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篇没有悬念的故事。是为了缓解这段时间的写文压力而生出来的,就当是我的喘息之作吧。] 序章
云际染金初见晴,姣绿雨后新 去年此时扦泥行,幕幕如临境 烟罗窗,映竹影 轻抚瑶琴和风吟 不觉已日暝 怜飞红,污入泥 悠悠此心无人听 身堪比浮萍 ...... 清亮又略带沙哑的歌声为深秋的皇宫更添上了一丝悲凉。远处歌舞升平,达观贵人们正在为武帝庆贺寿辰。那里的喧闹与后宫的清冷无疑是一种鲜明的对比。 他原本是因为不堪忍受那奢靡的酒气偷溜出来透透气,却没有想到会听到如此动人的歌声。相隔甚远,词曲只是隐约如耳就这般出色,可见歌者的琴艺之高超,声音之动听。只可惜那词曲太过凄凉,实在不适合如今这个太平盛世的年代。 崔夕维听着听着,不觉脚下生出一股力来。他好奇这样的词曲会出自怎样的一个人。 穿过一大片的竹林,他最终在一池碧水前驻足。隔水相望,对岸青纱下一个清瘦的身影若隐若现,而那轻柔的琴音正是从那人的指下传出。崔夕维闭起眼仿佛看到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指如流水般顺畅地滑过琴弦,指尖在某处轻轻一点或是淡淡一勾便能创造出完美的颤音...... 光是想着他就已经激动地心潮澎湃。他虽不懂音乐,可是却直觉地喜欢着这位琴者弹奏出来的曲,唱出来的词,仿佛有什么东西可以轻易扣开他的心扉。 不知觉间他已经走到了抚琴的少年身后。他并未刻意放轻脚步,可然而对方却没有对他无礼的骚扰做出任何发反应。这或许是因为他太沉迷于音乐的世界了吧! 盯着那清丽的侧影,他的心中升起莫名的震撼。他自认见过的美女就算没有上千也有成百,而这少年的美却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美可以媲美的。相比于女子的婀娜多姿,他显得太过苍白,没有生气,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空洞的少年却有种连他也说不清的魅力存在......那种魅力不管用什么样的词句去表达都显得无力的。 看着琴音在他指间萦绕,崔夕维的心竟有些隐隐作痛。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本应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无何能唱出这样悲戚的词句? "怜飞红,污入泥,悠悠此心无人听,身堪比浮萍......"他知道这句词从他的口中唱出有多悲伤,有多绝望吗?一个人若是没有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又怎能唱出如此凄凉的意境?那些在琴弦上跳动的音符俨然就是他全部的生命,倘若琴弦突然断了,那么这孩子还能活吗? 正思量着,琴音嘎然而止。抚琴的少年猛然扑倒在琴上,一口污血喷出口中。崔夕维心头一惊,连忙上前扶起少年。 少年碎蓝的双目在触及到他刚毅的脸庞时蓦地闪过惊慌。他慌乱地推开崔夕维,不知所措地后退着,连脊背撞上亭中的柱子也不自知。先前的恬静从他身上消退不见,剩下的只是庸俗的躲闪,仿佛一个市井女子见到皇帝经过身边时那般窘态百出。 崔夕维蹙着眉,他向来讨厌怯懦的人。在他们崔家的字典里,怯懦就像是在战场上不战而逃那样可耻。 少年还像只受惊的小鸟到处乱撞,他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大步上前猛然抓住他纤细的手腕,打算好好教训他一顿。然而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他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目光所及尽是青紫。 少年的手腕上有多处淤青,有些地方的肌肤还泛着血色,有着伤口尚未愈合的痕迹。 崔夕维傻在当场,他没有想到能拨弄出那种美妙琴声的孩子竟然会有比他还多的伤痕。他看得出来那些伤都是人为施虐的结果。手指下意识之外抚上那些伤痕,他的胸口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郁闷。 少年惊慌地抽出手,身子退向台阶。崔夕维心底一空,不经思考手已伸向了少年......在只差几厘米他就要失足的地方,崔夕维抓住了那单薄的身体。四目不期然地相遇,他们相望着。柔柔的月色撒在两人的周身,水的光华也倒映着彼此的容颜。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崔夕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些。他不想再一次吓坏那个孩子。他看起来脆弱的像个瓷娃娃。 少年深邃的眼睛里虽没有了先前的惶恐,但那目光仍是破碎得叫人不敢直视。他抿紧了唇,苍白的脸蛋瞥向一边。 少年的无语令崔夕维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他还想继续追问,却因瞥见不远处一个瘦削的身影急急地向他们奔来,而将想问的话吞了回去。 "我的小祖宗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乱跑,你怎么都听不进去啊?