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也放下筷子。
“不记得了呢。”他笑，“不过，应该不是不好的梦。”
“这样吗。”小南没有再追问下去。
客厅里顿时只剩下两个男孩子吃东西的声音。
和也微微垂低了眼睑。
如果是梦的话，就好了呢。
他想。
自己的死亡不是让他想要抹平曾经发生的一切的原因，面前这两个人在他死后所承受的种种，才是。
不过幸好，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一切都没来得及开始发生的，三人还是单纯的青梅竹马的，十四岁夏天。
☆、第3章 不对劲的和也
上杉妈妈今天的心情似乎出奇的好。
这从和也和达也比往常丰富了许多的早餐上足可窥见一斑。
不过兄弟俩都很会读空气地没有一个问起妈妈有什么事这么高兴，而是将满桌的早餐吃得干干净净，用行动回应了妈妈的厚爱（？）。
早餐过后和也自然而然地和小南一起帮忙清理餐桌洗刷餐具，达也懒洋洋地躺在起居室里一个又一个按着电视台。
厨房里传出的那三人的谈笑声一点也没有让他感觉不自在，甚至小南中途探头出来，抱怨说达也你又偷懒，为什么不进来帮忙的时候还得意洋洋地对她吐了吐舌头。
“不是有和也了嘛。”他理所当然地说了一句。
他不知道厨房里那个表面看似一如既往地正常和温柔，但其实内里却是从久远的未来重回现在的少年，在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台词的瞬间，动作是如何地僵硬了一瞬。
原来从这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啊。
和也一边若无其事般地继续着手上擦盘子的动作，一边暗暗苦笑。
他知道因为有自己的存在，哥哥本身又是有些惫懒和随遇而安的性子，所以就一直对什么也不争取，日子也是得过且过，和也对兄长的这种生活态度无法指摘什么，但他总觉得，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存在，明明又有才能又有天分的达也，才迟迟没有绽放出过属于他的光芒。
虽然他是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矫情啦。
说得好像都是因为自己，哥哥才压抑自己的天赋在众人的议论下甘于平凡似的。
但谁知道，这是不是其中的一个可能性呢？
尽管说是放下了所有的执念，在看到哥哥和小南婚礼的那一刻就了悟了所有也放下了所有，但当他以一种无比真实的姿态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现在，他真的能够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去改变，什么也不多去思考？
和也觉得自己做不到。
他心中有了片刻的茫然。
这一次，不再和达也争夺小南，不再让三人的关系变得像他死前那么复杂，不再成为那两个人幸福路上的阻碍，也不再，做那个温柔到不愿意拒绝和伤害任何人，然而到头来伤害到的，却是自己最挚爱的人们的和也王子。
他明明已经在刚刚回到现在的时候，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的。
可是……
实施起来却发现，真的要做到，却是那么的困难。
因为他是上杉和也。
即使死后以灵魂的形态在那两人身边游荡多年，从最初的不甘悔恨，到最后的平静释然，他似乎明悟了很多，也似乎参透了很多，但他毕竟还是他，他是做不到立刻就变得不再是他的。
没办法。
只能慢慢来。
心中汹涌的想法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如果要说漫长的独自一人不被任何人注意，不被任何人感知地以亡灵之姿存在多年为和也带来的最宝贵的财富是什么的话，那答案一定是他变得极端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变得擅长的话不行呢。
如果被那种不被任何人所注视的孤寂感和渐渐泛起的疯狂破坏欲所打败，那等待他的，或许既不是重来一次的机会也不是永恒的安眠，而是另外一种，他想也不愿多去想的结局了吧。
将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放回柜架，和也擦好手，转身走进起居室。
正好发现达也无聊地按掉了电视，正准备离开。
“哥哥要去哪里？”
“回房间。”
“睡回笼觉吗？”
“嗯。”
和也看着已经打起呵欠来的达也，微微勾起唇角。
“哥哥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达也半张着嘴，慢半拍地眨眼看他。
和也眯起眼睛，“所以说哥哥你总是这样。”
他边说着，边气势汹汹地拉起达也的手，向与通往二楼两兄弟房间的楼梯方向完全相反的玄关走。
被拉住的达也一脸莫名其妙。
“等等等等！怎么回事？你带我去哪里？”
他动作上倒是没什么挣扎，只不过口中却在一叠声地发问。
和也不理他。
两人穿好鞋来到院子里，终于被放开手的达也揉着肩膀，神情看不出什么不满，嘴上却还在抱怨：“疼死啦，和也你干嘛用那么大力气。”
和也还是不理他，径直走进学习室。
达也站在院子默默叹了口气。
弟弟不对劲。
作为双生兄长，他其实对和也的异样感知和察觉到得比小南和向来有些大条的自家妈妈敏锐也准确得多。
