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有点烦,翻身起来往外走。 刘天章莫名其妙,在后面追问,干嘛去啊? 出去溜达溜达。 大冷天的,而且这就熄灯了。 今晚我在外面涮了。你去不去? 刘天章说,算了吧。你抽风我就不奉陪了。我说顾北,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心小初跟你学,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顾北心说我就是要去找他呢。今天他祸害我一整天了,搅了一摊儿事儿,我们忧心忡忡,他到高枕无忧,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打定了主意顾北就踏实了,从容不迫的和刘天章说,那能一样吗?这年头,是州官才能放火,是百姓不许点灯。不是说父为子纲吗?我不许他歪,他就不能歪。他的事儿归我做主。 刘天章有点愣了,看着顾北扬长而去,心里琢磨这逻辑怎么有点混乱啊。后来想想算了,还是洗洗睡吧。那边顾北上宿舍找赵小初去了。 16 顾北在最后一分钟跑进了xx楼,还没上到三楼就熄灯了,走廊里人倒是一点也不见少。有的还在大声说话,不时有门板撞击的声音。一个穿着短小精悍的家伙端着盆子高喊着'借光!借光!'从顾北身边窜过去,带着一股冷气,可见是刚冲了冷水澡。这边话音未落,那边猛地一扇门大开,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兄弟们!一缺三啦!'到处都还是乱糟糟的,一点也不象晚上十一点了,倒像生活刚开始。这么说也对,夜生活刚开始。 按照熵增原理,搞破坏是人之天性。所以半年的大学生活以后,大一的男生宿舍在混乱程度上已经进步的丝毫不比大二的差。至少在顾北看来差别不大。所以他顺顺当当的找到了325,做样子敲了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了。'赵小初在不在?' 屋子的中间有四个人正就着应急灯的光围坐在两张拼凑在一起的桌子旁边打升级。听见顾北的声音,背对着门坐的那个头也不回,一边理牌,一边抬了抬右胳膊肘示意,'那儿,上边。' 顾北拧起眉头抬头一看,靠门的上铺有个单薄的影子很快坐起来低头看着他,可不正是赵小初。走廊里的灯光从门上的天窗透进来,打在小初的脸上,顾北看见他眯了眯眼睛又睁大了,看来是认出他来了有点意外。 顾北刚才临时拿了主意兴冲冲的来,这会儿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注意到光线的感觉很奇怪,小初的头脸是亮的,身子却笼在黑暗里,顾北的眼力极好,这时他有种感觉好像连那个人的每根头发都能看清楚,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眼神也清亮,没有疑问,甚至没有情绪。顾北转看别处,轻轻咳了一下,我在外边等你。 顾北在宿舍门口等着,想着刘天章刚才的比方,感觉自己好像真有点像小初的爸。顾北自己的爸爸一直很忙,一家子不见面也是经常的事,顾北记得小时候过年,常常只有奶奶,姐姐,自己和保姆几个人。爸爸那个时间通常在外视察,妈妈出去慰问演出。行伍出身的爸爸对孩子们实行军事化管理,面黑口硬,有时候清早会亲自叫他们起床,然后在房间外面等着,给他们掐表,看他们多长时间能整装完毕。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被要求严格整理内务的缘故,姐弟俩自律能力都很强,可惜对军事都不感兴趣,没有一个传承衣钵。这会儿顾北在这儿等小初,下意识的估算时间,看看小扫把是不是个利索的人。 很快,有些让顾北意外的快。小初走出来,顺手拉上门,顾北隐约听见屋里有个人喊,你傻啊,赶紧毙了他,那破底不要了! 小初什么都没问,默默的跟着顾北从一楼卫生间的窗户洞钻出去,两人走在空空的校园里。楼门口就是两人相遇的那条路,其实谁也不知道,从那以后顾北一直都没再敢开过车。顾北想起当时的情形转头去看小初,小初走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眼睛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路。