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二师兄!”小春喜出望外,扑了过去抱紧阿二好一下子,跟着又跳又叫地往竹林外飞快跑了出去。 阿二在石碑旁静静站着,凝视小春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么大人了,性子一点也没改,像个小孩子似的。让你出谷铁定是会害你,二师兄这哪放心得下……” 身旁人影一闪,几个人到了阿二身旁。 “我可不觉得他会去去就回!”小三说着。“这一出去,又不知道要闹什么事了。” 小五小六听小三这么说,则是赞同不过地点头。 师父脸上虽然带着忧心,但仍是道:“他不会有事的。小春自小就又韧又倔,骨子打里就硬,坚强得很。就让他到外头去闯荡闯荡吧,你们师兄弟以前也都是这般过来的不是吗?我想等他觉得该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 大风大雪的夜,无星也无月。 灰暗暗冷飒飒的竹林间,师父的一番话虽宽不了众师兄弟们担忧的心,却也起了些微安抚的作用。 “希望如此。”阿二说。 第九章 “江湖江湖浪荡行,回首一地泥泞泞; 少年潇洒满城雨,恩怨纷扰不去记。 英雄英雄气干云,傲骨豪情天比高; 仰天得意大声笑,爱恨饮过就忘了。 天苍苍啊水滔滔,我只爱看美人笑; 春风吹来斜阳照,我只记得你的好。” 小春头戴着斗笠,嘴边衔着根草。他随口哼着乱七八糟的小曲,躺在驴背上抖着脚,任这头老驴慢条斯理晃呀晃地,将他晃进京城里。 “端王府在哪里呢?”小春翻了个身从驴背上坐起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左瞧右瞧。 “啊,从这里转弯来着的!”拍了自己不中用的脑袋,记起路后小春笑着拉驴往左转,接着又是一阵晃。 睡了两年半啊,这两年半或许真是很长的时间,但在他而言,不过是昨日之事而已。望着繁华如昔的京城,小春好奇地驾着驴子东凑凄西凑凑,四处地瞧。 天飘着薄雪,有些儿冷。小春一路上走来,又买了堆东西。 他睡着的这两年长高了不少,但因为身体过虚,却没长壮一点。裤子短了一截,衣带也松了一截,从神仙谷带出来的旧衣衫都不能穿,所以他什么都买,里衣里裤袄子长衫全部都换,更买了双新靴子,还有这匹驴子。 路过玉铺,小春勒停了老驴,挑了只白呼呼的玉环之后才继续上路。 他想分开这么久了,见云倾也是该送个东西向他赔罪才是,云倾似乎对白玉颇有好感,小春看着新买的羊脂白玉环,心想云倾不知道会不会喜欢这个。 走啊走、晃啊晃地,当端王府那道长墙出现眼帘时,小春内心不禁开始上下忐忑起来。 就要见着了、就要见着云倾了。分开这么久,不知云倾如何了…… 就当小春这么想时,忽地鼻子一酸,他猛地低头打了个喷嚏,“哈啾——” 再抬起头时,眼前出现了两个人。 就在那不远的端王府大门前,一个身穿白衣,面容清丽无瑕的美人儿从里头走出来,那是云倾,他思思念念许久的云倾;而门前一顶轿子里步出个冷艳雍容的大美人,那是兰罄,他的大师兄。 小春讶芹着,以前哪能看到这二人站在一块啊! 他更惊讶云倾和兰罄在互别一眼以后并没有大打出手。 云倾先转了个身入府,而后兰罄则跟着他一起进入端王府内,气氛是融洽非常,没有丝毫火药味。 “这……太诡异了……”小春愣愣地看着,直到两人消失在他面前,他才由恍惚中回过神来。 还不到三年的时间,师兄和云倾两个人这么快就和好了吗? 小春抱着头,困惑而不敢置信。 若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云倾,师兄还没接近他一丈,便先让他拿剑给斩了吧,哪还会容得师兄靠他靠得那么近,脸上那淡然的神情还仿佛默许般,让师兄接近他。 他不在的这些时候有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变化吗? 二师兄之前所说过的话突然在小春耳畔响起:“端王如今很好,大师兄也很好,他二人不知道你尚在人世之事,你自然也无须回头再去找他们。” 二师兄干啥这么说?小春想着,突然鸡皮疙瘩大起。 不容得迟疑,小春立刻翻墙跃入端王府,躲过那些白衣士兵,悄悄地跟在云倾和兰罄身后远处,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么久不见……你……一样冷淡……”兰罄他们距离实在过远,小春只能隐约听到一些。 “废话少说……不是说……东西在哪……”小春凝视若云倾远得有些模糊的面容,觉得这人好像又更美了些,他真想再靠近一些仔细看个够啊! “……真心急……这么对我……好伤心……” 伤心?师兄你伤什么心?!小春听得一把火都起来了,那是你师弟的老婆……不……是你师弟的人耶,这样公然调戏成何体统! 小春见兰罄从袖中拿出了一枝开满灿烂桃花的断枝,交到云倾手中。 “……眼儿媚……”兰罄说着。