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决定留下,最好一辈子都别离开隐秀谷!还有比这更绝情的话么?!姜闲再迟钝也听出了不对,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若他不走,谭人仰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 他根本没得选! “谭人仰,你好狠!说等到子时就等到子时,连多等一刻都不愿意!” 谁会料到他去跟落岚告别的时候,落岚会用那样的方式来送别?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可就算鞭子狠狠落在他身上,打得他死去活来,他始终记得谷口有个人在等他……他昏死了一次又一次,终于一场大雨浇醒了他,于是,他就开始朝谷口爬,很慢,很慢,很慢……他以为那个人会等他,所以即使痛昏了一次又一次,他仍没放弃。 可是,他错了! 他是说一不二的谭人仰啊! “我没有!”谭人仰猛地推开姜闲,反扑过去。 他的的确确等了姜闲很久,而且绝不止子时。那段时间,他一直浑浑噩噩,他禁止自己去想任何事,可最终换来的却是无休无止的头痛。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雨下得好大,从天黑下到天亮,好冷,冷得他瑟瑟发抖。他的眼睛快要自动闭起,他死命掐自己的腿,他不要睡,他不能睡,他不敢睡,说不定……说不定姜闲就要来了…… 然而,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绝望而忧伤,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个人。 谭人仰不知道,就在离谷口不到三里的地方,有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昏死在地,浑身是血,可他始终咬牙坚持着。他落寞离去的时候,那个人跟他的距离不到十丈…… 两个人扭打地愈发凶狠,衣衫破败,发丝凌乱,满脸尘埃。 “这五年呢?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谭人仰时不时做些事总能惊动武林,是使命,是责任,也是希冀。他总会想,也许有一天,姜闲便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他一贯满不在乎的笑,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然而,姜闲没有找过他。 “找你?!哈,你不记得你离开时怎么跟我说的么?” “我说什么?” 姜闲恶狠狠地盯死谭人仰,突然大吼,“你说如果不走这辈子都别再见你!” 他是这么说的???谭人仰彻底呆住。他没有! “我不是……” “别告诉我你不是这个意思!你就是这个意思!”姜闲突发一拳打在谭人仰肚子上,痛得他整个人弓了起来。 “为什么要我去找你?!你为什么不能回来找我?!” 他怎么能回去找他?他不能!他不敢! 谭人仰活了二十几年,最狼狈最迷惘最失败最苦楚的就是那一天,落岚找他逼问的那一天! “你爱他,对不对?”落岚淡淡的一句话,短短六个字,刹那间击溃了他神智。 他从没有想过这些事,可是这句话一从落岚的嘴里问出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惊恐地发现他竟立时明白落岚口中的他是“他”而不是“她”,而且只有唯一第一个他……他若有理智就应该否认,应该立即回答,对,就像爱弟弟一样。可事实上,他说不出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从未把他当成过弟弟! 他居然不知不觉对自己的师弟产生了世所不容的感情! …… 世所不容! 什么都无法想,什么都没法说,一切的话语都失去了意义……他只想逃离!是的,凡事无畏的谭人仰,只想逃离! “谭人仰,你会毁了他!我不会让他跟你走!我会用尽一切方法留下他!我绝不会让他再见你!”这是落岚最后对他说的话。温婉美丽的落岚,那一刻狰狞得如同一只野兽。 她做到了! 五年来,这四个字就像是一刀一刀刻进他的心一般,痛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以为姜闲必定是娶了落岚,所以才留在了隐秀谷,即使再痛心底仍有一丝安慰。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这一切,竟是落岚用自己的命换来的!落岚死了,那姜闲呢? 谭人仰狠狠朝姜闲踹去一脚,“我说不见你就乖乖地不见?那你现在又愿意见我?是不是一定要我快死了你才肯现身?!” “死?哈!哈!哈!这辈子有一个死在我面前就够了!不需要你锦上添花!” 是的,一辈子有那么一次已嫌太多,如何能再次承受? 那夜的记忆如同黏腻的血液,像泉水一般奔涌出来,瞬间沾满了他的双手,温热的触感重重灼痛了他……她在他怀中颤抖,似乎想要靠近他,又似乎想要远离他,终于,她的气息渐渐淡去……他如此无助,如此孤独,可是,那个一直在他身边的人去哪儿了?!为什么要留下他一个人?! 姜闲完全是不要命的拳打脚踢,令谭人仰好一阵招架。 “我哪儿都没去!一直在原来的地方……是你把我弄丢了!我不过是在等你回来捡!……可是……你真的不要我了!” 谭人仰惊呆了! “是你不要我了!!”姜闲怒吼。 咫尺天涯 “是你不要我了!!”姜闲怒吼。 