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迷惘的夜,风声吹不进耳里,连心跳也变得微乎其微。 收不回锁进那片深宅的眼光,生活十六年的地方,他仍是看不透。 再望也无用。既决心离开,何必再去做片刻挣扎的流连? 踏著沉重却坚毅的步伐,藤真雾夕迈出他人生的第一步。 十数天前,伊贺忍者带回父亲与世仇圆明流之首的决斗结果,战败切腹自杀的消息,乍时如身遭电殛,一向赢弱的身子竟然当著众多伊贺忍者面前昏倒。身为伊贺流首领的独生子,原来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痛恨自己这个没用的身体,自小体弱多病,非但基础忍术练不成,更手不提肩不能挑的,体力比女孩子更不如。 这阵子,他被死命地关在宅院里,连房门都不让出一步。只因他的母亲在他眼里看到无法抑止的复仇之火,欲已将他僝弱的身躯吞没。谁能保握他不会以这个半死身体去做出什麽傻事呢? 但,没什麽阻止的了。 这个夜里,藤真雾夕成功地逃出这个禁固他复仇之火的牢狱。 圆明流,陆奥泣风,等著吧! 思绪至此,不禁胸口血脉氄牛还裳背逄炝椋桓谢柩!?br /> 离宅院不过十里,怎能在此就倒下...... 但凭一股倔强的意志力支撑,他要继续前行...... 继续前行...... 血...是血! 血雾迷漫的空间,失去方向,手掌捂著隐隐作痛的胸口,藤真雾夕茫茫中欲寻出路。 「雾夕......雾夕......」 谁?是谁在呼唤他? 慌乱四处张望,只见远方朦胧的人影忽隐忽现。 如此熟悉亲切,又日夜翘望的背影,他怎忘得了? 「雾夕......雾夕......」 叫唤声又飘来。 「父亲──」 穿破天际的声嘶力竭,藤真雾夕自石地弹跳而起。 这一声,这一跳,用尽他大半的气力。只见他气喘连连,热汗直流。 惊讶环顾四周,身在一石洞中。 那...方才是作梦了? 石洞不算宽,却十分蛇长,他所在地距洞口有段距离,能至此的光线只有些微。藤真雾夕手扶著石壁,面带警戒往洞口走去。 他昏迷了多久?为何在此?带他来的人是朋友?或是敌人? 行至洞口,险些踩空的一脚,让他忍不住惊叫一声。因一失足,当死无葬身。 这洞穴处在一绝崖的山腰,峭壁陡直,浓雾弥漫,下瞰深不见底,上仰犹有万丈崖壁,映入眼帘的全是群山陡璧。 他根本想像不到自己是怎麽到此的?脑海唯一盘旋的念头是,他该如何离开? 踌躇不知如何是好时,惨淡无光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 空中飞跃的灰白色身影,脚尖踏石,穿越群山之中,转瞬落在自己所在的洞口。 藤真雾夕又惊又奇地看傻眼。 好俐落的身手!即使是父亲还在世,也不过如此。 来人不过二十五、六上下的年纪,精光内敛,澄如秋潭,傲而不狂。一身标准的忍者装束,与众不同的是,那一身的淡灰白。 忍者为利於夜间行动,向以黑色著装。 但此人却反其道而行,一身易於暴露黑夜中的浅灰白。 忍者解下腰间水壶抛向他的方向,「没想到你醒了,还有点水,先喝吧。」 「谢谢。」勉强以双手接下,面上有丝难色,什麽时候连水的重量也快超出他所能负荷的? 「我昏了多久?」依对方的语气,自己似乎昏迷了不算短的时日。 「四天。」忍者背倚石壁盘腿而坐,内敛的眼底有丝亲切。 「那麽久?」在他对面靠墙而席,捧著水壶,喝上几口,数日未食,滴水未进,是以将本就虚无的体力消磨殆尽。他不担忧水中是否有毒,也不去推测这人救他的用意为何?若是敌人,大可在自己昏厥之时,就结束他的性命。 「你叫什麽名字?」对方问。 「藤真雾夕,你呢?我的救命恩人?」他反问。 「没有名字。」一抹浅笑掠过,「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叫什麽?应该说是失去记忆吧?反正我没了过去的记忆已经有十多天了,唯一没忘的是这一身忍术。」 「失去记忆?」藤真雾夕不可置信地重覆一次。 「你不必为我担心,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是呀!他的身体能撑到什麽时候?能撑到找到那个人的报仇时候吗? 「对了,你为什麽要带我来这里?」 指向洞外的虚无缥缈,「这里很安全,重伤患无处可去,只有乖乖静心疗伤。」 原来......「可是我的身体...