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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们十八岁——姬素颜

时间:2008-11-15 14:02:20  作者:姬素颜
那一年的初夏,天空很蓝。

法国梧桐的白絮在风中漫漫飞舞,悠悠忽忽,仿佛飘进人心里一般,感觉痒痒的。

正午的阳光透过林荫大道,将每一片树影都刻划得斑斑圆圆。

换作是周邦彦,在这样的好时节里,他一定会手持酒樽,悠闲地一边欣赏风老莺雏、雨肥梅子,一边把簟枕安在歌筵畔,容他醉时眠。

但我空有一番闲情,却没有他那样的好福气。

我只能静静地坐在教导主任那狭小闷热的办公室里,接受她喋喋不休的洗脑。

「曲朔风,你这是什么意思?」教导主任生气地拍着桌上那张空白的升学志愿表,用力程度之大竟连脸上擦的粉都簌簌直落。

「就是这个意思。」我语态轻松地说「我不打算继续升学。」

「为什么?以你的实力,别说是X大,连上T大都没有问题!」她激动不已「你怎能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

「因为我不想要前途」我认真地看着教导主任的眼睛说「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求在自己依然纯洁时安稳地死去。」

可以想象教导主任在听到我这番话时震惊的心情。她后退两步,用极度恐怖的眼神望着我,似乎认为我已被沉重的课业压得神智不清。

不愿继续无聊的谈话,我转身走出办公室。

「曲朔风!我要见你的父母!」她在我身后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我的父母?我耸耸肩。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管我,在他们的世界里,除了争斗就是争斗。早已没有我这个儿子的存在。

★ ★ ★

心情坏到极点。

我将下午的课程统统排除出计划,一个人溜到学校的顶楼吹风。初夏的风,清清凉凉的,吹得恰到好处。

用书把脸遮住,我闭上眼小憩。

一股沁人的书香顿时扑面而来,我开始试图在风的轻触下寻找着生与死的临界点。

「曲朔风,我终于找到你了。」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冥思。

我睁开眼,从书的缝隙中看到一双穿着鲜红色凉鞋的白皙足裸。

「方玉嫚,要纳凉请去别处,这里是我的地盘。」我闷闷地警告她,并不会因为她是本校校花就对她有丝毫纵容。

「我才不管。」

脸上的书突然被她抽起,眼睛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不由阵阵涨痛。

「真是讨厌!」我坐起身,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干嘛老是跟着我!」

「因为我喜欢你呀。」方玉嫚一脸的理所当然「全校的男生都对我这个校花献殷勤,只有你冷冰冰,所以我喜欢你。」

我看着眼前这个化着浓妆,穿着火红色吊带短裙的女孩子,重新给校花下了定义:一、校园里脸最花的女生;二、校园里最花痴的女生。

「懒得理你,」我没好气「快把书还我。」

「才不要还你呢」方玉嫚好奇地看着翻着手上的书「村上春树,咦?好象是个日本人的名字耶」

「还来啦」我一把夺过她手上的书「我警告你,限你三秒钟之内滚出我的视线,不然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呵呵呵」方玉嫚一阵娇笑「我才不信呢,杀人是犯法的,有本事你扔啊。」

我腾的一声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臂就往栏杆拖「我还真就有这个本事。」

「啊!曲朔风!你是个疯子!」方玉嫚一边惨叫着挣脱了我的手,一边逃下了顶楼。

我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弯腰去捡被她撞翻在地上的书。

那是村上春树的散文集《听风的歌》,摊开的书页被风微微地吹着,上面写着这样一段文字:谈论死去的人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年纪轻轻便死去的女郎。她们由于一死了之而永葆青春年华。相反,苟活于世的我们,却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地增加着年龄。

我重新躺下,突然感觉有些恐慌。

还有一个月就满18岁了。那是属于成人的世界吧,而我只希望永远停在18岁的门口,不要再前进。这是否是个奢望呢?

就在这样纷乱的思绪中,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哇!」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满脸惊惶的男孩子。

「你叫什么叫?」我皱着眉坐起身「撞到鬼了?」

「你没死啊,」男孩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我还以为......以为......」

「你是否神经有问题?」我看着眼前这个戴着棒球帽和手套,穿着高领运动服,简直从头武装到牙齿的男孩子「有人会跑到学校楼顶来挺尸吗?」

「对不起......」男生低着头道歉「因为光线很暗,所以我只看到你睡在这里,就以为......」

我这时才察觉到月亮高挂,天早已经黑了,竟然睡了这么久?我暗暗嘀咕。

拍拍身上的尘土,我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男孩在背后叫住我。

「干什么?」我不耐烦地回过头,开始怀疑这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男孩子是不是一个只在夜晚出没的吸血鬼?

