卖让金老大他们做成了,搞不好还得了势力军阀的支持,那展飞他们的日子今后就难过了。 正自发愁,照看关小楼的陈小三回来了。 "怎么这会儿回来?"展飞微微色变。莫非关小楼有事? "是关老板叫我回来的。"陈小三还喘着粗气,可见跑得急了,"关老板让我告诉你......你若是不想金老大和贺老板的那担生意成,就去城南的庆丰茶楼坐坐,叫一壶铁观音,倒三杯茶,摆三枚大洋在桌上,自会有人找你。" 展飞瞳孔一收缩,半晌无语。 直到阮箫唤他,他才慢慢吐出一个字:"去。" 到了庆丰,按着关小楼的吩咐,展飞一一做了,果然不久就被人请进茶馆最里头的包厢去,里头一人早已落坐,似乎算准了展飞会来。 那人长相普通,年过四十,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倒是让人生不出恶感,可一开口,展飞便知其不是普通人。 "兄弟谷子峰,早听说展飞兄胆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谷兄客气了。" "叫我谷子峰就成,跟小楼一样。" 一句话,展飞立时明白他和关小楼关系匪浅。于是,他也不矫情,直奔主题。 "小楼说你能帮我,如何帮?" 谷子峰见他如此,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一笑道:"算不得帮,应该说互相帮。"手没停着,替展飞倒好一杯茶。 "哦?" "大家的目的不尽相同,你们不想金老大做成那笔买卖,我们则想要那批货。" 展飞看着谷子峰,眉头轻皱,"你们是什么人?" "呵呵,互相合作贵乎坦诚,小楼既说你可信,我当然是信你的。不瞒你说,我们来自广州。" 这下展飞全明白了!广州,国民政府所在地,刚成立了一支军队,名曰"国民革命军"。展飞对政治上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打仗就更没好感,受苦的还不是平民百姓?可他疑惑着关小楼为何会跟这些人扯上关系。 谷子峰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当下一笑,"小楼不是我们的人,他是我朋友,这次的事牵扯上他......他自有他的理由,我不便相告。" 也就是说关小楼必然是要做的...... "如果展飞兄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我们虽然出不起高价向金老大买那批货,但展飞兄您手下兄弟的辛苦钱还是要给的。"谷子峰说得诚恳,倒不像是客套。 展飞倒没想过赚钱的问题,一来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在金老大和贺敬年眼皮底下暗度陈仓,二来他对军火生意向来不敢兴趣,相比较而言,直接破坏还是低风险高收益的。 "好,既然大家都有一定要做的理由,就这么办!" 双方仔细合计了一番,就此定下计划。 正事谈完。 谷子峰稍作迟疑,欲言又止,倒叫展飞疑惑起来。 "还有什么事?" "呵呵,没什么,这些日子小楼承蒙展飞兄照顾,实在让我放心不少,真是多谢多谢。"谷子峰拱手道谢,也是极诚恳的,"你知道他还是个孩子,脾气不大好,人又孤僻,容易得罪人,有什么事又都闷在心里,可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哦?" "兄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展飞兄能否答应?" "说来听听。" "接下来这几日,能否请展飞兄亲自照看小楼?这孩子我的话是听不进去了,可展飞兄你的话他或许......"谷子峰笑得有些勉强。 "你太抬举我了!我跟小楼......并不如你想的那般熟络。"他们甚至连句正式的话都没说过,这怎么说呢? 谷子峰摆摆手,"不瞒你说,小楼他这辈子只听过一个人的话,就是他亲大哥,你......" "我长得像他亲大哥?"原来那相片上的人是关小楼的兄长......展飞有些明白了。 "你知道?"谷子峰有点意外,继而又有些释然,呵呵一笑,"小楼对你果然是不同的......想当初我跟他结识的时候,可真算得上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得到他的认同,这孩子是不肯亲易信人的,可一旦认定了,便愿意豁出命给你!" 便愿豁出命给你......展飞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他要干什么?" 谷子峰深深看了他一眼,"他要杀一个人。" 杀戮 出了庆丰茶楼,展飞直奔关小楼的住处。 没有人。 关小楼伤还没好,能去哪儿?