你知道还能撑多久吗?」眼中的殷切冀望,能听到奇迹般的数字。 「三个月,最多。」 虽然他的表情仍是和善,语气平静异常,却无情将藤真雾夕再次推入绝望深渊。 凝著落入悲痛中的藤真雾夕,没有名字的白衣忍者嘴角隐含一丝浅笑,不发一语。 他并没有哭,扭曲的眼神烧出只能进不能退的未来。 「教我忍术,三个月内,我绝对学成,势将血刃仇敌!」他跨上前,抓住忍者的双臂,无可动摇的坚决。 「以你现在情况,专心静养,活过三月是奇迹。妄想学艺,恐怕撑不过月半。」不由得眼底泛起一丝怜惜。 「那就一个月内学成。」 荒冢之上,黄昏馀晖拉长两道深沉的影子,斜斜映在戚迷的墓碑上。 「墓中人是你父亲?」静如无心的白衣忍者问道。 「嗯...」不愿多作停留,藤真雾夕毅然决然转身。「走吧,找陆奥泣风。」 挥别世界之前,只要再来见父亲一面就已足够......毕竟没人能够肯定地回答他,在另个世界里,他们父子有无重逢的可能? 这一月来,虽是短暂,却在他心画下恍如隔世之感。 崖壁山洞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是两人的相依相存。下山找食物找水源的都是白衣忍者,因无白衣忍者相助,他不具有离开山洞的能力。 夜晚,悲哀、萧瑟的冷风贯入洞中,单薄衣物抵不住纤弱身子的冷,他们相偎而眠。 白衣忍者的呼吸沉稳地令人心安,心跳规律地教人习惯沉迷。他的一切气息都以静为本,静的氛围感染了藤真雾夕的大起大落思绪。 只要在他身边,浮燥的情绪都在无声中幻化自然平静。 潜移默化中,藤真雾夕忘记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爱上偎在白衣忍者怀里,放纵嗅著那一份属於静的气息。 如果死亡,也可以如此沉静,就没什麽好惧怕的...... 喊杀之声不断,灰白人影手中武士刀狂舞不停,却是刀鞘未出。 「其他人我会替你挡下,你的目标只有陆奥泣风,所以我不会对他出手。」 鹫津山下,覆上灰白面罩,独留一双精敛的眸光,淡淡地留下这段话,只身闯入圆明流的道场。 互通的心意彼此了解,父仇只能亲报,亦师亦友的白衣忍者不能代替,也不愿代替。 「陆奥泣风,叫他出来。」最後一名拦阻者在白衣忍者刀柄突刺咽喉後倒地,白衣忍者依然沉稳。 刹那,面色微微一惊,飞脚蹬起,闪身向後。 一柄锋锐武士刀穿地而起,夹带杀气迅雷不及掩耳。 「人既到此,何需蒙面?」地板底下所传,乃女人之声。 未等对方语音落定,手中刀已出鞘,猛烈探刺地板之下出声之位。 刀却落空,自背後地板窜出是一红色身影,俨然是名女子。 然双脚犹未落地,刀刃已然杀至。 「我只要找陆奥泣风。」银白刀刃分毫不差抵住雪白细颈。 「陆奥不在。」丝毫不惧的眸光锐利似要望穿那双静如止水的黑瞳。 「不管他人在何处,转告他,有人向他挑战。」看入那双明眸没说谎的迹象,刀刃旋即回鞘。 「挑战者之名?」 「藤真雾夕。」 缓慢不失气势的步伐向外前行,丝毫不在意背对敌人。 「留下你的名和面孔!」女子的声音虽娇细仍霸气十足。 「没有名。」没有回头,步伐依旧。 「难道也无脸见人?」 身轻如燕转眼来到他面前,玉手迅捷欲取面上罩。 刀鞘强先一步格开女子的手,同时身後杀招已至,连发十字弓川流不息,不予白衣忍者喘息空间。 偷袭者竟是一名不过十岁出头的小男孩。 顾此失彼,蒙面之巾竟让女子扯了下来。 「泣...风?」 「陆奥大哥!」 为何这一男一女看著自己的表情如此怪异? 为何他们口中所喊是雾夕的杀父仇人之名? 肃穆的气围,冰冷的地窖,忽明忽灭的火光,正襟危坐的四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门帘之後,鬓上已显几丝斑白的老者,交杂权位者的冷静不苟与对骨肉的亲情。 「当日你与伊贺流首领一战後,无故失踪,道场上下四处寻人,想不到你竟是失去记忆?」 若老者的话不假,自己真为陆奥泣风,老者为自己的父亲,女子为自己的未婚妻佐奈子,男孩是佐奈子的弟弟八云,那不正意谓...... 「圆明流与伊贺流争斗百年,藤真勇已被你所败,他儿子如今找上门,泣风,斩草要除根。」 「你千万不可对敌人心软,你会和他在一起,是因你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但是现在的你,是不折不扣的陆奥泣风,是继承圆明流的人。」 