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兰罄也会递块猪耳朵过来,说几声好吃,要他尝尝。他以前可不知道,原来,师兄是这么贪吃的。 越来越晚,灯都点上了,天香楼又恢复了之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景象,只是往二楼的木阶梯被封了起来,小二没敢往上面带人。 原本平静了好一阵子的,走了一些人,又新来一些人后,突然地底下又热闹了起来。 醉醺醺、眼茫茫的小春眯着眼往下探,手里接过兰罄递来的杯子,灌了一口才发现那是酒。 他家师兄不知道又从哪儿弄来了大坛竹叶青,拍掉封泥,便整坛举起来往嘴里灌,喝酒像喝水似的。平时倒也难见师兄这样,少见的豪气。 楼下越来越吵了,小春立刻将视线放回原处。 只见,大堂正中一桌四人,穿着黑衣的,其中一个粗壮汉子正拉着个唱小曲的姑娘不放,姑娘身旁那捧着张旧琴的老爹则急忙为女儿求情,说他们只是走江湖混口饭吃的,要爷儿别强人所难了。 “乌衣教的……”小春又喝了一杯酒,转过头,却发现兰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坐在他身边了。 小春看兰罄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抱着那坛酒。往后一探,一大颗猪头也被啃得只剩两颗大獠牙,他家师兄想必也没事可做了,才跑来和他一起看热闹。 乌衣教的事情,兰罄兴许记不得了,想了想,小春也不担心,便转过头要继续看戏。谁知才眨眼间而已,事情发展得奇快,他再度回眸时那小姑娘已经被一把按上了桌,衣裳都给拉了起来,玉腿被大大打开,上头压了个淫笑不停的黑衣男子,小姑娘嚎啕大哭喊着救命。 小春本想把手中的杯子扔过去打烂那个急色鬼的脑袋,哪知还未动作,便听底下拔剑声嗡嗡作响,下一刻,那名男子脖子上多了道剑痕,倒到少女身上。 其他三名黑衣男子“唰”地一声站了起来,横眉竖目地怒道:“你们是谁,好大胆子,竟敢动我乌衣教弟子!” 小春见到两名青年站在那三名黑在人前,其中一名身材修长的收起了剑,语气平稳仿佛方才没发生过什么事,道:“魔教妖孽大庭广众下调戏良家妇女,怎么,你们乌衣教的教主没教过你们规矩吗?” 小春“哇!”了声,忍不住为挺身而出伸张正义的人士鼓起掌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正道人士了吧!” 江湖啊、江湖!正邪不两立,才叫作江湖啊!出来这么久,今日终于得见了啊! 但见此人神采飞扬、英气逼人,长得就是个侠士貌。 修长青年的旁边另一个精壮结实的青年则是开口回应方才那些黑衣人的问话:“在下写意山庄穆襄,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寒山派韩寒。” 旁边的抱琴老爹则是惊慌地连忙将倒在女儿身上的黑衣人拉开来,紧紧搂住女儿,两个人嚎啕大哭。 底下的五个人报完姓名、门派、辈分、师承之后,便是一场混乱地又打了起来,刀光剑影杀来杀去地,又是血又是肉地飞来溅去。 小春喝了太多酒,头昏眼花地,看见满地血红便觉恶心。再见大堂里的客人跑得一个不剩,只有掌柜的和店小二缩在柜台后头频频探视,还有那对父女也被困在角落逃也逃不出去,实在可怜。 小春心里奇怪,正道人士决斗的时候,都不会稍微关照关照旁边的平民老百姓的吗? “爹爹!”小春突然听见少女惊慌的喊叫声传来。“爹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那老爹一把旧琴摔下了地,抚着胸口脸色惨白,一副大气喘不过来的模样。 