“……像吧……” “……像……”云倾低头望着那枝桃花,深深地凝视着,而后浅浅地笑了。“……好像……眼睛……” 云倾那个低头浅笑,而后又抬起头来回应兰罄的举动啊,让小春当场像被晴天雷劈中的木头一样,整个焦了、僵了,还冒起烟了…… 若非认定了的人,云倾是不可能让那人靠自己太近的,更遑论在那人面前对他笑。想他之前缠了云倾多久,云倾才肯对他露出些许笑靥,而如今云倾那含情脉脉的笑容又是怎么回事,对象竟然还是之前恨不得剥皮拆骨的兰罄? 莫非……莫非他们两人真是当他死了…… 莫非……莫非他们在他死后真的和好了…… 莫非……莫非他们朝夕相对后情愫渐生,而后如他死前所希望,大师兄对云倾倾诉爱意,而云倾也接受了大师兄?! 想到这儿,再见云倾拿着桃枝走入寝宫,而兰罄跟着进去,小春差点大叫出声。 奶奶个熊!真到“夫唱妇随”、“嫁鸡随鸡”的份儿上了?云倾往哪走,兰罄就往哪跟? 可念头一转,小春又伤起神来。 是啊,在他们心里,他都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哪还能期盼云倾为他留着心,等着他回来呢? 再者当年写意山庄大牢里,是他将云倾托付给师兄,要师兄从此以后代他好好照顾云倾的啊!这两人如今变成选样,不就是他当初所希望的吗? 师兄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云倾也有人好生照顾,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啊! 可恶……小春吸了吸鼻子,哀怨地低下头,踹了两下沙子地。 怎么也没想到再次归来,云倾心底却没他的位子了…… ☆☆☆ 寝宫之内,云倾将桃枝插入注满清水的白玉瓶中,轻轻地抚着这被叫作“眼儿媚”的花种,双目殷殷注视着,未曾离开半刻。 “好像、真的好像……”这开得灿烂的桃花夭夭灼灼,就如同心里那个一直未曾忘记过的笑容、那对春水般深情的眼睛一样,牵动他的心弦,令他无法移开视线。 眼角余光瞥见那身黑衣还在,云倾声音忽地冷了下来道:“你怎么还没走!” 兰罄笑了声道:“东方,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好歹我也带了礼来,不请我坐下喝杯茶?” “若不是你拿来这花真像小春,我连端王府大门也不会让你入。”云倾神情冰冷地道。 “百忧解才一没,你脾气就立刻坏回来了啊!”兰罄媚眼一抛,食指轻轻往云倾下颚一勾,将云倾的视线拉离那桃花,转回他身上。“不过不打紧,虽比不过那百忧解,我这儿却还有些让人销魂蚀骨心花开的药,尝了保证你什么烦恼也没!” 银霜剑由两人中间划下,差些断了兰罄的手。 兰罄哈哈大笑两声,也不停留了,转身便往寝宫外去。 兰罄渐行渐远,声音幽幽传来:“你可千万记着不许死,倘若你死了,我绝对会将你从墓里挖出来,扒光你的衣服将你赤身裸体吊在城门上供人观看。你的命是小春的,小春不让你死,你就不许死……” “小春……”云倾抚着那株桃花,也不理兰罄那疯子又在放什么话,他从来也没把心放在兰罄身上过,一直以来想着的,也只有小春一人而已。 当年从神仙谷拿回的百忧解已经尽数服光,原本空荡荡轻飘飘的脑子也愈益沉重起来。 他的思念并没有因为药物而断绝,只是积压在心底,深深地埋藏着而已。 好想念、好想念那个人含笑的桃花眼;好想见、好想见那个人的灿灿笑颜。 乌木牌、暖玉环、波浪鼓、竹圈圈,小春的东西都还在,他想着他时,便会拿出来反复看着。然而它们却和他一样,永远等不到小春回来。 忆起那个率性不羁,却又天生温柔的人,云倾总是难以控制地陷入回忆当中。 如果当初没遇见他就好了…… 倘若两个人互不相识擦肩离去,今日或许就不会生死两茫茫,如此痛苦。倘若从不相识,今日小春或许,还能在哪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尽情大笑,纵声高歌。 云倾静静地凝视着那株桃花、想着小春过去的每一个笑颜。他没察觉到天缓缓黑了,也没察觉到房里多了一个人的气息,直到一股再熟悉不过的香味飘入了他鼻腔里,他猛地抬起头来,却晕眩虚软地倒了下去。 “想着谁啊……这么出神?”飘渺虚无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在耳边缭绕。 渐暗的寝宫里灯还来不及燃起,模模糊糊地云倾只看见了个轮廓,那熟悉得令他都要颤抖起来的轮廓。 “小……春……”云倾抬起手来想碰触小春的脸颊,却发觉自己一点力气也无,双手只是无力地垂放着。他是在做梦吗,他梦见小春了…… “其实,看见你和师兄这样,我本来不应该出现的。”小春喃喃地说着。他将云倾放回床铺之上,带笑的眼睛凝视着他,伸手扒了扒云倾乌黑的发丝。 小春……我想碰碰你……云倾心绪没留在小春的话上,只想着如何才能移动这该死的手,碰触这个他再也无法接触到的人。 “虽然不知道你还挂不挂心我,但我还是得回来同你说说。