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盛情款待我,你说倘若小春发觉咱俩又不能好好相处......」 「小春不会知道!」云倾喝断兰罄的话,怒道:「你若不想受这皮肉之苦,便立刻将拔蛊之法说出。只要小春好了,我就派人将你送回乌衣教。你不见他,他不见你,此后老死不相往来,这事,小春绝不会知道。」 「除非死......否则子蛊难以脱离宿主......」兰罄低低浅笑。「东方,我能说的都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啊......」 「如果再无方法救他,那我便先杀你,再取蛊!」云倾言语冷冽,毫无感情地说。 「母蛊宿主先亡则子蛊随即毙命......」兰罄笑得浑身颤抖,他瞥了眼云倾,看笑话似地望着他。「你还不明白吗?就算赵小春死,我也不一定会死,但我死,则赵小春一定会死......你啊......什么时候比那小子还不开窍了,这都不明白?」 云倾心头一跳捏碎了手中茶盏,碎片扎入手心当中,顿时鲜血直流。 「我不信。」云倾瞠目怒视兰罄。「他说过有毒药就会有解药,世间没一种毒解不了。同命蛊定有方法可拔,只是你拽着方法不说!你听着,倘若他死,我必叫你陪葬!他活不得,你也别想活!」 扔了那茶盏,云倾心烦地吼了声:「给我继续打!」 鞭子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剧烈的疼痛仿佛没有尽头般,加诸在兰罄身上。 许久之后兰罄意识模糊,一桶冰冷的盐水泼上他的身,伤口仿佛火烧般刺痛,令他猛地再度清醒过来。 兰罄发现,这穿着白衣的人,正凝视着他。 云倾眼有些红,望着兰罄的伤口不知想着什么,突然间他摒退行刑者来到兰罄身前,嘎哑着声音道:「你以为你这就算疼了吗?你这回受的,还不止他当年在写意山庄上被司徒无涯折腾的十分之一。那时他一心一意的为你,想救你,带你回神仙谷去,可却因为你,被司徒无涯施以鞭行,皮开肉绽,浑身没一处好肉。他念着师门情谊,你却几番陷他险境。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舍得?」 兰罄一双眼眸暗了下来,淡淡地嘲讽道:「我不说过吗?你们越痛苦,我便越快活。没人要他为我做什么,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摔下山崖,全身骨头几乎都碎了,虽然后来一块一块拼回来,可每逢刮风下雨便疼得无法入眠。」云倾望着兰罄,眼里窜起了怒火,说道:「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昏迷了两年多的时间,我只要一想到他几次险险离我而去,便恨不得立刻杀了你,剐了你的肉,一片一片扔给狗吃了。兰罄,你根本不值得他对你好!你活着,只会让他痛苦!」 兰罄凝视着云倾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万分嘲讽的笑。「东方......你傻了吗......你和我同样的人来着......你让他受的......可不比我给他的少啊......」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分毫,即便是我自己!」云倾伸出手,冰凉的掌心覆盖在兰罄因伤而灼热的手腕上,眼里有一分狠绝。「我答应过他。」 兰罄笑、他看着眼前这人时老是想笑。 笑世间痴情多少人,却总遗忘他一份。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云倾直视兰罄道:「我可以给你,只要你为小春拔蛊。等他好了,在他见不着的地方,我给你我的这条命。」 兰罄怀疑自己听进了什么,他微微一震,脸上竟失了表情。 「我的命无关紧要,可他一定不能死。」云倾说。 兰罄静了好半晌,一会儿过后才轻轻地吐露言语。他说:「不......」 云倾皆目望他。 兰罄轻笑道:「我得不到的,凭什么他就可以得到。