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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出尘传——千世千景

时间:2016-11-24 22:18:40  作者:千世千景

  他言罢放了帘子,坐在车里猜不透肖承祚这又是哪一出。
  摘星阁诸人早就在门前候着,秀心迎上去替蔺出尘披了件披风,边在耳边小声道:“太子来了,正在大堂里坐着呢!”
  蔺出尘拢了拢那镶毛边的领口,闻言怔愣半晌,讶然:“殿下怎么来了?”
  “说惊蛰日圣上出游,邀主子您同去……”秀心一顿,“我们这些当奴才的怎么好做主,这不等您回来么?”
  “你叫福禄全去膳房拿几样精致点心来,我和殿下说。”蔺出尘随口吩咐,进那摘星阁去了。
  摘星阁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知道蔺出尘肺不好,肖承祚特地差人送来的——除却玄明宫别家都没有,单匀出来给了他。肖衍礼穿着一件水蓝色的龙袍,面目如玉,坐在大堂里听霜笛几个叽叽喳喳说笑。
  这从前嫩得像二月杨柳的孩子如今也长得很高了,眉眼里脱去了稚气,七八分像肖承祚。曾经会为了蔺出尘一句话乐开花的人,现在也沉静如水。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端一杯茶,含笑看人的样子,安静美好得像一幅画。
  “殿下倒有空来这里坐坐。”
  “蔺三!他们说你去冯府了?”肖衍礼站起来,那安静美好的架子也忽然就端不住了,三步两步冲上去抓着蔺出尘的手。
  “那儿如今也落魄得很,我看不下去就接济了些。”
  “冯子算和蔺家向来有些恩怨,你这又是何必?”
  “衍礼……”蔺出尘话到嘴边却住了口,是了,冯相弥留之际和肖承祚说的话怎么好让他知道?
  “怎么了?”肖衍礼瞪大了眼,等着下文。
  蔺出尘摆手一笑,“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转念一想,我怎么好教训你?”
  “你当然说得了,往后我要是有不对的,你千万别藏着掖着。”
  蔺出尘一笑,心说衍礼看着像个大人了,骨子里怎么还是孩子一样,只好点点头,“臣遵旨。”
  “不说这些,惊蛰那天去东边的围场,你去不去?”
  “我有什么好去的,陛下厌见我,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出门去透透风多好,我看你那病啊没准就是成天待在摘星阁里闷的。”
  肖衍礼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蔺出尘,他确实应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这蔺出尘好歹是将门之后,习武之人,现在整天病歪歪的也不是个样子。他这还真就差点儿被肖承祚养起来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寒毛直竖。
  “透透风也好,我让人去准备准备,好歹是东宫的人,就随你一起去。”
  肖衍礼闻言点点头,不知怎的,听到那句“东宫的人”,心头竟涌上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寝室网挂了,我真不是有意跳票的……(泪流满面