展飞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如果有什么不妥,陈小三也该来找他报信......他心思一转,决定先回去等信,一边又派人出去打听。 果然,不多久手下就有了回信,他们找到了陈小三,陈小三告诉他们说关小楼被贺敬年请去飘香阁喝酒了。 展飞仔细一想,不妥啊!别说贺敬年这个大忙人怎么会找自家戏院的武生去喝酒,就是关小楼,他有伤在身,依他的脾性就算是自己的老板也并不会买账勉强自己...... 必定另有隐情! 展飞立刻叫了几名身手不错的心腹,匆匆赶去飘香阁。 可还没到目的地,就碰见了陈小三,他正急得满头大汗,看到展飞简直就跟见了救星一般。 "糟了!糟了!关老板不见了!" "怎么回事?慢慢说!" "我亲眼看着贺老板、金老大和关老板进飘香阁的,可是后来就只看见贺老板和金老大出来,不见了关老板。所以我就找飘香阁的伙计问话,那伙计原本直说不知道,我拿了刀逼他,他才肯说。说关老板被几个人从后门抬走了!可究竟去哪儿了,他就不知道了!" 展飞越听越心惊,"飘香阁后门是什么地方?" "是常春街。" 常春街展飞自然知道,就是镇上的花楼一条街,近十家妓院开在这里。难道进了妓院掩人耳目?如果是......会是哪一家呢?展飞突然想起其中有两家妓院是贺敬年的,一家则是金老大的,再不迟疑,他大手一挥,兵分三路,悄悄潜入三家花楼。 你道展飞如何肯定是在那三家之一,只因谷子峰告诉他关小楼要杀的人正是来跟贺敬年、金老大谈生意的那人,贺敬年、金老大敢不好好招呼?何况这种事儿自然是自己的场子比较安全。可想不到那人看上的竟是关小楼! 这种事展飞不是没听说过,若是以前的他只会嗤之以鼻,男人......想想就恶心,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想的?然而此时此刻......他不敢多想! 这个时间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前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偷进去容易,可怎么找呢?一间一间敲门么?但估计他们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抬着关小楼正门进出,多半是后门进去找个相对安静隐蔽的地方...... 展飞朝后门偏僻处摸去。他进的这家花楼是三家中规模最大的,想那可能揣着军火费来的人怎肯屈就?即使是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摸索了好一阵子,渐渐静了,前院的热闹竟听不见了。这深宅大院比展飞想象的还要大。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是没有一点头绪,展飞不禁有些着急。 突然,有声音从前面传来。 展飞停下脚步仔细一听,却又没了声音,他正怀疑自己的耳朵,声音又隐约有了,像是碰倒了什么重物。 难道动起手来了?展飞忙寻声而去。 展飞见过关小楼舞台上的身手,灵活,轻盈,利落,可杀人,却是第一次见!凌乱的发,微红的眼,倔强的嘴,身上一件贴身的立领灯笼袖白衬衫,窄窄的黑色长裤,左手一把短刀,在人群中飞舞旋转,手起刀落,必定血溅四壁,那些人在他的刀下,仿佛失魂的傀儡,完全没有抵抗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送进地狱! 他从没想过关小楼有这样一面!如此冷酷,如此决绝,如此肃杀,如此无情!就像他手中的刀,冰冷得只剩下烁烁寒光,一条条人命在他手中瞬间消逝殆尽......他却仿佛没有看见已经进门来的展飞他们,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刺落最后一刀,转身走回里屋。 展飞虽然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但见状立刻本能地跟了进去。 里屋地上一个上身光裸的男人奄奄一息地靠着床脚瑟瑟颤抖,他裤裆下正汩汩流着鲜血,明眼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事。 关小楼没有动,漠然地盯着那个正慢慢步入死亡的人。 "小楼......"展飞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换了是他,只可能更狠。 "如果可以,我想活剐了他。"关小楼的声音异常平静,本该说得忿恨的话,却淡淡地仿佛话家常。 可越是这般,展飞越心惊,那种恨,那种狠,已经非语言可以形容。 毫无预兆的,关小楼逼近那人,劈落犀利如电的一刀,待所有人反应过来时,看到的只是一片飞速喷溅的血色。关小楼身上的白衬衫早已斑斑驳驳,可这一刀过后,只可用血浸二字来描述。 所有人都呆住,吓的。 又是毫无预兆的,关小楼突然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展飞本能地伸手抱住他。他浑身血淋淋的样子一时半刻根本分不清哪些是他自己的血哪些不是。 展飞心念急转,飞快吩咐手下,"处理掉所有的尸体,打扫干净这里,血迹也不能留下一滴!"他思忖着这个地方既然是见不得光的,又有贵客在享乐,桌上酒水佳肴也齐备,估计这一整夜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搅,刚好行事。 "是。"
