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那一世。 他是西天池边的一株莲。
生在盈盈绿波间,位列仙籍,受众神眷宠。踏波逐浪,悠然自得,恃千年修行。偶或化做人形上得岸,学着佛者踱个几步,倒别有一番姿态。众仙虽觉好笑,却无意叱责。放任自流之下,也惯得那莲愈发放肆起来。 天上岁月,虽无忧无虑,可过得久矣,难免有些腻味。 一日,青莲耐不住寂寞,化身垂髻童子,又上得岸来。避过天池守卫,半摇半逛半迷路,初次离了那守望千年的西天池畔。 西天佛殿,极乐幻境。 多少痴狂多少梦。 看花了莲的眼,也拂乱莲的心。 成仙得道,乃世人毕生之求。 而仙道之流,当真可过得逍遥自在? 莲似懂,又不懂。 开始有了疑惑,只因看到那人。
始 那人,菩提树下,孤影独坐。 散着一头神者不应有的长发,殷红殷红,如火如荼。 莲识得他,多是听得众仙的低语叹息。 他,弥迦勒,迦叶尊者。 佛祖座前第一人,曾是多少风光无限。 然,天之骄子,却注定天劫难解。 受佛祖命,永世不得离开双树。 这是他的劫。 献出永恒自由,只为渡人间千年的兴衰。 只为人间...... 莲记得他,出于一份私心。 数千年前,自己只是一株普通的天莲。虽是佛祖亲手栽下,却在西天池中并无甚出色。年年岁岁,花开花落,苛尽己责,如是而已。 犹记得,那佛诞之日,众仙云集。 只站在殿前首处的身影,意外地出现在池前。 --真美...... 赞一声。那人低下腰,轻轻的,仙气拂上花瓣。 就在这个时候,莲心一动,忽就有了一魂。 尊者轻掬一捧池水,浇灌在莲的身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皆如此。 莲花在风中轻轻的抬头,记住了此生中最重要的人。 为了能再听到这样的赞美。 一定要再见到他。 起初只是怀着如此幼稚的理由,才开始修行。 但是,那个身影却再没有回过这莲池。 听说,是命犯天劫。 听说......
菩提双树,婆娑迷影。 树下之人,俊秀无双。 虽是闭着眼,但那坚毅神情却莫名刻入莲心。 是为了渡世,才在菩提下苦修。 修心修身,方能渡得天下。 佛祖有戒,旁人不得擅扰。 望着他,久久不动,像是望了生生世世。莲很好奇。 好奇的是,身为殿前第一人,强者如他,何以甘愿沦为一介牺牲?且是为了卑微渺小的凡人俗世。抑或,正因够强,才能坦然接受自己成为牺牲的事实? 莲不知,也不懂。 之后,不时来这里看那人,成了莲最大的乐趣。 本想如此驻足,就这般遥遥看着他就好。 毕竟一个是成了仙的妖精,一个是遭了劫的佛陀,二者没有任何交汇之机。 十年、百年、千年...... 永远看不够的看下去。 直到,那天。 有了转变,全是由那注定的岚。
上续 风过处,菩提叶落。 青野绿,枯叶黄,映衬那片独特的火红。 一不留神,便宜了那顽风,髻上重要的莲叶装饰竟飘飘然落向那宽阔的怀中。 这...... 该是去拿吧? 莲踌躇着,缓步移向双树菩提,却忘了不该擅近的戒条。 本想趁其休憩时接近,而后不声不响离开。未料刚伸出手,便象是触到看不见的墙,剧烈的痛从指尖蔓延开来,如雷击般的麻木瞬时笼罩全身。 糟了...... 几乎是连痛苦呻吟的时间也未曾有,莲跪倒在地,感觉到元神也受到牵连。 怕是要震碎了吧......自己那七颗本命莲子...... 也罢,活了千年,没想到竟是这般无端丢了性命...... 最后望见的,是对方那双缓缓睁开的眸。 眸中,是他从所未见的,冻结到透明的蓝。 竟保全了本命莲? 这是他醒来时,首先想到的。 仰卧在一片菩提落叶下,身旁一片红色...... 红色的发...... 艳如火焰,散如瀑布...... 何以这般眼熟? 再抬头,便陷入一片冰冷的视线中。 那冻结到透明的蓝色的眸子...... 莲想了起来,慌忙放开手。 是他! 遥遥望着,已看了千年百年的他。 就如同走火入魔般的...... 魂萦梦绕的他。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弥迦勒的声音很低、很沉,仿佛要落到心底。 莲从地上坐起,不雅地盘起腿。 --何谓该来?何谓不该? --佛祖有戒,旁人不得擅扰。 --无心之过,岂是擅扰? 末了,还得意地学起众仙说话时不紧不慢的语调。 引得弥迦勒微皱起眉。 想不到,竟救了如此顽劣的人物。 --你可知,方才你触动菩提的禁制,差点就魂飞魄散? --现在我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定是仰仗尊者的神力。 这点自知之明,莲还是有的。 --多谢尊者助力。 --我并不是要救你...... 弥迦勒依旧面无表情。 --而是不希望这双树菩提沾染到来历不明的晦气。 --你! 一下子跳了起来,莲不甚服气。 --你才是晦气呢! 匆忙之中,不擅行走的他,竟又不小心滑倒在地。 落井下石的声音还不曾放过他。 --走个路也会摔倒,还说不是晦气?