  ☆、惊蛰日出游

  惊蛰那天,许久不开的顺天门打开了。
  门里走出的是天子仪仗,翠罗华盖,白马金鞍。
  肖承祚乘一辆黑绸车,上面用金线绣着飞龙海水,由八匹纯黑的骏马拉着,车顶挂下八宝坠子,流苏绶带,在春风里好像天上人。
  乘车的人一身龙袍,此时却很没形象地转过头去,扒着车窗看身后。
  那黑绸车后是太子仪仗,蔺出尘一身白衣似雪,衬着那三分病容,说不出的从容温柔。他骑一匹白马,腰束得很细,背挺得很直,长发飘来荡去。那人挎着一把雕花强弓,鎏金箭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肖承祚看得眼睛都直了,他隐约记起来,自从蔺出尘不穿官服以后就再没见过那人穿过皮甲劲装。
  蔺出尘当然也看见了他,只是移开眼睛于礼不合,于是由他看着。这东掌事也不知怎得,明明和肖承祚再无瓜葛,让他看着却心虚得很。他略略扭了扭头,正看见肖承祚手上那蜜蜡手串,皱眉,顺下眼去。
  肖承祚猜不透他的心思,看他低头,心底里泛起一阵失落。他径自一放帘子,搂着厚厚的裘皮闭目养神去了。
  那围场在皇城郊外,算不得远,却也不近,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大半日。
  行宫建在半山腰上,山下就是一片密林,格局很紧凑,却雕梁画栋,沥粉贴金。蔺出尘虽说是东宫的人,可众奴才打心眼儿里清楚这位可不亚于玄明宫正主,于是单给他配了一所别院——离肖承祚的泽天殿不远不近,却是第二高处。蔺出尘由得他们准备,带着四个侍女住了进去,那些带路的太监战战兢兢,这行宫说到底不比敬天门里。可蔺出尘他风光过也落魄过,倒是不介意这些,随手赏了些银子,讨得一片谢恩。
  行宫里专派一个叫小李子的太监跟着他,那太监年纪不大办事却极心细稳重。他向蔺出尘说这行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没一句废话,没一处缺漏。
  “主子,出了门往北一直走就是泽天殿,不过这里虫蛇不少,入夜了还需小心。先帝爷将山上的温泉引到了各别院里,其中细节小的回头和秀心姐详说。”
  蔺出尘闻言点头,这种零零碎碎的事确实不该由他来操心。
  晚膳是由几个太监送来的,蔺出尘没架子,拉着秀心她们坐了一桌,关上门来说说笑笑,倒觉得比摘星阁还自在。
  酒过了三巡,秀心忽然低声问:“蔺主子当真不原谅陛下了吗?”
  蔺出尘闻言哑了声,一个笑容凝在脸上,直愣愣看着她。
  秀心瞧那样子也有几分后悔,这主子的事情哪里轮的着她来说?
  “主子,奴婢失言……”
  蔺出尘摇摇头,猛灌一口酒,叹气:“秀心,不是我不愿意说给你听。是我,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怎么?”
  “我一瞧见他的脸,我就恨不起来。”
  “可是……”
  “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你说我算什么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主子千万别这么说!”
  “他就是我命中劫数,我拿他没办法!”
  蔺出尘大着嗓子,又喝了一口,低下头再不说话了。
  喜公公打着宫灯去那别院请蔺出尘去泽天殿,正听见这一声喊,摇头叹气。蔺出尘说肖承祚是他命中劫数,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肖承祚的死结?那皇帝为了他,日思夜想,坐立难安,弱水三千偏要这一瓢饮——这不是劫数是什么,不是心魔是什么,不是业障又是什么?
  房间里落针可闻,秀心闭着嘴,也说不出话来。
  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道:“陛下请蔺主子移步泽天殿。”
  秀心听出是喜贵的声音,眼睛一亮,凑到蔺出尘面前,连声说:“主子,主子,喜公公来啦。”
  蔺出尘回了神,茫然道:“怎么了?”
  “陛下请主子去泽天殿。”
  那东掌事闻言苦笑,站起来整了整衣襟,打开门,
  “烦请喜公公带路。”
  泽天殿高大恢弘,外面挂着一水儿黑绸帐子,映着夜色,倒和玄明宫有那么几分相似。殿外人影稀疏,几个凑在一起说笑的侍卫见到蔺出尘齐齐噤了声,白着脸色看他走进宫门。
  “蔺主子,陛下在后院等着您。”喜公公接过他递来的斗篷,轻声说。
  蔺出尘闻言四周看了看,果然一干宫女太监都走得干干净净。他太熟悉这种氛围,风雨欲来,耳边甚至能听见肖承祚心里那把小算盘的噼啪声。
  他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喜公公,我自己去找他就是了。”
  喜公公如蒙大赦,咧开了嘴一笑,抱着斗篷三步并两步走了。
  蔺出尘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想起去年那个人突然在一片黑暗里抱住了自己,摇摇头,这皇帝有时候就跟小孩似的。他自顾自打起分隔前后殿的帘子,又转过两架山水屏风。那扇描金门前摆着一双明黄色团龙暗纹的鞋,蔺出尘摇头一笑,也脱鞋除袜,推开了门。
  门中的水汽氤氲扑面而来,后院挖了一方温泉池,池边一圈桃花如火,池里一个人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陛下好兴致。”他说道,声音不咸不淡,脚踩在青石板上一片微凉。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寤寐思服,辗转不得。”肖承祚随口说着,拈着细瓷杯喝了口酒。
  蔺出尘心里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却装作没听懂,转身欲走,“陛下若没什么事,蔺出尘就先回去了。”
  “哎……”肖承祚怎么会舍得,伸手就拽他的衣摆,“朕有话对你说。”
  蔺出尘啼笑皆非,心说前年除夕宴还是自己抱着他裤腿哭着求他,如今就彻底颠个倒了。他耐着性子蹲下来,看着那双桀骜如鹰的眸子,笑道:“又怎么了?”
  肖承祚招招手,对他说:“你且凑近些……”
  蔺出尘没办法,只得往前挪了半步。
  肖承祚在他耳边说话,呼吸吹在他颈子上,酥酥麻麻的。
  “朕不过是想见你。”
  蔺出尘听着那带三分调笑的语气觉得不对,本能想往后退,却不料肖承祚先一步伸手抓起他的衣襟就往水里拖。他一惊,什么武功,什么招式全丢到了爪哇国,愣是一头栽进那温泉水里。
  蔺出尘呛了两三口水,扑腾了半天,红着一张脸,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好无赖!”
  肖承祚看他气得眼都瞪圆了,抿着嘴闷闷地笑。
  蔺出尘知道他存心作弄自己,别过头,撑着池边就想出去。肖承祚就自后面搂着他,不说话,却也不撒手。
  “瞎胡闹……”蔺出尘不敢看他,低头嘟哝了一句。这山上风凉,吹在湿透的衣襟上令人直打冷颤。他缩着肩,背就贴在肖承祚赤裸的胸膛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朕就爱和你瞎胡闹。”肖承祚笑得没脸没皮。
  蔺出尘闻言就扭头瞪他,哑着嗓子道:“放开我。”
  肖承祚的眼睛深幽得像一口井,他捉住了怀中人眼中那一丝一毫的慌乱,忽然一笑,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
  那人闻言脸上发烫,再也装不出一点冷漠的模样,可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蔺出尘啊蔺出尘,你终究还是被他看透了。
  他红了眼眶,不想被肖承祚看出此时的狼狈,手上使劲猛地一推,跳出池子慌不择路地逃了。