你还嫌你给我们惹的麻烦不够多吗?"来人一进亭子就跺着脚大骂起来。 崔夕维莫名的火大。他相信若不是自己在这里,这个太监早已对少年动手了。 "哎呀,崔大人也在呐,你瞧我这没长眼睛的,都还没给崔大人您行礼呢!"太监李巍说着就装模作样的要下跪。 "行了,免礼吧!"崔夕维厌恶地摆摆手,目光又落回到少年的身上。少年低垂着头,隐忍的模样实在让他又气又心疼。为何而气又为何心疼,他却没有想过。他只是知道自己看不得一个男子像个小女人似的躲躲闪闪。 "崔大人......"李巍斜着眼瞅了瞅他,"云烟他年纪小,在宫里住的时间也不长,如果他惊扰到你,也请你不要怪罪。" 崔夕维不应,他锁着眉,手指滑过刚才发出美妙声音的七弦琴。少年的眼光中有什么在流失,他的身体禁不住一阵颤抖。这小小的反映没有逃过崔夕维的眼睛。 "他是什么人?"指着刚才被唤作云烟的男孩,他脸色阴沉地问道。 李巍一怔,他没想到崔夕维会对此事认真。在他错愕之际,崔夕维又一次对他施加了压力。 "李总管,你该不会是不想回答吧?" "奴才哪敢?"出乎意料的,一分钟前还神色惊慌的李巍突然冷静了下来。他阴阳怪气地冷笑着。那笑令崔夕维很不舒服...... "崔大人,你大人有大量,难道还要和一个疯子计较吗?" ...... 第一部 汉宫篇 第一章
武帝寿辰那晚,他与那少年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他的心却因为那惊艳的一瞥产生了波澜。 一个容貌可比日月的少年,在朝中毫无威名,有的只是长年居住后宫的苍白和那份让人厌恶又让人不忍的懦弱。他可以像皇族那样在后宫抚琴,却又没被邀请参加皇上的寿辰;身份明明高贵,却又被一个不长权的太监呼来喝去......这样的一个人在这复杂的皇宫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夕维,在想什么?"淑妃见弟弟对她的话毫无反映,顿生疑念。 崔夕维,她唯一的弟弟,当今皇上最宠幸的臣子,一个在沙场上奋战多年,永远自信满满的男人,为何会突然蹙眉沉思起来? "究竟是何事让你烦恼啊?"她浅笑着为他斟满杯中的酒。 崔夕维叹了口气,站起身踱到亭边,遥望远方。 淑妃低头微思,随即挥袖遣退随从和侍女。不多会,亭子里就只剩下姐弟俩。 "说吧,没人会听见的。" 男子旋了个身,欲言又止。 "你何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淑妃故意敛眉,一副不满的模样。 "姐姐会对我说实话吗?" "当然,我何时瞒过你什么?" "那么......"崔夕维故意顿了一下,不急不慢地吞饮下石桌上的甘露。 "说啊......"淑妃真的是急了。那方的男子却暗自窃笑起来,他就知道他这个姐姐最忍受不了的便是诱惑。她凡事都会比别人多一份好奇,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从她这里探知那少年的事。 "是这样的,姐姐你可知道这后宫之中最易受太监们欺负的是什么人?" "丫鬟或是不受宠的妃子!" "那......如果是个男孩呢?" "男孩?"淑妃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是,还是个疯子。" "疯子......"蓦然间,淑妃的脸变得苍白,"你何时何地见过他?" "昨晚,望月亭......" 话未说完,崔夕维的唇已被一只娇美的手封住。淑妃四下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才舒了口气。 "夕维,你听我说。"她拉着他走到深处,声音压得很低,"不管你对那少年有多少好奇,从此以后你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更不许再去探他的身份,明白吗?" "姐姐......"崔夕维抿着唇,淑妃又企图阻止他说下去,可是这一次,他按住了她的手。 "他是不是......娈童?"问出最不愿意问的话,这多少令他不快。其实对于那少年的身份,他多少也猜到一点。然而他潜意识里却希望那不是真的。 淑妃叹息,眉头锁得更深了。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夕维,切记不要再去查他的事。为了我,为了我们崔家,你凡事要三思啊!" 淑妃的话时时在他耳畔萦绕。他自觉他们崔家人不会贪生怕死,更不会畏惧权贵。那么究竟是什么理由使得他那冰雪聪明的姐姐怕成那样? 崔夕维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口酒,思绪凌乱。他本不必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烦恼什么,但为何自那晚之后他的心头总像悬了块大石般,难以平静? 那少年的苍白,那少年的无助,那少年的躲闪......原本是他最看不惯的,然而却又不知在何时深植入他心中。 远处悠悠地飘来琴声,悲伤得直叫人落泪。崔夕维倏地抬起头,目光与上方淑妃的不期而遇。 空气里漂浮着不安分的因素,刚才还悠然自得的皇上蓦然间脸色铁青。可惜他的臣子们大多没有发现这种异常,依旧引酒作乐。 少年的歌声隐隐传来,淡然得不着痕迹,可是却也如同利剑刺在每一个专著于琴音的人心上。 相同的词,相同的曲,相同的哀伤,相同的飘然无根...... "砰"地一声,皇上一掌击在桌上。乐声嘎然止住,却更突显出远处琴音的凄然。臣子们一个个屏住呼吸,生怕喘息会引来圣主的责难。服侍的太监腿脚一软就跪了下去,他们颤抖得很厉害。 "皇上何必生那么大气呢?气坏了身子可不好。"淑妃陪着笑,挥了挥袖子示意琴师们继续。 武帝刘彻却忽然愤怒地甩开袖子离去,留下一群不知缘故的臣子大眼瞪小眼。 淑妃焦躁地轻摇了下头。末了,再望下看去时早已没有了弟弟的身影。