轻轻浅浅的有一点好闻的味道传到顾北鼻子里,今天下午也闻到过,就是童童给的那个什么香皂了。童童说原来他用的东西味道刺鼻子,原来他什么味道?顾北完全没有印象,好像一直一来小初总是和刘天章,童童走得很近,离顾北却很远。 喂。顾北叫他。 嗯?小初还是没有抬头。 顾北有n个问题要问。赵小初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哪里来的钱?今天怎么不和同学们打牌?大家怎么都不太理你?虽然这些都是些不要紧的问题,可是毕竟找着这些答案是他今晚上脑袋一热跑出来的目的。可是他一张嘴却说出一句毫不相干,让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来, 喂,你怎么不看着我? 摸楼上的007 17 顾北的脑子偶然短路说了那么句话,说完了就有些后悔,还有那么点莫名其妙的心虚。他想着应该和小初说,我的意思是,你讲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这样才显得有诚意,好沟通。靠,真成他家长了? 可是小初听话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一看把顾北的话连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看回去了,只剩了点不解和烦恼。 小初的眼睛很好看,儿子随娘,可以猜到他妈应该是个相貌惊人的美人。可是这不是重点。小初看着顾北 小初看着树木 树木看着顾北。 你明白了么?这就是顾北的感觉。小初的目光没有实质感,或者说没有温度。顾北从他的注视中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态度,情绪,甚至随便什么东西。当然不是高兴,也不是生气,不是试探,不是抵触,不是反抗,不是无所谓,不是逆来顺受,顾北一向以为自己长于言辞,可是这时候他找不到言语来下个定义。 算了,顾北扭头继续往前走,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忽然顾北就完全放弃了打算说服小初不要搬出宿舍这个想法。为什么要搬出去,理论上讲就两种原因,第一,实在住不下去了,必须得走;第二,不想再住了,自己要走。就跟老北京的雇佣关系,东辞伙,或者伙辞东一个意思。这会儿功夫,顾北忽然对谁辞谁失去了追究的兴趣,和刘天章一样,他也不打算拦着小初了。可是他有了个想法,想把自己,顾北的影子放进那双眼睛里。难道不是吗?不是顾北先遇到赵小初?不是顾北两次三番救了他?不是顾北把他从山上背下来?不是顾北为了他和童童吵完了又和刘天章吵?不是顾北大冷天的把他拉出来。。。。。嗯。。。。可是这缺心眼的孩子就是喂不熟。 没错,顾北,不得不承认。他感觉很不爽。可是顾北是什么人,他有的是办法。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顾北一直记得赵小初那天在迎新会上介绍自己,也是没什么生气,只够周围几个人听到的声音,我叫赵小初。如果不是偶然走错了班级,在这样一个龙虎混杂的地方,这样一个没什么个性的人,谁会记得?顾北和童童做freshmen的时候也迟到了,根本没赶上迎新会,一直到新生动员大会才在柿子林大讲堂外面和同学们见了面。两人都是简单的白体恤衫,蓝色牛仔裤。童童落落大方,顾北简洁爽快,一人一句话,我叫周童。顾北。不到一天系里没什么人不知道xx级国经班有个女生眼中的王子,顾北;男生眼中的公主,周童。 赵小初,我就不信治不了你。顾北狠狠地想。小初说了句话,他没听清。什么?你说什么? 下雪了。小初轻轻的重复。顾北四下一看,果然,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小初站在一盏路灯下面,仰着头,认真的看着雪。顾北发现,这时候,小初的目光有了温度。 18 雪密密匝匝的。 眨眼之间,天地充塞,万事万物很快就深深浅浅覆盖上了一层白。顾北和小初之间,隔了一层缥缥缈缈的雪帘。小初完全换了一个人,他睁大了眼睛仰头望天,好像要看看清楚是谁从哪里变出了这些洁白美丽的雪花。