「你可不可以......」男孩低头嗫嚅「可不可以陪我聊会天?」

「没空。」我早已饥肠辘辘,没有那个闲情逸志陪吸血鬼聊天。

「拜托!只聊一下下......」他恳求地拉住我的衣角「从来没有人陪我聊天,我好寂寞......」

我微微一怔,他说‘我好寂寞'时的那种神情,仿佛触动了我心底深处的某根弦。

说到寂寞,谁又能肯定地说自己不寂寞呢。

「好吧,只聊一下哦」我重新坐下。

「谢谢!」男孩喜形于色,也挨着我坐下「我叫望月,你呢?」

「曲朔风。」我不冷不热地回答。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我们就这样肩并肩地坐着,任由凉凉的风从我们之间穿过。

「嗯......」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能不能给我讲讲白天的景色?」

「白天的景色有什么好讲的?」我出言刻薄「你不能自己用眼睛去看吗?」

「我不能......」他低着头,声音有些飘忽「我天生患有色素性干皮症......」

「XP症?」我有些诧异。以前曾在书上看到过这种病症的介绍,好象得这种病的人不能接触光源,哪怕最温和的阳光对他们来说也是致命伤。

而且,患XP症的孩子很少能活到成年。

他,也许不久以后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吧,在他最年青的时候。

「真不错。」我轻轻的笑了出来。

「什么不错?」望月怔怔地看着我。

「芥川龙之介说:没有比死更优美的艺术,最好的结局就是病死。」我笑着说「真羡慕你,可以这样优美地死去。」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

「我要走了,你慢慢赏月吧。」我站起身,拍拍灰尘「其实月亮比太阳好得多,明亮而恬静。既为不美的事物遮掩瑕疵,又将美丽的事物照得柔和动人。」

「朔风!你以后还会来吗?」望月在身后急急地问。

「也许会,也许不会。将来的事情,谁能说清楚。」我耸耸肩,走下阳台。

★ ★ ★

远远听到家里传来争吵声。刚进门,双眼赤红的母亲就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朔风!要是我们离婚了你跟谁过?」她指着对面的父亲问我「你说!是跟我还是跟他!」

「都不跟。」我冷冷地回答。

吵吵闹闹这么多年,现在连儿子也成了吵争的筹码,实在令人生厌。

绕过一地的碎玻璃渣,我径自走进自己房间,用力把门甩上。

打开音响开关,将声音调到最大。听不懂英文CD的歌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用再听外面两个人制造出的噪音。

突然想起那个叫望月的男孩,他连日光灯的光线都不能接触,终日与黑暗为伍,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滋味?

我一时兴起,将房间里的灯尽数熄灭,只点了一根小蜡烛。

黑人女歌手的声音在幽暗的房间里宣泄,那是一种来自灵魂的震颤。川端康成,芥川龙之介,雪莱和拜伦静静地自书柜里盯着我,忽明又忽暗。

我拿出红笔,在挂历上打了一个圈。

6月14日,离18岁还有整整30天。

★ ★ ★

再次见到望月是在一个星期后。

那天,校园里的栀子花开得特别美,一股思念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做完值日时太阳已没入了地平线的那端,我又见到了那个只能与月亮为伴的男孩子。

他静静地倚着栏杆,望着远处的花丛若有所思,身边放着一本萨廖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

「你在等待戈多?」我走近他身边,笑着问他。

「不,」他对我的出现似乎毫不惊讶。「我在等你。」

我闭上眼,感受着风与我的发丝嬉戏。

仿佛有些不可思议,与望月在一起,竟有一种将浮燥与喧嚣全部隔离的感觉。

「看,」他伸手指了指远处一棵栀子树「今天又新开了三朵,已经有十二朵栀子花了。」

「连树上开了几朵花都数清楚,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寂寞的人吗?」我幽幽叹息。

他微微一怔,然后轻轻笑了「这世上有几人能够理解一个人静静数花朵时的孤独感?朔风,其实你也寂寞。」

我点点头,是的。此时此地,只有那丛栀子花不会寂寞。它开花,它散发香气,在它最美丽的时候,还有我们在欣赏。

「记得书上说,能赶走寂寞的人,就是带来爱情的人。」望月用他那温和有如皎月的眸子看着我「朔风,你是不是那个人?」

「如果你希望我是,我就是。」

「那,我们来接吻吧。」他抬起头,把眼轻轻闭上。

我微微俯身,送上双唇。

在这个空气中飘浮着幽暗栀子花香的黄昏,两颗寂寞的心灵彼此交换了一个生涩的吻。

★ ★ ★

「曲朔风!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断喝。我回过头,看到方玉嫚气汹汹地站在路中间。她叉着双手,两脚分开,象极了鲁迅笔下那个"细脚圆规"杨二嫂。

「有事?」我极不耐烦。

「我说,我、喜、欢、你!」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一百遍。」我掏掏耳朵「现在我再第一百零一次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我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等待方玉嫚一个箭步冲上来送我两个大耳光。曾经看过她用高跟鞋痛殴风纪股长的壮举,所以她现在即使象疯狗一样咬人我都不会觉得惊讶。

「为什么......」出乎我的意料,方玉嫚不但没有强硬起来,反而在微微发抖「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你不喜欢我?」