那家伙......那家伙! 什么婆娑迷影、俊秀无双...... 什么真美? 怕是一时兴起的无聊吧! 算他瞎了眼睛,看走了眼! 枉他为了这样可笑的理由,不仅白白修了千年百年,还白白看了千年百年! 这样的烂人,一定没什么人缘,活该要生生世世坐在那狗屁倒灶的双树下念佛! 摇着不留心摔折未愈的一片叶茎,即使在西天池里休养生息,莲也不忘狠狠地批上那家伙几句。 虽是托那烂人才保得了本命莲子,却也活生生折了两百年的道行。连断掉的茎叶也平白无辜遭受了好几个闲仙的扯笑...... 还不都是他害的! 谁知道那两棵古怪的树上有这样强的禁制? 但是......但是? 转念一想,若不是那家伙,现在他还能在这里逍遥地骂他吗? 魂飞魄散,即是仙的消逝。 不再有轮回,不再有前世今生。 他以一介莲花之身修了数千年,好不容易修成三魂七魄成了形,若真要是魂飞魄散,岂不是千年黄梁一场梦,竹篮打水都成空? 再怎样说,毕竟是对方主动出手救了自己。 真美...... 说出那句话时的他,的确很温柔。 或许,那家伙...... 应该不是印象中的那么烂。
--你怎么又来了? 连眼睛也懒得睁开,弥迦勒就知道身边晃来晃去,却和菩提双树严格保持一尺以上距离的麻烦是谁。 --就当真不怕魂飞魄散吗? --这次我可没有接近菩提哦! 莲笑咪咪的指着自己。 最近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功力实是大大的上了一层。换言之,就是脸皮的尺寸又厚了几许。 --此地乃清修之地,要耍闹到别处去。 可惜,对方不吃这套。 --哪有!人家听闻此地灵气汇集,是加强修为的宝地。 理直气壮地回道,莲也盘起双腿。 --我也是来修行的! --凭你? 弥迦勒禁不住想嘲笑。 --即使真修成了正果,也顶多成为天界的一介祸害吧? ...... 怎么,那不肯饶人的灵牙俐齿倒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击? 稍感一丝诧异,他转头看向身旁稍嫌瘦弱的身影。 临危正座,手结十字花,闭目安神,口中诵念观音大悲咒。 南海观音主管生灵,花草走兽欲修成正果,须以观音咒修己身。诵九九八十一遍为一层,念得九九八十一层,方成一日修行,夜亦如此,日夜修得五千年以上可成正果。 看他此般修行,倒还有模有样。 能化成人形,看来也有两三千年以上的道行。敢在天界这般放肆,恐怕也有些来历......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一股沁人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扑面而来的岚风忽地让人怀念起绿荫荡漾的水波。 就好象......好象看见了,那怀念许久的,西天池畔的青莲...... 微岚拂面过,闲憩绿荫后。 双树菩提下,对影成双人。 弥迦勒向后仰靠在树上, 这般的惬意...... 实也不错。
常言道,给三分颜色,便成染坊。 这话用在某莲身上,再是合适不过。 见弥迦勒算是默许,便天天前来露脸,软缠硬磨。日子久了,倒也日见熟捻。 --日日修炼,为的是成仙得道。你也修道,我也修道,修道者有何愿? --愿便是痴,炼成仙者,无痴亦应无愿。 --所言定虚,谁能无愿?莫非你不曾想过何日能离开这双树菩提? --自然,我曾想过。 --离开了,会去哪里? --我想......去!又来闲扯,今日修行白费!还不快快重新来过! 见他确是有些仙缘,闲来点拨一二,加之菩提双树之地乃日月精华之所在,莲的道行已远胜往昔。 不消时,竟炼出个金身半成仙。 倒是大大出乎弥迦勒之意。 这个看起来不牢靠的家伙,还真有恒心成正果。 天劫漫漫无望期,若是有人相伴,可否有些生趣。 不期然间,脑中跳出这样的想法。 发觉自己嘴边的笑容,也吓一跳。 这样的日子,若能持续...... 若能持续......