虽然看上去似乎不像是什么不好的不对劲，但是……
“唉。”达也重重叹了口气。
和也从学习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棒球手套和球棒。
“啊……”转过身来的达也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似乎想起了什么，“什么啊，”他放松下来，“原来是想让哥哥陪你玩棒球吗？真是的啊和也君，都多大的人了……”
他一边调侃，一边伸手过去试图从和也手中取过球棒，谁知却被对方动作轻巧地避过。
“哥哥。”
与他拥有着几乎完全相同容貌的少年背脊挺得笔直，后退两步站定在他对面，脸上带着让达也没由来心中一跳的极度认真的神色。
“按照刚刚的约定，我们来认真地比一场。”
他语气中带着某种让达也感到有些不自在的不知名因素。
“喂喂，认真过头了吧和也同学！”达也试图通过惯常的插科打诨来缓和一下两人之间似乎变得有些奇怪的气氛。
谁想和也却根本不肯配合。
“来带赌注地，认真地和我比一场，哥哥。”
他说着，将手中的球棒递向达也：“我赢了的话，哥哥就要加入棒球部。”
此言一出，不光是达也，就连感觉兄弟俩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因而担心地跑出来看状况的小南，也跟着一起愣住了。
☆、第4章 太过疯狂的赌约
看着两人惊讶的样子，和也不由微笑起来。
“怎么？哥哥就这么惊讶？”
他边热身一样地来回在两手间小范围地抛着球，边笑问。
已经被他将球棒强塞一样递进手中的达也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啊，突然提出这种不靠谱的要求。”他皱眉，“和也你怎么回事？发烧了？”
说着，就要靠近过来触摸和也的额头。
和也挥手将他轻轻挡开。
“我很清醒哦，哥哥。”他后退了几步，慢慢和达也拉开足够投球的距离，“只不过……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
“一些事情？”
“嗯，一些事情。”
距离已经拉开到足够投球和击球，和也静静站在那里，隔空与达也遥遥对视。
两人之间弥散开的诡异气场让站在门口的小南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而从弟弟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持之色的达也，也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那我赢了的话，你要负责我一年份的花花公子哦。”
“……达也！”
不等和也回应，一旁的小南已经一脸嗔怒地叫了起来。
黑发的兄长大人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开玩笑啦开玩笑。”他挥了挥手，“那种书怎么好让我们的和也王子去买呢。等价折成钱交给我怎么样？去年你赢了不少比赛，校长给的奖金很丰厚吧？”
他边说着，边做出一个捻钱的动作，那样子简直猥琐到不忍直视。
一边的小南听他说要一年份的花花公子的话是开玩笑刚消气，结果又被他这种样子气得竖起了一双柳眉：“达！也！”
她一副“我真的生气了哦”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和也是认真的吧？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回复他！”她生气地说。
达也没有出声。
他的视线投向自从自己做出回应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和也，看到他眼中依然还是那样认真和坚持的颜色，不由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好吧。”他有点无奈似的说着，抬手挥了两下球棒，似乎在找感觉。
“既然和也君难得这样认真地恳求哥哥大人我的话，”他用玩笑的口吻，脸上却渐渐带上了和和也一样认真严肃的神色，“那我就也认真地回应你吧！”
话音落下，他已经摆好了准备击球的姿势：“如果这一次是我赢了的话，和也你今后几年都要借我抄作业！”
——虽然还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要求，但达也的语气却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认真。
哪里知道和也这次却停下了即将投球的动作。
“如果是我输了的话，我就退出棒球部。”
“什么？！”
“和也？！”
这一下，达也和小南已经不仅仅是震惊了，两人对视一眼，突然意识到事态似乎比自己之前所想的，还要更加严峻。
“和也你突然这是说什么啊？为什么要和达也做这种赌约……”小南从门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解和不赞同。
达也也放下准备击球的双手，眉头微蹙地看向弟弟：“喂喂，和也同学，这是耍赖吧？”
“哦？为什么哥哥会这么说呢？”
和也听了达也似乎下意识地说出口的这句抱怨，突然勾起了嘴角。
而他的问题，让正向两人走来的小南，也跟着愣在了原地——