  ☆、打雁林遇刺

  “哎,你说咱主子是不是和玄明宫那位和好了?”霜笛眨巴着大眼睛,手上捏了个绣绷。
  雪琴连忙来捂她的嘴,瞪着眼,压低了声音,“不要命了你,这舌根也敢嚼,回头秀心姐听见了指不定怎么收拾你!”
  霜笛翻来覆去看手上绣着的并蒂荷花,撅着嘴,“我昨天晚上看见了,蔺主子被喜公公请去泽天殿,换了身衣服回来的。”
  雪琴敲了下她的脑壳,又气又笑道:“你单看见蔺主子换了衣裳,没看见他铁青着脸?准是玄明宫那位惹他不开心了,衣服什么的哪儿算得了数?”
  她这猜的倒也八九不离十。
  霜笛不知道,只是闷闷地垂了眉眼,小声道:“那你说这可怎么办,蔺主子要老是和玄明宫那位僵着也不是个事啊!”
  “傻姑娘,主子们的事哪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去操心的?绣你的花去,蔺主子的衣裳出了半分纰漏,让他现了眼怎么办?”
  霜笛转念一想也是,她这可当真是皇上不急急宫女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山下那片树林叫打雁林,很是葱茏森郁。林子外围了黑色帷幕,扎起三五营帐,一众随从鲜衣怒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肖承祚骑着匹高头大马,懒懒散散地提不起兴致。昨天夜里蔺出尘明明已经动了心却强自镇定的模样像一块大石硌在他心头。那个人毫不犹豫的拒绝,毫无柔情的眼神,都让他有些受伤。但这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他必然要自己去吃。
  肖承祚也经常会后悔,如果当年凌波宫的事情自己能再冷静一点该多好——想他帝王心思,深不可测,千千万万都不露在脸上,但蔺出尘一句话便能教他绷不住。这或许就是命里注定的一物降一物。
  撇下这些不提,肖衍礼带着蔺出尘西转转,东看看却高兴得很。
  蔺出尘剑法好,骑射也不差,挽弓搭箭一招一式都潇洒极了。肖衍礼像捡了宝似的跟他凑在一起,一会儿说去赶野兔,一会儿说去打鸽子。
  “殿下若是喜欢这些,改天我让小弟蔺非池进宫来,陪你玩上三天三夜都行。”蔺出尘说着,温文一笑。
  肖衍礼闻言就低头闷闷地说:“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在乎玩乐,若是让旁人来了,岂不本末倒置?”
  蔺出尘听了一噎,竟半晌不知要如何作答。这话要从肖承祚嘴里说出来他准会数落他没个正经,可衍礼那孩子何等老实,这话也应当没别的意思。
  “殿下若是不嫌弃蔺出尘,蔺出尘就一直待在东宫里。”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肖衍礼猛地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却又忽然皱起了眉头,“可你是从玄明宫里出来的,那地方权势极大,你就不想再回去?”
  “我稀罕?”蔺出尘挑眉,眼睛忽然看向前方的某处,“那地方没什么好的,又黑又冷清,晚上还老是不点灯……”
  “玄明宫好歹是天子住所,哪有你说的这样?”
  “再好也……”蔺出尘垂了眼睛,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再好也回不去了,那地方全是和肖承祚的过去,他不愿见,也不愿想。
  肖衍礼看他没了声,怕是触到了蔺出尘的伤心事,赶紧闭了嘴,拉着他的缰绳就说:“走走走,打猎来的,不说这些!”
  蔺出尘点点头,由他牵着缰绳往前走。
  这树林极茂盛,遮天蔽日,只留下细碎斑驳的光影。四下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叽叽喳喳的,使人感叹春天的蓬勃美好。
  “蔺三,你看!”肖衍礼拿鞭子指着树干上绑着的一截红绸。
  这红绸是打猎的印信,说的是发现了野兽行踪,若要打猎便循着红绸去就好。
  蔺出尘挎了弓,点点头,似是默许,“既是出来打猎的,就不妨去找找。”
  肖衍礼闻言拍马向前,扭着头四处找绑了红绸的树干。蔺出尘不敢怠慢,也跟了上去。虽说太子身边应当有不少暗卫,可肖衍礼不喜欢被人前呼后拥地跟着,明面儿上只带着蔺出尘一人。是以,蔺出尘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打雁林虽然有专人清查,可到底刀剑无眼,若是有什么闪失,恐怕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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