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人鱼的人类一般都会有非常凄惨的下场，这是由于人鱼的血咒。人鱼的鲜血，只要流出，就可以使诅咒成真，但诅咒越严厉，所需要的鲜血越多--如果要诅咒死亡，人鱼的下场也只有死。
当我几乎要决定咬开自己手腕的时候，那个被我救过的女孩子出现了，小小的个子，站在箱子上才刚刚比木桶高出一个头，手里攥着一把湿乎乎的水草，张着圆圆的大眼，看着我。
那个时候的我，懂一点点人类的语言，她是偷偷来给我东西吃的，而且来谢谢我......可爱的女孩子，当她知道我不想呆在那里的时候，甚至异想天开的想要搬动木桶，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而且被船上的人发现了，把大哭的她从我带的货舱里一步步拖走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脸上带着青紫，笑着和我说着，哥哥不是故意的，只是很需要钱--我真心的想让她活下去，也让我想起自己的妹妹，我渴望回去--所以，我没有死。
船在海上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停靠在了一个小港口。
我被换了一个大的水箱，抬了下去，前几天的时候，不断有各种面孔在水箱上面出现，看着我，观察着我，不断讨论着价钱，让我觉得恶心万分，但也只能无奈的听着。我的第一个买家是一个商人，他准备把我运到大城市中交易，所以等到定制的水晶箱子完成后，就带着我启程了，临别，我甚至没有再看到那个女孩。
那段旅程，是我一生中最为黑暗的记忆吧......
商人选择的路线，完全远离海岸，可能是怕我逃走吧。一路上用马车拉着箱子，五六天才能换一次水，混浊的水质，颠簸的路程，已经让我无法忍受--可是我当时还抱着一点点小小的希望，希望能够碰到什么好人，然后放我走。但......路途中最多的，却是在路经村庄的时候，商人把水晶箱子放在马车上，罩上布帘，向想要看我的村民收钱。在看到那些人好奇嬉笑的表情，除了觉得屈辱，根本不可能有开口的机会。
而且在路上商人只提供一点点水果，人类的食物我不能接受，所以在到达霍尔丹中部的大型城市卢卡斯的时候，我已经非常虚弱了。
在卢卡斯，我逃了出来。
商人在把我放在一个郊外的仓库，自己在城内寻找买家。
在那几天之中，通过偷听看守的谈话，我得知附近有一条河流，以人类的脚程大概要十五分钟。
一个夜晚，我咬破了的自己的手臂，放出一点血液，释放了一个小小的诅咒，让那些看守腹泻不止。然后努力爬出来鱼缸......真的很痛，从水晶箱摔倒干燥的地面的时候，我感觉到粗涩的土壤摩擦着我的身体，一种撕裂般的感受在我的血管中爆发。多日以来的长途跋涉，饥饿，不清洁的水源，已经让身体状况极为不佳，更何况手臂上还有一道伤口？！
可是......我想回家啊，想念我的父母，想念我的哥哥姐姐，想念蔚蓝的海水，想念飘荡的水草，想念我可爱的妹妹......这种渴望比任何的力量都要强大，它支撑着我的身体，让我努力用双手在地上爬行。
人鱼天生对水的本能让我很轻易的可以确定河流的地点，当听到流水声音的时候，我心里的快乐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身后传来脚步声，但是我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只是努力的向着自己的目标爬去。
下身传来刺骨的疼痛，黏腻的感觉让我知道有血液......可是水就在前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即使筋疲力尽，我也不想落到那些人的手里！当我用尽最后的力量滚入河水中之后，几乎是立刻丧失了力气。
当我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席尔。 旅程 20
"席尔？不就是那个扎巴镇镇长的......外甥？"路伊顿了一下才想起来。
"你遇到他？"法雷尔感觉半靠在自己身上的躯体有些松懈，不禁收紧手臂。
"是的，我遇到了他......还有你们那个时候看到的老太婆。"凯里的神态是轻松和疲倦的混合，那段过去，连自己想起来也是一团混乱啊。
"那他现在呢？"路伊皱皱眉，开口问道。
"他？现在？"凯里笑的奇怪，"他现在不是正在你的眼前？"
"你说什么啊，凯里，我不明白啊......"路伊有些糊涂得抓抓头，向法雷尔投去求助的目光，忽然看到后者的面孔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你们知道我见到的席尔是什么样子么？"凯里缓缓叹了一口气，喝了口水，才接着说下去，"路伊，他那个时候比你大一些，有着纤细的四肢和橙色的头发，当然也有着蓝灰色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是的，什么都没有。"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话，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中，"那双平时应该很漂亮的眼睛，属于人鱼族特有的奇异颜色的眼睛，却空洞的可怕，空荡荡的感觉让我觉得整个宇宙也填不满那双眸子。我左右看了看，我是搁浅在一个浅滩上，那个男孩子就躺在我不远的地方，河水浸湿了他的衣裳，可他毫不在意，只是躺在那里，努力张着自己空洞的双眼......"