是啊。达也为什么要说和也是在耍赖？
“因为……”达也差点冲口而出，因为这样的话输赢结果不都是一样了么！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突然顿住——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和也从定下赌约开始，就想让他意识到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哥哥会觉得我在耍赖呢？退出棒球部对我来说可是很认真的赌注哦？”他微笑着说着，再度摆好了投球的姿势。
“难道哥哥是想说，这样一来无论我们两个谁输谁赢的话，对你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论怎样你都要加入棒球部？”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退出的话，哥哥你就不得不加入棒球部了呢？”
和也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抛出了手中的棒球——
“难道，哥哥是想说，如果我不去做的话，就由哥哥来实现带小南去甲子园的约定吗？”
随着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根本没有受到达也球棒阻拦的白色棒球。
滚圆的皮球弹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在地面上骨碌碌地回转了几圈，最终缓缓停下。
然而，此时此刻的庭院之中，却没有人再去关注它的动向了。
达也和小南都在和也毫不留情的直白拆穿中僵住了动作。
和也看着两人——尤其是自家哥哥——懵懂的样子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现在，可不是三人已经升上中三，渐渐地，无论是自己还是小南都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而说不定同时也意识到了的达也，却为了自己，而选择了种种对其视而不见的那个时候。
现在的自己，慢慢地开始发觉到自己喜欢着小南；
现在的小南，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明了了她对哥哥的感情；
现在的哥哥，或许还什么都没有察觉，也或许什么都已经察觉，却习惯性地，闭口不说。
然而，和也今天的这一记直球，却如同一把利刃，将三人之间暧昧不清的幕布全部割开，将原本辩认不清的事实完完全全地摊开摆放在了各自面前。
达也茫然地抬眼看了过来。
“还有两球哦。”和也笑眯眯，好像刚刚说出了了不得的直白摊牌话语的，并不是他。
站在不远处的小南也沉默了。
达也垂下的双手慢慢抬了起来。
“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他沉声说。
“嗯。”和也不知道是在赞同他还是单纯的应声，他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球来：“第二球了，哥哥。”
达也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起来。
☆、第5章 兄弟之战
明明游魂状态已经持续了那么多年。
不仅忘记了脚踏实地、手触实物究竟是什么感觉，多年以来未曾投出一球的经历，也应该让他对投球变得生疏，完全不复巅峰时的状态了吧？
和也最初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多年坚持着苦练不辍的这具身体也好，他重生而来的这个灵魂也好，打棒球的本能似乎深深刻印进了灵魂和血脉一般，交织绵延在二者深处。
熟练地扭身，抬腿，弯腰，抛手……
白色的小球从手指间飞跃而出的瞬间，和也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和灵魂深处破裂交融。
投球的力道，速度，精准性……远超以往。
无论是认真准备击球的达也，还是沉默旁观的小南，都被和也这一球中表现出来的前所未见的东西惊呆了。
和也自己也是。
维持着将球投出时的动作，他整个人愣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
这难道是命运给他的补偿么？
他怔然想。
和也并不是没有才能的人。
能够凭一己之力带领着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小球队几乎闯进甲子园，靠的可不光只是数年如一日的刻苦努力练习而已。若是没有这方面的才能，无论怎样的努力投入都是达不到那种高度的——听起来实在有点残酷，但这的确就是现实。
所以，虽然单论才能而言和也确实不及达也，但他却也是拥有着远超常人的才能的。
不过，那份才能显然远远达不到现在这样的程度。
没有亲身体会到过之前和也无法断言，但是当刚刚那一球投出以后，他突然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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