你要怨,就怨苍天无眼,不让他那会儿跳崖死了,偏偏又给你个希冀,最后却得让你心爱的人陪我一起死。我不会救他......我就是不会因你而救他......我偏让他陪我一起死,偏要他随我至地府阴司......东方啊东方......赵小春真是害惨你了,昔日你哪会说出这般肉麻兮兮的话来。你为了他,要把你的命给我?真是笑死我了......」 云倾站在兰罄面前,面对这个他一直以来最大的劲敌,想起小春不在的那段时间里,这人偶尔露出的笑和此刻是完全不同。他不懂,为何那时笑容尚暖,此时却变得冰冷无比。 他的手贴在兰罄腕处,兰罄轻轻一震,闭起了双眼。 云倾送出内力,震碎兰罄两处腕骨,兰罄闷哼了声,挂起一抹苍白的笑。 他又缓缓将掌心覆盖于兰罄头顶百汇穴上,灌注内力游走兰罄体内筋络。 「我不能让你伤害小春。」云倾说。 「东方......倘若......」兰罄忍着剧痛开口,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说了几个字,又咬牙闭了起来,不再多做废话。明知道眼前这人不会将他的话听入耳里,也省得费那般力气。 兰罄晓得云倾接下来想做什么,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虽手脚受缚,但他仍凝神与云倾相拼。 两人瞬时身型静止不动,底下波涛汹涌。 云倾拼着先废了此人功力,虽子蛊无法根除,也得保全小春将来无忧的心思,不计任何后果,硬发出所有内力往兰罄丹田而去。 兰罄受制又外伤败身,几番下来饶是内力刚猛,也渐渐不敌。 兰罄倏地收回内力归于奇经八脉,云倾势如破竹直捣对方气海命脉,顿时一股强大的劲力从兰罄体内散出,轰地声竟将周围侍卫全数震开,掀起烟尘片片。 这一震,让云倾废了兰罄多年苦修而来的功力,让他失去武功成了一个废人。 兰罄喷了口血,溅在云倾素白长衫之上。他咳了几声,仍是那抹笑。「东方......你可真狠心......」兰罄佞声说道。 「你让他终身不能动武如同废人,我留你这身武功又有何用。」云倾低头望着衣襟上那道鲜红血渍,异常平静地说:「废了你,你也不能再伤他。」 「哈......哈哈......」兰罄只是笑,笑道岔了气,又咳出一口血来。 「一直以来,你都认为我只想伤他......」 云倾没理会兰罄话中何意,只是缓声说着:「三天后我会再来,你最好想清楚怎么回答我。乌衣教没了你这个教主坐镇,早已大乱,八大门派暗中策划攻上燕荡山铲平乌衣教,而我,很乐意帮上这个忙。」 他接过侍卫递来的巾布擦了手,再道:「要对付你,有很多种方法。兰家的祖坟、你的妻子柳料峭、柳料峭的儿子,甚或再把你送给当朝皇帝,让你重温以前被老家伙囚禁时的日子,我都做得出来,你该晓得。」 云倾语调冷淡,仿佛事不关己般,话说得毫无顿挫。「你当年住的是长春宫是吧?那处还留着。鞭刑痛不着你,你便到那处去待着。在把你送给皇帝之前,我会先挑几个人先让你适应。」 兰罄的脸色在听见云倾后头那几句话时,有些惨白,但随即便回复过来,还是那抹嘲讽似的微笑。 「你可......别后悔......」兰罄说道。 「我不会后悔。」云倾望了兰罄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冷冷清清的宫邸,并没有将兰罄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听入耳里。 对他而言,这天下间除了小春,再也没有值得他在意的人。兰罄什么也不是,对于此人,他不会心软。 只是出了冷宫,望进一片萧瑟凋零的林园,耳边突然回荡起一阵声音。 酥酥的,暖暖的,带了些笑意。 「我明日带株桃花让你看......叫眼儿媚来着......那姿态神采可像极了赵小春的眼......呵......知道你想他......我也挺想那笨蛋......」 那是,几年以前的事了。 当时也不知什么原因,他竟能与兰罄安然相处那么久。 或许是因为服了百忧解,或许是因为那是小春最后遗愿,或许因为再无什么好争,或许因为......兰罄......对他...... 不愿再想下去。 当风过耳边,往事如烟散去,他再度起步,不留恋过去。 ※※※ 这天安分守己待在端王府内,小春定着性子没往外跑,是等着百里七的消息,也是顺道静静想些事。 早上用过膳后经脉又爆岔走乱了糟,他睡醒时分明才服过药而已,却已然制不住这骤变。小春喃喃地说:「难办了......这事......」 祛痛丹不比寻常药,药都有三分毒,更何况祛痛丹让他落足了本,一日一颗已经是极限,再多,怕连这药人躯壳都会受不住,引致药效反噬内腑,令他早登极乐。 外头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小春觉得有些冷。爬到屋顶上晒太阳,跟着服下这日的第二颗一点都不痛祛痛丹。 他眯了眯眼,有点累也有点困。知道自己还能撑一下,只是时间也不多了。 距离与七师兄分别也两三天,那皇宫地图一直都没来,小春不禁想七师兄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怎么音讯全无。 翻来覆去晒了会儿太阳,让前胸与后背暖了会儿,极其无聊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休养几日,经脉也没日前那么虚了,遂兴冲冲掏出怀里手绢,将百里七腾在其上的回春功散功法门仔细演练一遍。 回春功一散,顿时身体从脑袋顶到脚底,每一块骨头都开始喀喀作响。那声音大到让小春心惊胆跳,更让他怀疑自己会因为不慎错估情况,而提早爆掉经脉魂归西天。 后来除了不停作响、脉相略微急促,眼前又黑了几黑之外,没其它变化。小春一直憋着的气这才喘出来,放下心头大石。 他想,回春功如此厉害能让人伸缩自如甚至返老还童,可这门功夫要使,必得付出相当代价。这每回运功散功时骨头都得一再挤压缩小、松开放大,那疼痛可比碎骨而后生,绝非普通人受得了的。 像他,他就一点都受不了了。 幸好自己早有准备,服下「一点都不痛」抵御奇疼,要不没个准备便散了功,肯定让他哭爹喊娘满地爬。 骨头声音响了好久,直到停歇时小春已经满头大汗。尽是冷汗,小春自己吓自己来着的。 抹了把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小春惊喜万分,伸伸手踢踢脚发觉已经是原先大小,再嗅了嗅身上味道没了奶味,揉了揉脸肉也少了,他乐得在屋顶上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迎着肃飒秋风,尽管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秋瑟的萧条景象,尽管蔽体衣物在身体猛然涨大后碎只剩一小块缠绕腰间,小春却像是沐浴在春风里一般全身舒坦,畅快莫名。 他忍不住对着空中大喝几声,而后猖狂地大笑了起来。 「奶奶个熊--爷爷我终于恢复成玉树临风的潇洒模样了--哇哈哈哈哈--」他吼完又跳,震得琉璃瓦下的梁柱猛抖,灰尘掉了一堆。 乐够了,他砰地声往琉璃瓦倒下,从怀里掏出节甘草用力咬,咬得满嘴甜味。只是随后念头一转,注意力又回到蛊毒上。 幼时他在谷里习的是医术,医毒同源,习医就得热毒,毒物涉猎得多了,蛊毒这方面也识得一点。 同命蛊又叫失魂蛊,是麒鳞蛊的一种,由拇指般大小的负子蟾蜍练成。母蛊长成后喂以精血,便会由背上裂出子蛊。子蛊母蛊受天性相互吸引,植了子蛊的人无法抗拒母蛊,对母蛊痴迷不已,本性尽失。 这是因为子蛊带毒,一旦植入体内便会受毒压制遗忘前尘,忘了所有之后醒来第一眼见着母蛊宿主,从此天地再阔眼里也只容得对方一人。 心神受制之后,母蛊宿主要子蛊如何便能如何,杀人越货可行,交媾欢好亦为易事。 小春记得那时自己还曾啐道:「此蛊根本不该取名失魂蛊、同命蛊,叫失身蛊还差不多。」毒效功用如此明显,分明专用来让人失身的! 师父当年听他如此说,便对他解释道:这蛊是许久以前宫里传出,传闻几代前的皇帝喜欢上多情的江湖儿女,但偏偏两人立场不同又相互对立,最后费尽心思,才弄得这失魂蛊妄想控制那人。 皇帝算好了倘若那人妄加动武逃离,子蛊便会受其催动吸取那人内力,让那人成为废人。料定对方嗜武成痴不敢妄动,一辈子都得留在深宫内院。 