过了一会儿又满足的低下头来,慢慢的往前走,在积着白雪的小路上小心翼翼的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这时候的小初就像趁家里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门的孩子,偶然进了别人家的后花园,自得其乐,全心满足。顾北感觉自己完全被那个人遗忘了,可是心里隐隐约约的又觉着高兴。圣人说独乐不如同乐。只有发自内心的快乐才有感染别人的力量。顾北能感到,小初真的很高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顾北看着他高抬脚,轻落步,每走一步都好像怕踩疼了谁似的,不知不觉地顾北的步子也轻慢起来,两人默默的往湖区走。 据说这是天下最风流,最浪漫的地方。顾北开始很少来这边,大多数课余时间他都在五四操场打篮球,或者和原来一帮哥们儿在什么地方踢野球。真正领略了这个地方的好是去年五月,刘天章发疯的时候。 那时长假未到刘天章就提前走了,临走弄了张假条让顾北节后复课的时候替他掩护。可是没过两天就又回来了。虽然他也没多说什么,可是顾北一干人都知道有些什么不对了。顾北陪着他在外面涮了几晚。两人在湖边的画舫上喝水一样的喝酒。刘天章喝多了话很多,多的不着边际。 顾北,你说这湖有什么好?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比得上么?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又比得上么? 可是大家都觉着这儿好,为什么?大师都挑这儿埋骨阿。王国维,老舍,天下再也出不来这样的人了,你说是不是?再也没有了。。。 顾北诹不出什么什么酸词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牙齿咬开啤酒瓶的盖子,又递了一瓶过去。刘天章也不拒绝,拿过来接着喝,喝完了接着说,没有一句着边儿的。晚上,两人幕天席地就睡了。半夜被人用手电晃醒,有人用脚半轻不重的踢他们的腿,醒醒嘿,哥们儿,回工地睡去!顾北和刘天章懵懵懂懂的对看了一眼,都是头发混乱,一脸胡茬,连忙好好的答应了站起来往外走。等到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了保安的视线,两人相对大笑。顾北说,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不如索性再干点什么,也别让人白忙活。于是就伙同刘天章又窜到山边的亭子撞钟去了。刘天章咬着牙狠狠撞了十来下,顾北看他那样子专业的不行,还真有点担心这人不会干一行爱一行,最后当和尚去了吧?还好没有。后来事态很有些惊险,要说顾北这短跑北京市第二还真不是吹的,两人最后在一堆手电的围追堵截中顺利逃脱了。看,什么是情谊,这就是情谊。 那天顾北陪着刘天章,今天顾北和赵小初一起来。他心里感慨,有些事,这个孩子到底懂不懂? 小初当然不会知道顾北在想什么。从到了画舫上,他就并了两脚,开始小幅度的立定跳。雪积的有些厚了,跳起来一落地就留下两个并排的清晰的小坑。大圈儿套小圈儿,外面还有圈儿。小初留下个图案,用了好大力气跳远些,走到顾北身边喘气儿。 你猜这是什么? 顾北琢磨了一下,觉得直观感觉得出的那个结论委实可笑,可是他不喜欢说谎,就照直说,难道,是个,猪。。。头。。。? 小初说,不是,这是赵十七。 什么?顾北觉着一定是自己的耳朵故障了。 赵十七。小初口齿清楚的说。 顾北想笑,想说火星叔叔马丁是你们家亲戚吧?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小初看着地上的‘赵十七'慢慢的说,我是第一个,小初,后面的是小二,小三,现在它是小十七。说着他回过头来看顾北,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顾北看着他,雪花落在小初的头上,肩上,还有睫毛上。睫毛上的雪化的最快,晶亮晶亮的,衬着小初的眼瞳乌黑幽深。顾北说不出话来了。 ------------------------------------------------------ 19 半天,顾北结结巴巴的问,十七?那二三四五六什么的,都,到哪儿去啦? 化了呀。小初的眼睛睁大的时候是圆的,笑起来是弯弯的,鼻梁上有个小小的皱褶,旁人看着也跟着心情愉悦。你没看过雪孩子? 雪孩子?顾北暗暗嘀咕,这啥玩意儿?