「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皱眉。转身便欲离开。

「我看到你跟男生接吻!」她开始啜泣「我都看到了!你在顶楼跟别的男生接吻!」

我停下脚步,她看到我跟望月接吻了。

「对,我是同性恋。」我无所谓的耸耸肩「现在你都知道了,我永远不会对你感兴趣。」

「我恨你!」方玉嫚的眼泪开始决堤。

恨吧,我在心里默默对她说。恨能解决什么问题?我痛恨自己此刻还活在世上自由地呼吸,可我依然得活着。

「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她号啕大哭「就算你是同性恋,我还是喜欢你!」

我惊讶。一直以为把自己武装得象个火焰吉普赛女郎一般的方玉嫚是这世上最强悍的男人杀手,可她现在却哭得天昏地暗。眼泪把她涂的眼线和眼影全部打湿,一道道的黑色水痕把她弄成了大花脸。

突然一阵莫明其妙的恐慌感袭上心头,不愿再面对她那凄惨的脸孔,我甩开方玉嫚拔腿就逃。

★ ★ ★

家里一团漆黑。

推开门,一地的狼籍。从角落隐隐传出哭泣声。

「妈?」我打开灯,看到窝在沙发上抽泣的母亲。

「朔风!」她看到我,马上冲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就象一个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一样「他走了!你爸爸离开我们了!」

走了?我在心里嘲讽地笑,看来这种无休无止的争斗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走了不好吗?」我不带一丝感情「反正你们迟早要离婚的。」

「不!我爱他!」母亲开始疯乱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不能失去他!!可是他现在不想理我了!他连架也不愿意跟我吵了!」

母亲抱着我痛哭不已。

她明明爱父亲,却又不停地伤害他。我语结。

先是方玉嫚,接着是母亲。女人的想法为什么都这么古怪,这么疯狂?

我闭上眼,突然觉得好倦。

★ ★ ★

于是我经常去找望月,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舒缓。

我们有时候常常一个晚上都不说一句话,只是互相拥抱着静静坐在一起,偶尔交换彼此的唇。

他的精神越来越不好,原本就削瘦的脸颊日益清减。死神的脚步愈来愈近了。

「朔风,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忘了我?」有一天,他突然在我怀里这样问。

「不会。」我紧紧地搂了他一下「我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今生今世都会在睡梦中哭着喊你的名字。」

「真的?」他自我怀中挣脱,紧张地望着我。

「假的。」我大笑。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撅起嘴,有些微恼。

「不告诉你。」我浅浅地啄了一下他的唇。

「要是时间能就此停住该多好。」他有些感叹。

「人死了,时间就停了。」

「朔风,我有时觉得人生好不公平。」他将头靠在我胸口。「我想活下去,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可是我必须要死去。」

「而你呢,你不想活下去,可却依然活得健健康康的。」他戳戳我的心脏附近「听,你的心脏跳得多么欢快。」

「你今晚怎么了?」我拉着他的手「话特别多。」

「嗯,今晚不说以后可能没机会说了。」他抬头看着我「明天家人要送我去医院,再也不能来这里见你,也不能吻你了。」

「害怕吗?」我轻轻问。

「不怕。」他摇头「有有心理准备。能活到十八岁,医生都说是奇迹。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真的心满意足了?」我问。

「假的。」他笑。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模仿他刚才的神情,也扮作微恼地撅嘴。

「呵呵,不告诉你。」他笑着撑起身子,给了我一个吻。

★ ★ ★

那一夜之后,望月真的消失了。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家医院,他不想告诉我,所以我也没问。

日子依旧要过。只是没有望月的时间,消逝得特别快。

在老师的强迫下,我不得不在高考升学志愿表上填写了T大。

同学们都说高考的那三天象人间地狱,可我并不这样认为。

我喜欢在答完了试卷以后开始左顾右盼,不停观察同学们紧张的表情,让监考老师以为我在作弊,并将我列为重点防范对象。我甚至还在语文试卷上画了一只乌龟。

方玉嫚没有能够参加高考。她因为跟风纪股长鬼混,不小心搞大了自己的肚子。被校方发现以后勒令退了学。

这件事情让我彻底放弃了研究女人内心的想法。她居然可以一边口口声声地说喜欢我,又一边跟别的男人鬼混。我开始觉得女人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生物。

高考结束以后,我买一本《自杀指南》。这本书实在很好,详细地解说了什么是开枪的"最佳"角度、要服用多少药物剂量才能确保"死得干净"以及怎样跳楼才能"直达黄泉"。经过一番综合考量,我放弃了吞枪和跳楼。因为我无法弄到枪,也不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象一个摔扁了的柿饼。我买了两百片安定,还有一把崭新的剃刀。

挂历上的红圈已经画了三十个。在今晚钟敲到第十二下的时候,我就要进入18岁这个可怕的年纪了。我先把200片安定全部吞下,再用剃刀割了左手的动脉。血流得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猛,不过无所谓,反正慢慢流,也一样可以死。

「生如春花般烂漫,死似秋叶般静美。」

蘸着自己的鲜血,我在雪白的墙上写了这句来自《源氏物语》的话,我想,用它来作遗书最合适不过。

意识慢慢模糊,身体也仿佛置身于冰窖。脑海中依次闪过从小到大发生的一些片段,最后定格在一张少年身上。那个少年脸色很苍白,只是静静地站在黄昏的顶楼,用那双澄净如月的双眸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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