下续
曾经,想过,这日子,若能持续也好。 奈何劫数天定,半分不由己。 改变缘自那时,那时。
那几日,莲没有来。 道是心如止水的尊者愣是呆呆倚着婆娑菩提望了几日。 想他那般愚笨,莫不是又迷路他处?莫不是被闲仙欺凌?莫不是......莫不是?! 万缕幽思,道不尽,可与谁说? 数日不见,那不知不觉进驻心房的清影竟...... 明知不应有情,但有心岂能无情? 肉长的心,日久便会生情。 叹只叹,自己的心竟不争气的遗落在此。 纵使贵为尊者亦不例外。
--喂,叫你这么久都不回应,莫非几日不见变傻了不成? 不经意而来的声音,如明灯拂开迷雾,照亮独孤一人。 摇来晃去的身影,脚踏满地菩提落叶,依旧清新馨香。 想来担心这人物,自己也确有傻气,弥迦勒乐得自嘲一笑。 --哎呀,你笑起来真好看! 莲象发现什么新奇的玩意,忘情地扑上前,想看个仔细。未己,忽记起曾因菩提禁制吃过的苦头,不禁惨叫起来。 --哎哎哎哎!! 嚷嚷归嚷嚷,收手却已不及。 惨,吾命休矣! 怕得不敢睁眼,伸过界的手却没遭到什么不测。 哎?再睁眼看,自己的手的的确确是伸过了禁制之畴。 莫非......他的修为已高深至此? 尝试着伸出一根手指,落在刚刚展开微笑的唇上。 接着,两根,三根...... 他竟然碰到了......碰到了?! --你看,我碰得到你......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作为如何放肆,莲只沉浸在欢喜的雀跃中。岂知这逾越的举动已是天雷地火。 剩余的话被吞没在另一双温暖的唇下。 弥迦勒未曾想,那指尖轻轻接触的瞬间,自己就似被那五雷击中,作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轻浮之举!可那清香的甜美沁入骨髓,教人沉溺其中......明知这样乃是逆天背德,而浅尝并未能满足,他竟贪得无厌的想要更多......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孽...... 被那突如其来的粗暴吓到,未经人事的小莲拼命垂打着肆意侵犯着的狂徒。 上界向来不见儿女情长,也不容有情。他不懂,也不明白,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究竟代表何意? 只知道,那火红的发缠绕着两人,象是一张网,纠结,缠绕,网住的是自己和他。他想,他是挣不脱的这网的...... 并非讨厌对方,只是,情不自禁。 不觉,一行清泪潸然流下。 诧异自己的唇上尝到了水珠,却别有一种清香的味道,见是那泪,自激情顿消。 明是自己理亏,弥迦勒放开了他,却道。 --我不会道歉的。 --我不懂你在玩什么游戏,这样戏弄我有趣吗? 捂着被粗暴吻肿的唇,颤抖着肩,莲止不住自己的泪。 --今日前来,原是要告诉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见我正道将成,愿助我一臂之力。只要到那南海佛国汲取百年供奉,即可使我脱胎换骨,得道飞升。枉我们也是朋友一场,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原来,你也是要走的。 忽的觉得自己做了件傻事。堂堂尊者,竟擅动情欲,对着个天界小妖放肆起来。 --哈哈哈哈! 又觉得自己很好笑。还觉得过去的年岁是遭遇天劫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怕是......这情劫,也是注定的吧? 注定,千千万万年......只要凡间存在,就永无止境的孤独...... 还有什么好期盼的呢? --你走......走吧! 走的越远越好!最好远到不要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愚蠢如斯的事。 --你、你...... 从最初的恐惧,到见他喜怒无常而转变成的担心,莲不懂。 那七颗凝聚着千年修炼精华莲心,怎会见到这人,就一颗颗痛的好象要爆裂?那奔流在胸中,以及刚刚被他拥抱时鼓胀的热流,到底...... 这感觉,真象听闲仙们扯笑时说到的,那红尘的情爱......但他是莲,是精,是天物,是半仙,就不是人......怎会有那种无稽的痴呢? --我想,我想在我走前,能为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轻叹一声,弥迦勒拂袖转身。 --要走就走,莫再磨磨蹭蹭。 --你......也罢,只问一句。若是能离开双树,你欲往何处? --受佛命,永世坐于菩提,系人间命脉。若擅离菩提,则犯天条,将受五雷轰顶之罚。故离开之日,不曾想过。 --我说,若能有这个若是! --若能有...... 闭眼,喃喃。 --我想,再看一眼,那西天的池。 再看一眼,那西天的莲...... 顿慎。 那孤索漠然,是莲走前,最后记得的影。 终
此后数十年,数百年,莲未再来。晓得是去了南海观音处。 天劫依然,菩提依然,独影依然。 忽有一日,那纤瘦馨香的身影,竟恍如隔世,立于树下。 嘻笑倩兮,一如当初。 --别来无恙? 双树下,风吹过。 拂过那火红长发,发的主人却置若罔闻。 是,决定放弃的,何必再提。 知晓他的个性,莲浅笑着,轻轻走上前,环住那宽阔的肩。 未等弥迦勒反应过来,记忆中宜人之香已侵袭入唇。 他竟然在吻他? 他竟是在吻他! 温热湿濡的软物在他的口内探索着,嬉戏着。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兀然醒悟却来不及,分明是咽下了不少,弥迦勒紧抿住唇。欲推开那放肆小妖,却在对方一如反常的专注下,收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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