可人心哪容得算计,皇帝低估对方意志之坚,那人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离开,结果一再反复动武脱逃的结果,陷入窠臼,子蛊吸尽宿主内力,宿主经脉衰竭而亡。 同命蛊取的是情人生同衾死同袭,互不分离的意味。 当年子蛊先亡,母蛊宿主的皇帝后来郁郁而终,同命蛊被封,从此失传,后来人虽闻蛊名,却始终得不到制蛊之法。 小春暗忖,这只臭虫子附身后,体内便多了四道不属于自己的猛烈真气,这些真气之强烈,摆明子蛊之前的宿主皆非寻常练武之人。 看来这大师兄不但寻得了失传的练蛊法,更将其中优点善加利用,让子蛊吸尽宿主功力后不至立即枯竭,还能继续转移到下个宿主身上,不断吸取更多功力,最后全归母蛊所有。 「奶奶的,这毒手谪仙的称号真不是白给,是人都不会想到能这么用,师兄脑袋里尽装些什么,脑筋居然能动到这上头来!」小春越想越是冷汗淋漓。 倘若他家大师兄真将这些高手功力尽数取回,从此以后不就称霸天下所向无敌? 想着想着,不免又想着那个沃灵仙。 沃灵仙突然叛教脱逃,细想起来该只是一个局。兰罄命沃灵仙假装叛教,引教内潜藏不动异心份子出来一网打尽,可后来兴许是发现沃灵仙也有那么点不对劲,干脆一起下手诛杀,而他则是倒霉碰上了乌衣教这场盛事,被挟怨种上同命蛊。 脑袋想得都要花了,这才探出点端倪。 小春狠狠咬碎那节甘草,全吞进肚子里。 兰罄没必要、也没兴趣对付他,那日他让那个奶娃娃引自己过去乌衣教分舵时,担忧的神情有几分真。 云倾这头则是关心则乱,胡乱将他家大师兄也当成搞鬼之人。 啧,现下也不知将大师兄关到哪里去了?照他们之前的恩怨纠葛,师兄落到云倾手里,还不被扒层皮。 搞不好还会切了四肢装进瓮里,用盐去渍...... 「娘的,不想了!」小春大喊一声,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光在脑海里幻想那副场景,便叫他浑身发毛。 ※※※ 决定先解决身上这只虫子,小春到药房拣了些药材回云倾寝宫,沿着旁边走道进入浴池。云倾生性爱洁,寝宫旁建了条小道,床侧不远木门推开,直走便达沐浴净身之地。 其内浴池约有寝宫两倍大,四壁用玉璧镶嵌,脚底下踩的、头顶的全是磨得光滑的温润玉石。中间挖了个圆池,池下铺着的,是皓白剔透的羊脂暖玉,池上张着的,是深浅不一素白华盖。 而四周,再以纬幛重重迭迭,香雾氤氲,富丽豪华,气派非常。 水是带着甜味的温泉滑水,由景山引来,分别由两处管道进入池中,一冷一热,入了白玉池中便成恰到好处的温度,烫得人通体舒服。 原本宫廷习俗,侍女商会洒上丁香、桃花、梨花等等香料沐浴,只是后来一回云倾眼尖发现花瓣上竟有虫子爬,从此禁绝那些东西入他水池。 虽然云倾这浴池宽敞万分,可小春今日却没必要用上。他伸长脖子在雾气朦胧的大池子边的探来探去,最后找着角落边上的两个随侍侍女。 随后便是喊道:「两位姊姊能否帮我个忙,我要一个净身用的木盆,里头注满烈酒。」 侍女应声后没多久,木盆便给取来。 小春看那桶子之后愣了一下,知道是自己没说清楚,才让人拿了个小桶子过来。 「没再大一点的了吗?」他失笑。看眼前这个高度及腰而已,只能站着不能坐下,八成是个压酱菜的桶子。 「公子可是要沐浴?」侍女问着。 「嗯!」小春捏着下巴望望酱菜桶,又望望浴池。「可为难桶子太小,浴池又太大,就没一个刚好装得下几瓮酒,容得下我一人的澡盆吗?」 云倾入浴都是在这宽广的大池子里,寻常人家用的澡盆自然是不需准备,才打定主意自己外出买个回来洗时,却听见侍女说道:「公子无须担心,王府酒窖藏酒甚多,自可注得满浴池。」 侍女随即吩咐下去,木桶迅速移出,而后府内珍藏数十年的莲花酒一坛一坛地抬进来,封泥拍开便往池子里倒去。 池下柴薪不断烧热酒水,池子里热气蒸腾酒香扑鼻。小春站在池边光只是闻都有些茫茫然,没沾半滴都觉得有些醉了。 向对方道了声谢,小春随即将之前研好的皂角末、雄黄末、苦栋根皮、使君子等等具驱虫除恶功效的药草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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