做为陆奥人是宿命,身为藤真人是宿命,两派对立更是宿命。 宿命是,还未出生就注定他们避不了的相残命运! 为何会是你? 「你为什麽要骗我?」 为何鹫津山顶应战的人会是你? 「没有骗你,但我是陆奥泣风也是铁实。」 澄如碧潭的双眸依然沉静清明,刹那却化做利箭射穿他的心窝。 「那这战绝避不了,你也必亡无疑。」 当决定踏出禁锢他十六年的深宅,就已注定今天的局面。 「你比谁都清楚,你绝无胜我的可能。」 就算他急欲的倾囊相授,只有一个月,如风中残烛的身体,能够做到何种程度呢? 更况,他的一招半式,全是出於自己之手。 冷眼注视场上两人的一举一动,如炬的目光却似有如江浪不息的霸气横生,与深不见底的权谋运筹。 握在陆奥泣风手中的武士刀似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穿透了藤真雾夕的心脏。 烈红染上雪白刀锋,溅上灰白衣袖,那般沉静的眼眸,微微隐含一丝丝悲伤,很浅很浅。 藤真雾夕双手合握持刀的那双手,竟感十分庆幸,自己没有错过那瞬间的一丝丝。 如果报仇成功,还有生命,你要做什麽? 那一夜,洞外云雾缥缈,遮蔽半轮明月,躺偎他怀里,默数他从不变奏的心跳声。 隐避山林......与世无争......静静等待死神来迎接。 夜风袭来,忍不住微颤的身体直往他怀中钻。 合抱的双臂适时加强力道,顿感暖意无限上升。 如果还有生命,我还希望能够一直聆听你的心跳......一下...二下...三下......能忘掉忧虑、抛弃烦恼......心情变得好静好静...... 死亡,果然也可以静静的...... 血浆再次泼溅到脸上......可是那不是自己的血啊......难道!? 本该静静阖上的眼一股冲动硬是睁开。 「为什麽......」 另一把刀贯穿另一颗心脏。迸发的血,遮掩空洞失神的双眼。看到他身上也插上一把致命的刀的那一刻,竟比划穿自己时的更痛! 握住刀柄一端的,是面部表情阴晴不定的佐奈子。 掌力推开她,陆奥泣风略带痛苦的表情,抽出穿透自己心脏的殷红血刃。 「为什麽?」如铁石般沉重的问号。 「因为你是该死之人,因为你逼死了自己的父亲,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因为你不是陆奥泣风,因为世上没有陆奥泣风这个人。」不见慈父的关爱眼神,充斥那双年迈却权欲薰心的瞳孔中,全是阴谋狡狯与心狠手辣。「我的两个孩子是佐奈子和八云,而你的名字是藤真风织。」 藤真风织...... 莫非......藤真雾夕惨无血色的眼眸著魔似地,锁著那张不见平静已起波澜的轮廓。 可是,他有......真的有哥哥吗?` 为何......他会是他的胞兄? 他多麽宁愿他只是陆奥泣风...... 他如何能想像这场父子相弑,兄弟相残的人伦悲剧的剧本,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策划撰写。 「伊贺流输得彻彻底底!你将带著後悔与愧疚下地狱!」 四面八方急攻而上的圆明忍者,势将身受重创的两人逼上绝路。 藤真风织以自身死命护住只馀一丝气息,犹如风中残灯的藤真雾夕。 烈红已占据灰白的色彩,地上失去呼吸的尸体开始堆叠,仍是冲不破的困兽斗,被逼至悬崖一角,生死只有一线。 他还来不及追忆被他逼上死路的生父容貌,来不及疼惜被他误伤的胞弟,来不及去控诉他一双杀手下的无尽懊悔...... 但他来得及做的还有一件事! 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眼前砍杀出的一条血路,拼以最後一口气疾射而去的手里剑。还来不及看到手里剑是否已完成使命,杀手已围至。 两人相视,无言交流共同选择的前路...... 气如游丝的藤真雾夕一时不知从何而生的力量,紧紧抱住藤真风织。 藤真风织一手揽住他,挥刀退开敌人,腾空而起的两人身影,紧紧相拥,急急坠落...... 你说,想一直数著我的心跳...... 现在你可以如愿......虽然不能肯定你还听得到我的心跳声... 但我们不会再分开......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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