可同你说,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想过下药,但你喝了药人血后百毒不侵迷药无用,所以只得用些惑人神智让人恍惚失神的春药到你身上。不过你放心,这药温得很,不会伤到你的。”小春也没料到前阵子醒来无所事事下做的新药,这么快就用到云倾身上。 怎么浑身上下还是动不了?云倾慌着,眉头紧蹙起来。 “云倾,你别急,先听我说。”小春伸手抚了抚,舒了云倾的眉,靠在他耳边声音轻柔地道:“我没死成,回来看你了。赵小春没死,守约回来了。” 云倾心里一震,小春的话语飘进了他耳里,钻进他心里,引起滔天巨浪。 没死,小春没死,那他不是在做梦,小春如今真的活生生地就在他身边,还伸手抚着他! 小春长高了,却也瘦了,而且瘦得太多。 他的双颊不如之前丰腴,圆圆的下巴也尖得不像话。那张脸即使过了两年半依然没变,只是落得更加成熟,褪去了稚气,倨傲不羁的模样依旧,但望着他时那眼底浮现的浓浓柔情却令他的眼眸化得深邃,更令人痴迷了。 云倾望着小春,想着小春衣衫底下是否也同以前一样,还是更为清减?然而就这么一想,这药却令人越来越不舒服。 云倾只觉下腹一股火缓缓冒起,他想碰碰小春,搂住小春,想吻住那近在咫尺的红润双唇,但这短短的距离却阔如天涯,令他怎么碰也碰不到,焦乱情迷着。 云倾的手握成了拳,指甲陷入肉里,徒劳无功地挣扎。他不明白小春为什么要对他下药,他被小春弄糊涂了! “唉……我今天见你笑了,你终于也喜欢上师兄了啊!”小春有些难过,但又故作开怀地道。 云倾脸色忽地转为铁青,拳头握得更紧。这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师兄苦恋多年有了结果,当师弟的也该是开心才对。我今日来只是想来见见你……本来以为……本来以为……”小春哽咽了一声,在见到云倾瞬间变糟的脸色后,把这些日子的想念吞回肚子里,深吸了口气道: “算了,别提了。我衷心祝福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我只是想见见你罢了,若你不开心,就当我还是死着没活过来,把我忘了吧!” 小春从怀里拿出一只包着白巾的玉环道:“这是买给你的,你留着吧!我趁着师兄走了才溜进来见你的,为免待会让他碰上,我这就走了。你好好保重!” 小春将玉环塞进云倾怀里,低头轻轻在云倾额间吻了下。“你放心,君子有成人之美,不管你喜欢谁,我都不会妨碍你们的。” 云倾的脸刷地惨白,他掐得手掌都渗出血来了,但小春却没看到。他拼命想挪动双唇说出要他别走的话语,却发觉连开口的力气也失了。 小春、小春!云倾心里焦急慌乱地喊着:别走,我不许你走! 房里弥漫着的香气更重了,云倾见小春伸手盖住他的眼,夺走他眼前所有光亮,而后身上穴位一麻。 小春声音幽幽传来:“再见了……” 云倾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 夜里,狂风吹得窗子喀喀作响,云倾从深沉寂静的梦中惊醒,雪花由窗口卷入,吹拂上云倾的脸,他一身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方才似乎梦见小春了…… 那人高了、瘦了,却还是像以前一般笑着,开口便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胡话。 云倾掀开被褥走下床,站在窗口往外探去。 地上积雪深厚,京城的天总是如此,冬里老下雪,盖得四处白忙茫一片。 小春那年在这儿过冬的时候,就嘀咕过不喜欢冷天,小春也不喜欢雪,雪一降,他便会想起那年他和他娘被送上刑场之事。 雪在小春眼里不是白色,而是红的,是血,殷红触目的血。 云倾明白,却还是硬让小春留下来,只因自己在哪儿,小春就必须在哪儿!他以为这是必然,两个人不当分开的,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得生死两隔,距离远到再怎么伸手,也够不到对方。 做梦了,其实他老是做梦。梦见小春,梦见过往的一切。纵使醒来不见那人令他怅然所失,然而有梦比无梦好,没了梦,小春便真真正正从这世上消逝,再也不得见了。 窗台边空着的玉瓶有些奇怪,云倾多望一眼才发觉,原来上头置着的桃花不知何时竟不翼而飞。 地上几片淡红色的花瓣还留着采花贼的脚印,他愣愣地望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痕迹,不禁回想起方才鲜明得过于奇特的梦。 云倾忍不住翻起自己的手掌,看着上头血迹斑斑的伤痕,伤痕是真的,血还尚未凝结。他颤着手,小心翼翼探入怀里,竟就取出了与梦中所见完全一模一样的羊脂玉环。
16/20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