小春想也没想,由栅栏上一跃而下,身影飘飘落在那老翁与少女面前,露出醉酒发傻的笑容,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凡吃过必定夸赞、没吃过绝对遗憾,赵小春悉心特制、起死回生万灵丹”给那老翁服下。 不消片刻,便见那老翁气色红润了起来,且气息也稳了。 “谢谢这位少侠救我爹、谢谢少侠救我爹!”少女不停朝小春磕头。 “免了、免了,举手之劳罢了。”小春跟着把了那老汉的脉,发觉此人身体还算硬朗,只是一时惊吓过度,气岔了喘不过来罢。“没大碍了,这里危险,我还是先送你们离开吧!” “嗝!”小春打了个酒嗝,跟着一手抓起一个,靠着高超的轻功,不费吹灰之力地便把两人送出门外再走了进来。 当小春二度入门时,那剩下的三个黑衣人已经倒得一个也不剩了。 他嘴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便打算回二楼去找他家大师兄。 “等等!”那名叫韩寒的青年,瞥见穿着寻常农家衣物的小春腰间竟系了一把令他十分眼熟的软刃,一个吃惊,便出手按住小春的肩膀。 小春感觉有人靠近他,脚步一偏来了个移形换影,叫对方刹时扑了个空。 虽然不晓得对方叫住他干嘛,小春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身脸上满满带着笑问道:“大侠有何贵干?” “小子,龙吟剑怎么会在你身上,你打哪偷来的?”韩寒握紧手掌,脸色不太好。眼前这个穿着破烂俗气,头发张狂凌乱得像堆草,双颊两处泛红,浑身酒气冲天的小醉鬼竟然有能耐卸掉他的小龙爪手,这令习武多年的他颇受打击。 “偷?”脸蛋红通通的小春朝韩寒挑了挑眉。 “龙吟剑是我爷爷韩斋从不离身之物,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不是你偷的,怎么会在你身上!”韩寒口气越来越不好。 “小寒,别这么说话!你应该先听这位小兄弟解释才对。”穆襄见友人过于咄咄逼人,遂出声提醒。 “可是……”韩寒还想回嘴。 小春哈哈笑了两声。“这剑是老人家在绿柳山庄的时候借给我,而且还是他亲手扔给我的。” “老人家?” “绿柳山庄?” 小春跟着瞧了韩寒一眼,又哼了声道:“胡乱就说人家偷剑,你这人也挺失礼!” “既然说是借,那总归是要还。我是韩斋的孙子,你将剑交给我也一样。”韩寒朝小春伸出手。“还来!” “不成,你说你是他孙子,就是他孙子了吗?我还说他是我儿子哩!”小春朝韩寒吐舌扮鬼脸,道:“就算真的要还,也不是由你来拿。我要亲自交到他的手上,省得出了差错,让来历不明的人把这剑给摸了去。” 小春的模样让穆襄忍不住失笑,这么口无遮拦的人还真少见。 韩寒冷了穆襄一眼,见人家剑不给他又出言羞辱,反手便朝小春腰间的剑柄抓去。 小春笑嘻嘻地拐着脚往后退,他才不怕这个家伙,此人功夫和韩斋同出一脉,不凶不狠以阴柔内劲见称,自己就算目前受伤在身,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两个人就这么在大堂上掌对掌打了起来,穆襄只能在旁苦笑。 韩寒越打,越觉得眼前少年不但内力深不可测,武功路数又奇特非常。 这人内力走的是刚猛之途,招式却完全相反,一正一反、一阴一阳,配合得天衣无缝。韩寒没料这趟出来竟会遇上此等高手,嗜武之兴一起,浑身兴奋不已,心想难得有此机会,不好好比试狠狠打上一场,哪对得起自己。 于是他出了全力往小春招呼去,完全没留半点余地。 “韩寒,别伤人!”穆襄看出韩寒的意图,连忙出声制止。 “你别过来,这家伙是我的!”见友人就要出手,韩寒大声喝道。 “怪了,我什么时候变你的我怎么不知道?”小春轻佻暧昧地朝韩寒一笑,边打边退。 小春向来就不喜欢打打杀杀这回事,更没意思和人过招,韩寒一逼进他便闪开来,偶尔意思意思反击几下,算是给对方点面子,不叫他独自一人呆子似地左打右打都打空去。 这一笑和这打法完全惹火了韩寒,他觉得这小醉鬼实在看轻人,刹时怒火攻心,也不想这人与他并无瓜葛,反手拨剑利刃出鞘。 小春见对方拔剑了,自己也连忙要拨剑,但又想起这剑是韩斋老人家的,刀剑无眼来着,若不小心拿别人的剑伤了人家的宝贝金孙,那还得了。 就在这犹豫与恍惚失神的片刻,小春后退避招的脚重重踩上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胸膛。而那本来该被叫作尸体的东西突然“呃啊!”一声活了过来,痛苦地睁着又圆又大的双眼,双手紧紧扣住小春的脚踝死拉不放。 “呜啊啊啊——尸变啦——”小春一看还得了,吓都吓死了,大叫起来。 韩寒没料到竟有异变,更没料到分神的小春来不及反击。 他眼看着手里的剑便要往小春胸口刺进去,心里想着糟了,谁知这时身旁突然一道灰影跃了出来,紧紧抱住小春。 小春回神再惊,发觉竟是兰罄,又见韩寒的利刃只差分毫便伤及兰罄,他猛地运劲震开抓住自己脚踝的黑衣人,身形迅速一转,将兰罄带到身后。 同时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怀中拿出碎银暗器,朝韩寒肩颈大穴射去。 韩襄手劲一软一偏,力道歪去,那剑便笔直插入小春左肩肩口,穿透而过。 第九章 小春呆了呆,看着那从他肩头肉上穿过去的剑。 韩寒也呆了呆,看着自己竟然真的伤了这小醉鬼。 小春恍惚地想着,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捅伤了,一次是绿柳山庄擂台上被大师兄所伤,一次是金銮殿屋脊上被云倾所刺…… 不对,云倾那一剑,是自己硬压上去的……哪能推到云倾身上…… 已经好久没有想到这个人了,肩头的痛让他突然忆起当日雪夜里的诀别,小春心里头一紧,鼻头一酸,眼眶就这么给红了。 “韩寒!”穆襄连忙喊了声。 韩寒迅速将利刃抽离,随后立即点了小春肩上几个穴为他止血。 当韩寒抬头正想说些什么时,却见小春眼里泪水直直落了下来,小春一洒泪,韩寒整个人就慌了。 “对不起小兄弟,我不是有意伤你,你别哭啊!”韩寒慌乱地道。 小春瘪了瘪嘴,别过脸去把眼泪擦干。就说了他不能喝酒的,喝了酒,就变得爱哭了。 可恶,这有什么好哭的!小春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念着。 兰罄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韩寒,说:“你干什么把我弟弟弄哭!” 穆襄连忙道:“这位兄台真是对不住,韩寒他冲动了点,但绝无恶意。令弟受伤不轻,这情形当务之急便是显灰个地方让他休息疔伤。至于一切花费,直到令弟康复为止在下二人都会负责。” “我不管,你捅小常一个窟窿,我就捅你双倍窟窿。”兰罄哪由得别人说了算,他利落地抽起小春腰间的软刀朝韩寒挥去。小常痛得都哭鼻子了,这人说什么他也不饶。 韩寒还在呆愣中,没来得及伸手挡,当他发现对方手执龙吟剑逼来时,本闭眼咬牙站着,看对方想戳几个窟窿都行,但没料龙吟剑袭上他的胸膛时却没他预想中的疼,这令他觉得怪异。 韩寒睁开眼一看,才发现龙吟剑软趴趴的剑身贴在他胸口,执剑人懊恼地拿着剑柄往他胸口撞。韩寒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此人一点武功也没有,所以拿着神兵利器也没能伤他。 “好了好了!”小春连忙把龙吟剑拿回来收好,抓住气冲冲的兰罄退后几步,远离这两个瘟神。 小春轻声对兰罄说:“你看,小常不是好好的没事吗?算了,别生气了。” “真的没事?”兰罄狐疑地偏着头,手指头用力往小春肩上那个洞挖去。 小春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地。 “明明就有事!”兰罄吼了声,转过身又要去拼命。 小春也吼回去:“哪有人这样挖的,这是剑伤,很疼的耶!” 小春一吼,兰罄也不高兴了,两个人像小孩子似地一来一往,也不管敌方还在眼前,就搞内讧先对打了起来。 只是这回兰罄服下化功散功力尽失,小春很容易地便将兰罄制伏,随后又拿了条麻绳将兰罄给捆了个扎实,拉着就唤来小二没好气地道:“上房一间,快点!” “是是是!”吓得脸色发白的小二连忙将二人往天香楼后头的客栈带。 “等等,小兄弟,还没请教高姓大名?”出口叫住人的,是韩寒。他自知理亏,这回说话时的语气已经好了许多。 “……”小春的桃花眼瞥了那人一眼,骨碌碌地转了转,本来被捅了一剑正痛着,想吼回去的,但别人都先向他低头了,还是给人留点路走吧!小春隋道:“在下姓赵,师门排行第八,叫我赵八吧!” 小春跟着指了指兰罄。“我师兄,石头。” 兰罄见小春伸出了食指来,想也没想张嘴便咬了上去。 “唉呀!”小春惨叫了声。 小二领着吵吵闹闹的两人离开大堂,留下面面相觑的穆襄与韩寒二人。 韩寒问:“你信那剑是老爷子给他的吗?” “你呢?” “……信。” “你都信了,我自然信。”穆襄浅浅笑道。 ☆☆☆ 这日,穆襄与韩寒也在天香楼住了下来,两人各要了一间房,客房便在小春的隔壁。 放下行囊以后,穆襄来到了韩寒房里,见了韩寒便道:“续天膏拿着,去向人道歉吧!” 韩寒药瓶早握在手里了,但一见友人比自己还快开口,气有些咽不下,侧过脸道:“也不是什么大伤,用得着拿我本门续天膏去治那小醉鬼吗?这药可珍贵,出门前爹也只给了我一瓶而已。” “是你刺伤人在先。”穆襄好言劝道。 “是他先不把剑交出来。”韩寒心里一个气,见穆襄为那小醉鬼说起好话,就不愉快了。 “小寒你这是……”穆襄叹了口气,不明白韩寒又在闹什么别扭了。 韩寒冷着脸转身走到窗边,一掌将窗户拍开,让夜里的冷风灌进厢房里来,吹散心里头的焦躁与不悦。 “穆襄你这死木头……对个生人那么好……就不会问我有没有受伤……”韩寒喃喃地道,声音几乎只有自己才得听闻。 这时韩寒一个低头,讶异地发现窗台上攀着个人。那人双手抓着窗格,一双乌黑深邃的眼朝他眨了两眨,韩寒瞪大眼,脸色跟着铁青,那人则故作一副无辜样望着韩寒。 “你全听见了?”韩寒咬牙道。 “我又不是有心。”小春嘿嘿笑了两声。“是你自己要来窗边说给我听的,我也挺为难呢!” “什么人?”穆襄本以为是仇家,一把拉退韩寒,之后发现是稍早碰着的那个小兄弟。“原来是你啊!”他松了口气。 小春由窗外跃入,身影轻灵,只是不胜酒力地踉跄几步差些往地上趴,跟着又赶紧拂拂衣裳下摆努力站好,装作没事发生般,露齿笑笑问道:“我师兄有没有跑来你们这里?” “没看见!”韩寒没好气地说。 “唉,这可糟了,我给他下的化功散才撑了两个时辰就没了,不赶紧找回来可不得了。”小春歪歪斜斜走了几步,还醉着,忽然想起这两人是江湖人,随即转过头来问:“对了两位,你们知道哪里有在卖人皮面具的吗?” “怎么,结了仇家,要易容避祸了?”韩寒嗤笑两声。 “啊——刚刚不知道是谁在窗口唉声叹气,说什么木头不关心他来着的——”小春醉言醉语地,手指头绕着空中转啊转,很努力回想方才听见的东西。
14/18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