琴声凄凄然然地飘来。刘彻听着仿佛是在心上点起了一把火,燃烧着他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他站起身。 "皇上,您去哪?"淑妃见状,连忙迎上来问道。事实上她很清楚陛下要去什么地方,她也知道身为妃子,她没有权利干涉陛下的生活,可是有些事她却又不能不过问。 刘彻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烦躁地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子。淑妃无奈,也只能跟着他来回转悠。只要陛下不再去见那个柳云烟,她就算陪他走一个晚上她也愿意。 可惜天不随人愿。在踱到第十二圈的时候,刘彻还是忍不住冲出了屋子。 "皇上......"淑妃喊着,却被他身边的刘公公拦了下来。 "娘娘......"他看了看前方的陛下,又看了看她,目光中已透露太多的信息,一切何许明示呢? 淑妃跌坐到地上,木然地注视着前方。 柳云烟碰不得,碰不得啊......
或许真的是因为分别太久的缘故吧,他竟然会因为那可恶的琴音感到不忍。 在望月亭外止步,刘彻挥手示意随行的侍从们不要出声打扰到亭中少年的弹唱。而他自己也只是远远地望着,把那抹消瘦的身影暗暗收进眼底。 他又瘦了,头发也比以前更长了。可是歌声还没有变,依然如出谷黄莺,依然悲伤得直叫他心痛。 他刘彻身为一国之君,有后宫佳丽无数,又怎奈何只被这尚未成年的孩子夺去了心? 悄然地走进,歌声闯入了他的耳中,于是在不经意间他又听到了那让他着火的词句。 猛然闪身到他面前,琴声歌声瞬时止住。柳云烟惊恐地起身后退了数步,直到身子贴上那毫无温度的柱子。 "你就这么怕见到郑吗?"刘彻冷冷地嘲讽着,虽然心里一再告戒自己不可以再一次伤了这孩子的心,可是愤怒却如同泛滥的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柳云烟睁着大大的眼睛,惊恐地望着他。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生起一丝怜悯。而他要的也就只有那些而已。 如此想着,刘彻更加火大了。往前一步,柳云烟就后退一步,纵然无路,他也还是会逃。这就好比身在悬崖边,如果你追,那么他宁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你近他的身。 "云烟......"刘彻即心痛又不忍地轻唤了一声。可那孩子还是颤抖着蹲下身不住地摇头。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骄傲呢?难道跟郑有肌肤之亲真的让你觉得这么不堪吗?"刘彻皱着眉,身体不稳地晃了晃。刘公公立刻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 自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样的罪?普天之下,哪一样不是他想得就能得到的。那些嫔妃又有哪个不希望得到他的宠幸,可是他却只倾心于他?可悲啊!为何柳云烟不是个普通的男子,却偏要生得身份高贵,令他即不能占有他的心,也无法真正地占有他的人。 目光飘然,忽地落在桌上那通体漆黑的七弦琴上。 "都是这琴害了你......没错,都是这琴害了你......"言毕,他竟举起了琴砸了下去。 目光扭转,少年忽然扑身向前,任凭自己重重地摔到地上也要护住琴。琴被他接下,他死死地抱紧琴,拼命地摇着头。他望着刘彻的眼满是恐惧和绝望。 刘彻的心仿佛裂开了般,隐隐地疼着。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愤怒地把桌上的东西推到地上。 "把他拉下去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命令一出,侍从们冲上前,暴虐地拉扯着少年。柳云烟依然死护着琴,神经质地摇着头。 刘彻不敢看他,他在心底期许着,只要云烟肯向他求饶他就放了他。 可是,柳云烟抿紧了唇一个音都不肯发出来。他的身体被那些家伙粗暴地推着,不时地撞上坚硬的物体。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悲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尽头,刘彻仰着头莫名地大笑起来。他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狂妄......他竟然以为云烟会求饶...... 怎么可能?柳云烟怎么可能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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