他摇摇头,觉着这个话题智力有点低。 兔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堆了一个雪孩子陪小兔子。妈妈回来,雪孩子已经不见了。小初看着赵十七,顾北看着赵小初,讲故事的人很认真,听故事的脑袋上黑线又多了三根,兔妈妈,小兔子?! 小时候住的地方很多雪,每次下雪,妈妈就和我一起堆雪人,她和我爸忙,我就和别的小孩跟雪人玩。我妈喜欢小孩,一直想和我爸生许许多多的孩子。不能生就让这些雪人都跟我排行。后来,小十六,也没了,都这么久了,才有小十七。 雪真的很大,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小初蹦跳着弄出来的小十七快要被完全覆盖上了。顾北想起来在山上的时候,小初说过他爸妈都不在了,这时候仔细看他,倒也并看不出十分伤心来,脸上只有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顾北琢磨了一下就说,你这小十七不成啊。别的哥哥姐姐都站着,就他,倒着。偷工减料了不是?咱妈决不能答应。还有,咱妈,咱妈觉着你象,猪啊? 我属猪阿。而且我爸说猪其实可聪明,可爱干净了。 顾北鼻孔朝天的说,那叫爱猪及猪,懂不懂? 小初没吭声。顾北想要提议给他堆个雪人,又觉着委实幼齿。他想了想,走过去,一个大字躺在小十七上。 小初吃了一惊,说你不冷啊? 下着雪,又没有风,顾北真的没觉得有多冷。刚才走的身体出汗,这会儿脸挨着雪,那种鲜明的冰冷反而成了一种新鲜的刺激。他没有接小初的话茬,自顾自的问,你打算搬到哪儿去?x南园,还是x润园?x南园好,不过估计有行无市,x润园也不错,实在不行x春园,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小初有些惊讶,不过略一想就知道应该是刘天章透露出去的了,反正也没打算瞒着谁,于是就照直说,是xx村。 顾北差点从雪坑里跳起来,什么? 现在人们闹极思静,建在最繁华地段的公寓也起个名字叫什么村,什么园的,心远地自偏。可是这个xx村,真的货真价实的是个村,前两年还能看见田,只不过现在想在京城淘金的人太多,许多怀着明星梦的北漂一族负担不起在闹市区的生活费用就搬到物价相对便宜的郊区租农民的空房住,久而久之成了小气候,xx村变成了有名的艺术家部落。或许照顾北说的应该是,落魄艺术家部落。 那么个地方,远是真的远,关键是龙蛇混杂,乱也是真的乱。顾北觉着这孩子真够让人操心的。还记得那时候,老爸的警卫班战士追求某院小护士未果,想不开,闹绝食。老爸一直喜欢那孩子机灵,这回也给气乐了。后来等事情完了,就跟那小伙子开玩笑说,你们这些孩子,真不得了。恋个爱,也能把天弄塌下来。管你一个赶上我以前管一个排。现在顾北感觉这个赵小初,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时看他不声不响的,可是认识不久,事还真不少。能顶个加强连不? 想完了,就完了。顾北觉着自己没什么可做的。顾北就是这么一个人,什么人什么事他都能接受,毕竟那是人家自己的决定不是?就像刘天章,顾北知道那天晚上刘天章喝多了在夜里哭,可是顾北装不知道。就像周童,顶着个巨大的笑容问,顾北,你说我是不是废了。顾北说,想哭就哭!你丫要是个男的,这会儿就废了,我把你丫打废了。周童靠着顾北的肩膀哭了。只有这个赵小初,开始还真看走眼了,竟然是个杂草命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顾北一个鲤跳从雪坑里蹦出来,对小初说,喏,这个小十八,送给你。比你那个十七强吧? 小初看着地上颇深的一个'大'窟窿,想不明白怎么就比原先那个Q版的十七强了。 顾北说,帅哥版的。要交肖像费的。算是照顾你了。 小初听了稀奇,又看不出来是谁? 顾北说,谁说看不出,能看出来的人多去了。再说了,谁还能弄成这样?比如刘天章,他有这么帅吗?比如你,是这型号吗? 小初忍着没笑,心说谁大冷天的没事躺在雪堆里弄着个? 顾北对他的态度极为不满,偷着乐是吧?不觉着荣幸啊?有你无限崇拜我的那天,到时候说不定你看见我一根头发丝儿,都能认出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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