姜闲根本就不在乎谭人仰为什么要离开隐秀谷,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一直都是谭人仰做决定,他便跟着去的,向来如此。他以为,永远都会如此。 可惜,永远太长。 他在乎的是,这一次,谭人仰竟然没有立刻带他走!他竟然要他选择!他们之间何曾存在过取舍的问题?!他怎么想,谭人仰怎会不知道?怎能不知道!是谁在师傅临终前发誓要好好照顾他的?!是谁说要生死与共相依一辈子的?! 他记得这些话,一字一字,刻在心上,牢牢地。 他以为谭人仰也是一样。 显然,他高估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原来,他身边可以没有他…… 原来,他是可以被遗弃的…… 原来,他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窒闷感一波一波朝姜闲侵袭过来,吼出那一句话并未让他觉得轻松,反而如同被人死命掐住了脖子一般,比之前更觉难受。 “啊——”姜闲猛地大喝一声,出手急如闪电,朝谭人仰肩头抓了下去。 本就因吃惊而反应迟缓的谭人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姜闲拽了出去。 只听湖面传来两声“扑通”,然后,岸边倏然恢复了宁静。 谭人仰被猛灌了几口水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姜闲拖下了太湖,忙扑腾着朝湖面游去。 可是,他没有看到姜闲。 偌大的太湖水面,在他的视线之内,空无一人。 湖水泛着淡淡的波涛,不停冲刷着堤岸,悠闲袅娜地独自玩乐着。 谭人仰大吃一惊,立刻一头扎入水下,恨不得一手能将整个太湖翻转过来,瞬间跌出那个不见了的人来。 事实上,他并没有折腾太久,因为脑袋一入水他就看见了姜闲,约莫水下三尺深离他六尺远的地方。 他浮在那里,幽幽地看着他,好似在那处等了很久,很久。 谭人仰悚然惊魂! 姜闲的脸上怎么会有那样的神情?怎么能有那样的神情!他是姜闲呀!世上无难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姜闲啊! 他就在那里,他看着他,只是看着他,仿佛将自己埋葬在水里。 可是,谭人仰知道他不只是看着他……他惊悸了! 姜闲在流泪! 姜闲他在哭!! 即使六岁那年练功摔断了腿,十岁被熊抓成重伤,十五岁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被人捅刀子,中毒到几乎一命呜呼……姜闲从未流过一滴泪! 谭人仰也一样! 他们不是没有眼泪,只是他们的眼泪不能被人看见。他和他都是天生好强的人,他们只可以流血,不可以有泪!他们的眼泪是用来奠基自尊的,若是被人看见了眼泪,他们便失去了尊严! 流泪便是痛到极致!流泪便是失去自己! 谭人仰想起自己上一次痛到极致,那是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迎着大雨,姜闲在他身后一丈开外,陪着他淋了一夜的雨。 他很感激姜闲未曾多说一句话。 他很感激姜闲没有继续靠近他。 他很感激姜闲始终陪在他身边。 姜闲若多说一句多靠近一步或转身离去,他知道自己也许就挺不过去了,他会崩溃,会发疯,会癫狂……可是,姜闲就是姜闲! 以至于他事后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这辈子他都要竭尽全力护着姜闲,绝不让他有这样的一天! 可是现在…… “是你不要我了!!”姜闲的话仿佛一柄利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然后,是姜闲那一滴一滴混入湖水的眼泪…… 谭人仰觉得自己的心被绞得粉碎! 他想过去抱住他,搂紧他,安慰他,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 “你爱他,可是你敢告诉他么?你敢跟他点破么?!你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毫不怀疑你对他的感情,甚至可以为了他不要性命!可是比起感情,比起性命,你更看重名声!你家人对你的期望,你自己对自己的苛求,你绝不能容忍自己平庸,更不能容忍自己犯错!” “他太天真太率直,他若回应了你的感情,必定是全心全意,必定是倾情付出,他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可他无法容忍欺瞒,更不可能与你偷偷摸摸一辈子……到时候你要怎么办?抛弃你的理想辜负你的亲人?还是跟他一刀两断从此陌路天涯?” “你会毁了他!”落岚的话像咒语一般深深扎根在他脑中。 可是……她真的很了解他们。 谭人仰僵直的身子开始发抖。 “你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有出息,光宗耀祖……千万别让他失望……”这是母亲临终前掐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觉得自己就要窒息。 这时,姜闲动了,收回了眼神,身子向上浮出。 谭人仰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他看见姜闲慢慢放平了身体,仰躺在湖面上,一动不动,只是随着渐起的波浪缓缓漂荡。