"你遇到了那个老婆婆？"法雷尔发出声音，脸色有些苍白。
"是啊......如果没有遇到她，我们已经死了。"
"嗯？怪不得你说你欠那个老婆婆什么呢......是她救了你吧！"路伊终于联想到一些事情，赶忙说出来献宝。
"是啊......因为我们两个当时，本来应该是都死了的。"凯里的双眸微微眯起，浮起一层水气，"一条受了重伤的人鱼，远离大海，没有合适的食物和药草；一个已经心死的人类男孩，沉入了死亡的梦境中......"眼前，逐渐出现了当时的情形。
"你......要活下去么？"忽然出现的声音，让已经模糊的视线一震，慢慢抬起头，一个奇怪的人类老太婆站在面前。
"当......然......"张开嘴，发现声音已经嘶哑的不像话--身体周围刚刚热辣辣的疼痛好像已经麻木了，在这样下去，也只有死了吧。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但是你会丢掉一些东西，得到一些东西。"老人的微笑又有些模糊了，"那个孩子很幸运的同样有人鱼族的血统，虽然很稀薄，但是非常纯正。"
"你在说些什么？"凯里不能理解这个老太婆在这里嘀嘀咕咕的在讲什么--如果能够救他，为什么不动手？
"唉--"老人叹气，弯下身来，"我只想问你，是不是一定要活下来。"
"是！"现在这个时刻，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这是你的答案，请不要后悔......"在昏迷前，最后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喃喃自语。
"后来我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啊......"凯里忽然笑了，有几分无奈，有几分自嘲。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你说啊！"这身体，不是自己的！坐在草屋简陋的床铺上，凯里几乎崩溃。
"不要揪着我......事实上，我只是给你找了一个新的身体，那个男孩子有人鱼的血统，你的灵魂应该很容易就和这个身体契合才对......"老婆婆说着他不能理解的话语。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凯里睁圆了双眼。
"你原来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然后......这个男孩子的灵魂已经完全死了，所以，我只不过给你们换了一下身体......不要怪我，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那我现在......"有手，有脚，好奇怪的感觉。
"你现在是个人类了，虽然有着二分之一的人鱼血统，但你的确是个人类。"
"我......回不去了？"
"看样子......是的，不过你活下来了，不是嘛？好孩子，看开一点！"
"你让我怎么......"想要冲下床去，却发现双腿没有半分力气，"这是怎么回事？"
"你刚刚做人，当然不明白怎么用你的脚啦，多多练习就好了，最艰苦的事情还没有来呢......"老太太摇摇头，"那个时候练习可就根本没有用处了......" "事实证明，练习真的没有用处。"伸展一下四肢，凯里微笑着面对两张有些呆滞的面孔。
"后来是什么事情？"路伊慢吞吞的问道。
"后来......我发现脑子中的记忆好像一下子增多了，乱七八糟的场景、对话，都是我所没有经历过的。脑子里面乱作一团......"
"那是席尔的记忆。"法雷尔说的是肯定句。
"是啊，席尔十二年的生活，在后来的一个月中，全部渗入了我的脑海，我甚至弄不清自己是谁，是凯里，还是席尔。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过去十几年人鱼的记忆只是一场梦......不能思考，不敢睡觉，怕入梦之后所见到的一切......如果没有哪个老太婆，恐怕我早就崩溃了。"
"那你现在......"路伊小心翼翼的开口，眼角的泪水已经是遮不住的。
"现在，我是席尔，也是凯里。"轻轻歪下头，"我们已经融合了......从身体到记忆。我继承了凯里的身体以及所有的记忆，他就好像是潜伏在我心底的另一个‘自己'......所以，我必须同时承担起两个人的责任，人鱼凯里的以及人类席尔的，作为一个人类活下去......不过，我还是喜欢你们叫我凯里，因为席尔这个名字，会让我想起太多不幸的回忆......"微笑着，说出一长串的话语，蓝灰色的眼睛里面，却闪烁着激烈的光芒。
"不幸？"法雷尔心底钻起一阵疼痛，他知道，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后面，代表的却是惊涛骇浪般的事实，绝对不是着平淡的语调可以表达的。仍然记得凯里在用毒粉对待那些大汉时的眼神，冰冷得让人颤抖，什么样的事情才可以让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不幸......当我接受了我的所有记忆，并将它一点点整理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我见到的席尔，会自己选择死去--如果换做是我，可能也会有同样的结果--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在那之前我已经自己了断了性命，我所得到的那些待遇，根本不能和他相比......也许我还要感谢原本的自己性格懦弱，根本不敢自杀，不然我也不可能得到这个身体了......"