事后没有一点动静。 估计贺敬年和金老大在自己家里搞丢了买家,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吞了。不知他们要向买家家里如何交待,不过反正只是人不见了,他们大可推得一干二净,然后再让买家派人过来,或者干脆去找新买家,当然这不关展飞的事。 关小楼自然不能露面,所以,关小楼在展飞的床上。他身上的伤本不太重,可是过度劳累伤神,身子有些虚弱,需要好好调理一番就是了。 他本是不听人话的,第二天就要离开,可不知怎的,展飞面目一沉,他竟乖乖地躺下不动了,只是轻抿着嘴唇,幽幽地蹙起眉头,下巴也是倔倔的,横竖看都是一副极委屈的模样,不明就里的人倒以为展飞怎么欺负他了呢! 展飞却明白关小楼是不自觉地将自己当成他大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眼下这样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留他在自己身边,悉心照顾,可......终归是兄长式的照顾。罢了,何必想这么多,今日不知明日事,说不定自己明天就死了,哪来这么多该不该?即使只是兄弟,那也不是一般的缘分,兄弟就兄弟吧! 阮箫端着药碗进来。 "怎么你端来了?吴嫂呢?" "碰巧遇上吴嫂送药,反正要来看关老板,就端上来了。" 阮箫看了看床上的关小楼,后者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睡着了?" 展飞摇摇头,唇边漾起一抹笑,"别装睡,起来吃药。" 床上那人仍是不理不睬。 "真是个孩子......"展飞接过阮箫手里的药径自坐到床沿上,吹了吹,轻抿一口,温度正好,"要我喂么?" 还是没有动静。 递给阮箫一个眼色,阮箫会意地接回药碗,展飞的双手悄悄伸入被下。 "啊!"关小楼的反应如同被蛇咬到,几乎是一触即发,弹跳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相处 "清醒了?吃药吧。"展飞这始作俑者却像没事儿人一般,笑眯眯地盯着关小楼,风轻云淡。 关小楼本是怒目盯紧展飞的,可被他这清风浅笑一惹,竟然一呆,生生将自己的火气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莫名无措的小脸。 展飞亦呆了呆,见过他清冷,见过他倔强,见过他柔弱,见过他狠厉,可几时见过他如此......风情的模样,不由心神一荡。 关小楼见他如此,表情愈发别扭得厉害,又似有些恼怒,可偏死撑着不肯示弱,僵硬着身子,沉默不语。 气氛一时古怪到极点。 这两人尴尬,可苦了一旁的阮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看得分明,却只能装作不知,若点破了,展飞最多给他一个狠脸色,倒不会将他怎么样,可关小楼面皮薄,想必是要杀他灭口的。 眼瞅着药就要凉了,阮箫把心一横,看来装聋作哑还不够,为了展飞,就傻瓜一回吧。深吸一口气,将药递到关小楼跟前。 "关老板,药要趁热喝。"笑得何其诚恳且白痴。 关小楼也不看他,接过药碗一仰而尽,连渣都没剩一点儿。 "关老板,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阮箫继续笑得"诚恳","大哥,外面的事有我,你多陪陪关老板吧。"说罢消失无踪。 "还睡吗?"展飞首先打破沉默。 "你当我是猪啊?!"那口气冲的,仿佛展飞欠了他一辈子的债。 展飞却忍不住当场笑了出来,"你不是,我明白。" 他这么一笑,关小楼也憋不住了,跟着笑起来。左唇角先弯,继而荡漾开去,带出一弯梨涡,露出洁白的牙。那笑,带着七分天真、三分邪气,连眉眼也跟着亮起来,煞是好看。 展飞又是一呆,若有所思,嘴里轻喃,"你是该这样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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