在他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侧影中的眼儿口鼻一如谭人仰记忆中的模样,秀气之中带着淡淡的郁气。 这是他爱的人…… 也是他这辈子只能当弟弟来疼爱的人。 谭人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亦漂浮到湖面上,轻轻朝姜闲靠过去。 两颗脑袋渐渐凑到一起。 “我错了……”谭人仰轻声道,仰望着蓝天白云,仿佛对风诉说。 何为腻味 青松药庐。 前厅,燕北归、吕妙雪、落灯齐刷刷地坐了一溜儿,每个人都心不在焉似的,时不时地朝屋外好一通张望。气氛有些奇怪,绝对谈不上凝重,可也不算轻松。 燕北归和落灯虽是一贯的沉默寡言,但神情间却不如往常来的平稳。吕妙雪即使好好坐着仍是感觉难离风火,何况她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怎么还不回来?都快三个时辰了……打死了重新投胎都够时候了……” 本是正襟危坐的落灯一听这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瞪了一眼落灯,却仿佛受了感染,吕妙雪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别太紧张,应该快回来了……” “谁紧张了?!”燕北归好意的安慰被两个女人无情驳回。 “我不过就是想看看那两个人的狼狈样儿!” 落灯没有接话,眉目间却是赞同的颜色。 口是心非的女人……燕北归暗叹一声,识时务地闭紧了嘴巴。 “回来了!回来了!”一个伙计兴冲冲地跑进来。 “怎么样?”三人整齐划一地起立站队。 “姜大哥是被人背回来的……” 那伙计话未完,三人脸色都变了。脚跟贴脚跟地冲向门边,就看见一人背着一人大步走了进来。可恨他们的小心肝还在颤,造孽的两人却正笑得没心没肺。尤其是姜闲,虽然在人背上驮着,却是一脸春风得意样儿。谭人仰竟也由着他,满脸尽是宠溺之色。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三人都有些发懵。 “怎么回事?”总算燕北归反应尚还灵敏,忙跟过去帮谭人仰把姜闲扶到椅子上。 “没事,擦破点皮。”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打架的时候太激动,姜闲的小腿肚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可他却半点无所觉。倒是两人从水里上来弄干自己的时候,姜闲才隐隐感觉有些疼痛,侧目一瞧,可不正在流血么。两人身上都没带药,谭人仰粗略替他包扎了一下,便回来了。 谭人仰单膝跪在地上,将姜闲的左腿放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拆开包扎伤口的布条。 “擦破点皮?!我还以为你缺胳膊断腿了呢!姜闲,你还真好意思让人背着!”瞧瞧那道口子,真是够“大”够“长”的!吕妙雪脸上黑一阵青一阵。 那人却是没心没肺的一通笑,“又不要你背,真啰嗦!” 燕北归拿了白药来,谭人仰伸手要了,“我来。” “你们俩真的打架了?”还真让人不太敢相信,看谭人仰在那头紧张兮兮,姜闲在这厢眉飞色舞,哪里是龙争虎斗的样子,倒像是演了一出苦肉计! “谁说的?”姜闲朝吕妙雪睁大了无辜的眼,却不小心瞥到她身后的落灯,顿时恍然,眉一凑,嘴一歪,调侃道:“落二小姐啊,想不到你还是个长舌妇……” 落灯面上一红,嘴上却不肯认输,“你自己要唱戏就别怕被人瞧。” “就是。”难得吕妙雪竟帮着落灯说话,“瞧你们现在唱的这一出兄弟情深啊……早知如此,当初何苦来哉啊?!” “当初是他脑子烧坏了,关我什么事?” 这么一指控,几双眼又齐刷刷扫向了处理好伤口正站起身来的谭人仰。 “是,是,是,当初是我做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阿嚏!”谭人仰的半句话被硬生生噎了回去。他揉了揉鼻子,有些难受的模样。 “北归啊,叫人去煮些姜汤来。”见状姜闲忙道,却不料自己也打出好大一个喷嚏来。 燕北归摇摇头,却是应了。 “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又是受伤又是着凉的?” “不就是打架打到太湖里面跟螃蟹玩儿去了么……” 吕妙雪听得猛一阵哆嗦,现在已经入秋了,可想而知这水里是什么滋味儿……看他们二人的衣着,想必是弄干了才回来的,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风吹冻着了。 “你们还是两、三岁的孩子么?打架?竟然还打下水了!”她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两、三岁的小孩儿掉进太湖能自己爬上来么?起码也得六、七岁吧!”姜闲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你……”吕妙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这不是自己找气受么?尤其看见身旁另外三人竟不约而同在偷笑,更是气上加气。得了,话题又被他岔远了。 “算了,算了,不跟你磨嘴皮子了!回你们房去,一会儿我让他们把姜汤和饭菜给你们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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