"你、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妖精的双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嘴唇绷的紧紧的，全神贯注的等待着下面的回答。
"席尔啊......"笑着，那回忆好像一刀一刀的剜进了心窝，"他是镇长的外甥啊，纯正的人鱼血统来自于父亲，很恰巧的，就是我的那个舅舅，所以他和我应该还算有浓厚的血缘关系。他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就由他的舅舅来照顾......事实上，他就是在扎巴镇上长大的。在八岁生日的时候，被自己唯一的亲人当作礼物送给了盗贼，只为了换得暂时的安宁。那个男人，明明知道那些盗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明明知道那些盗贼有着特殊的癖好，可是谁让他当时正在竞选镇长的职位？哈哈，你们能够相信么？一个人类，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镇长的职位，把自己年幼的外甥，交给穷凶极恶的歹徒......"眼睛，有些湿润的感觉，哭了么？应该不会吧......所有的眼泪，应该在那一个月中都流尽了，明明对自己说过，以后绝对不要再软弱的。
"凯里！"法雷尔拥紧了他的身子，想要打断叙说，那双眼睛中，晶莹闪烁着的，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泪水，怎么能够狠心让他再次回忆起那么痛苦的事情？！
"那些盗贼......没有关系啊，路伊，不用害怕，你忘了么，不久之前，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堆粉末。"凯里看着小妖精煞白的面孔和通红的眼睛，不禁张口安慰。曾几何时，竟然会有人这样关心自己？
"你、你那个时候是在为席尔报仇？"
"不是，我是在为自己报仇，我说过了，我就是席尔啊......"轻轻点点那张发呆的面孔，继续说下去，"他们做的事情......对一个男孩来讲太残忍了，那些盗贼对男孩子有着特殊的嗜好，席尔很自然的成为了牺牲品，每天被一次又一次的强暴，就算遍体鳞伤，就算声带几乎哭到撕裂，哪些人也不会有半点的反应。可是这些盗贼也不可能成天带着一个男孩子，就在玩腻了之后，卖给了一个人口贩子。随后的日子，席尔就是过着不断被买来卖去的日子，他的运气也真的不好，碰到的主人，竟然没有一个性情好的......啊，我忘记了，有这种嗜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好心呢......"苦笑出来，"但是真正让他丧失活下去意愿的，却不是因为亲人的背叛，匪徒的暴力，而是当有一个男人救了出逃的他的时候，当一个男人对他展现出温和的笑意的时候，当一个男人敞开怀抱拥抱他的时候，当一个男人开始给他温暖的时候，当他完全相信和依赖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发现，这个男人只不过是一个更高明的商人，除了要他的身心之外，更想要悬赏他的巨额金钱！"不由自主的抱住了双肩，寒意不间断的渗出，人类，不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忽然传来的暖意让他一愣，抬起头，是法雷尔的微笑，奇迹般的驱散了阴云。
"于是，他的死去了，不慎落水之后，与我相遇。"顿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所以，不要怪我残忍。那些盗匪，折磨着男孩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的不安，他们比禽兽还不如！何必还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当初席尔的痛苦，我不能让他们一一尝试，但是最起码也要他们死的痛苦！至于出卖了自己亲人的镇长......他竟然还有良心啊，那么......一件小小的可以看得到的遗物，一件他当初亲自做来送给自己外甥的礼物，可以让他煎熬一辈子，让他这一生都生活在愧疚和忏悔中，对他而言，这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旅程 21（第一部 end）
昏暗的房间中，窗帘严密的拉紧了，没有点灯。
"嘘--"法雷尔做个小手势，温柔的把已经昏睡过去的凯里放倒在床上，拉起被子给他盖上，拉着眼睛仍然红肿的路伊离开了房间，小心的关上房门。
"法雷尔，凯里他...... "路伊的眼圈又红了，想起这半天来听到的故事，完全超乎他的想象，那个平时与他逗嘴的凯里，总是笑呵呵的少年，怎么能背负着这样的一段过去？
"我用了一点小魔法，他睡着了。"法雷尔常常出一口气，脸上有着抹不尽的疲惫，"没事的。"
"他好可怜哦。"路伊咬咬嘴唇，眼睛眨了眨，"这就是他的秘密么？"
"嗯。"
"怪不得他从来不说，要换作是我，我也绝对不会说的......他明天起来会不会很难过啊？早知道就不让他说了。"路伊有些后悔的扭着手指。
"没关系的，他如果不愿意说，我们怎么逼他也是没用的。"法雷尔安慰的拍拍他，"正因为他相信我们，他想说，才会告诉我们。"
"可是......那个......明天他起来会不会很难过？"
"不，也许说出来会更好一些。"那些事情，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在承受，从来不曾说过吧，"以后他的回忆，就多了我们两个来分担。"
"也好也好！"路伊开心地点着头，"如果是这样子，就最好了......"
"你也很累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睡觉？"法雷尔看着他揉着眼睛，温柔的说道。
"不饿......我去睡觉吧......"
路伊晃晃悠悠的回房了，法雷尔一个人坐在桌前，虽然感到疲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缓缓拿起一边的水壶，倒了一杯水给自己，沁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慢慢滑下，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沸腾--但心底深处，却渐渐爬升起浓厚的无力感和恐惧。刚刚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自己的心中，只有怜惜和痛苦，怜他为什么没有拥有快乐的人生，为他的痛苦而痛苦--是喜欢他的吧......这一点几乎是无庸置疑的了，只是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同样是同伴，对待路伊这个小妖精可能更加关照一些，但是看着凯里的时候，心中总会荡起淡淡的涟漪，尖锐的疼痛很可能就在后面埋伏--看到他欢笑，自己也会忍不住挂上笑容，看到他悲伤，总是希望自己能够驱散那一片阴云--不是心动么？在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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