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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旺在城里最大的风月场子门边要饭，他已经三天没要着一点吃的了，不过这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这天气还算好，不冷不热的，换了伏天寒日还得饿肚子的经历他也是有的，不在乎这些。
春风楼里生意可叫一个好。城里最漂亮的姑娘都跟这呆着，除了官宦家的小姐以外，怕是没哪个人家的妹子能像她们一样整日胭脂水粉穿金戴银的。春风楼门口有很多大小老少爷们，各个都是眼睛珠子跟姑娘身上直出溜，能看不能看的地方都看，时不时的还得摸上个一把，姑娘们似乎从来不会生气似的，各个笑的跟花儿似的，欲拒还迎。空气里四处充溢着暧昧的气味。阿旺站在春风楼门口的时候差点就忘了自己是在要饭，只觉得楼里的姑娘各个都似天仙，因为她们总是冲你微笑，都显得特别温柔特别小鸟依人。正在阿旺要想入非非的时候，他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着，提醒他，嘿，爷，饿了，该吃了，女人那，奢侈着呢。
阿旺于是壮了壮胆子，看准了一个子比较娇小，玲珑剔透的姑娘，迎了上去，怯生生的问，小妹，哥哥几天没见着吃的，你能给碗饭吃不。
阿旺刚刚说完，那可人儿脸色刷的就变了色，杏眼圆睁的跟眼珠子要掉出来似的，白葱般的玉手刚还柔若无骨的样子转眼间就往小蛮腰上一插，樱桃小嘴里唾沫四溅：拉倒吧，谁是你小妹啊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穷酸样儿，你姑奶奶我卖身的，不卖饭！跟我这要饭，怕我柔弱好欺负是吧，照样抽得你满地找牙！
阿旺吓了一跳，支吾着说，我，我当年好歹也是一侠客，你跟我这说话就不能客气点么你。
那小姑娘眼睛瞅天上，留了三分之二的眼白瞥一眼阿旺，似乎是从鼻子里喷出来的话似的，哼，就你，还侠客？老娘我还独孤求败呢我。你要有功夫也耍出来试试啊你，少跟这瞎牛。
阿旺就趁机摸了一把姑娘的屁股，傻乐呵，嘿嘿，看吧，身手还行不，够敏捷的吧。
啪的一巴掌就扇阿旺脸蛋上，红的指头印子立马从阿旺脸上长出来。啐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来人那给我打。那姑娘一吆喝，楼里就出来几个壮士汉子，二话没说就揪着阿旺狠打了一顿，而后扔到大街上。要不是当年阿旺真练过，有点底子，换了别人，恐已经打死。阿旺当年可是侠客来的，没死，还剩下半口气。
阿旺实在是没力气走了。只要就在大街上躺。
一对母子在街边摊贩处买馒头，小孩手里拿一馒头，没拿稳，掉地上，小孩刚拣起来，妇人一下就拍掉他手里已经脏了的馒头，轻声呵斥，哆，脏东西，咱不吃，吃了要病的。小孩于是点点头，不再去拣那馒头。阿旺见着馒头就在他面前不远出搁着，使出全身的力气爬过去拣了立刻就往嘴里塞，生怕人抢了他的。那小孩扯了扯妇人的衣角，问，娘，他怎么吃脏馒头，娘说吃不得的，吃了要病的。妇人很鄙夷的瞥了阿旺一眼，告诉小孩，这人本来就有病所以吃脏东西，娃以后要念书去做官，不要跟他似的这么没出息。娃，咱走，回家去。以后不准搭理这种人。乞丐都脏。说完拉着小孩就走了。小孩临走了嘟着嘴儿冲阿旺摔了句，脏东西，我不理你。
阿旺也顾不得那么多，他心想，这馒头味道还真不错，还热乎着。今天的运气还不太糟。 2
吃了馒头，有些气力了。阿旺便走回了家，其实也不是什么家，就是一破庙，香火败了，无人问津，便也成了乞丐聚集的地方，阿旺也就蹭了块破棉布当铺盖，把这当成了家。
躺在破棉布上的时候，阿旺拉过一个小乞丐，说，小乞丐，来，叔叔给你讲侠客的故事好不。小乞丐没说话，就着阿旺躺下。于是阿旺开始说：
以前啊，有个侠客叫司马旺。他家是高官，住的那个院子，那叫一个大啊。
小乞丐就问，那院子有这破庙大么。
阿旺就啧啧的说，这破庙哪能跟那院子比啊，简直就不到那院子的一角落大。
小乞丐又问，那住在院子里的人不是特辛苦，那么大，走来走去都要好长时间吧。
阿旺就特得意，那是，当年那院子里好多地方我还没去过，僻静了冷落了。
小乞丐就挑挑眉毛，你没去过？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说那是侠客叫什么马来着的院子吗。
阿旺于是抹了抹嘴巴，呃，我说的是司马。你甭打岔，老问个不停，害得我不知道要说哪儿啦。你闭嘴，听我说。
小乞丐恩的应了声，便不再答茬。
阿旺于是继续说，司马侠客从小就特别有武术天赋，十几岁的年纪就拜了名师，学得套珠雪剑法，闯江湖才一年，就打败不少老江湖，在江湖闻名，好多漂亮姑娘都喜欢他，暗地里都相公相公的叫，所以江湖上都叫他司马相公子。后来吧，司马侠客因为不满意父母给相中的姑娘，就带了一商贾小姐私奔了。那商贾小姐可水灵，特温柔，特美。
小乞丐就问，有春风楼那的姐姐们美么。
阿旺就说，你要是见着小姐，一准觉得春风楼里那些姐姐都丑的不能看！
小乞丐眼睛翻了翻，你吹牛吧，我还没见过比楼里姐姐漂亮的呢。
阿旺于是生气了，冲小乞丐吼，我说你个小孩子懂个屁啊，我什么时候吹过牛了啊我。你给我老实点听要不我抽你。
小乞丐于是不做声。
阿旺就接着说，自从他私奔以后，家里就气得不认这个儿子，说这儿子犯贱，放着好好的官家小姐不要，偏要去找个家里卖牲口的肉贩子女儿，没出息。司马一赌气就再没回过家门。后来啊，阿旺就投靠了洛阳一朋友，跑江湖时认识的，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也是一侠客，当时也特有名气，都叫他白大侠，行侠仗义的。司马也是被他的名气给糊弄了，没想到那根本不是一东西，竟然趁司马没防备在他酒里下了毒，借机废了司马的功夫，还抢了他女人。妈的，老天爷早晚收拾那人渣。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特脏特该死？
阿旺见小乞丐没答茬就转头看小乞丐，发现小乞丐已经睡熟。
阿旺有些活，摇醒小乞丐，你这死屁孩，我说话呢，你竟然跟这睡觉？
小乞丐睡眼惺忪的说，拉倒吧，什么死马侠客，什么猪血剑法，什么白大虾，我管他们呢我，我困，你爱谁谁吧。说完就一翻身又睡过去。
阿旺一想，是啊，什么死马，什么猪血，什么虾，要顶的过馒头就好了。
想着想着，阿旺就哭了。
小乞丐翻个身，见阿旺在哭，于是有些不耐烦的坐起来，你哭个什么劲啊，老大不小的人了。羞不羞。
阿旺觉得说的有些道理，于是拿衣袖抹干了眼泪。躺下，睡了。 3
阿旺起了个大早。并不是他不想继续睡，而是饿醒了。他一醒来就看到一群小乞丐在拿着一东西玩。
阿旺看着那东西觉得有些眼熟，于是在袖口上擦了擦眼屎，定睛一看，原来那废铁似的东西是他的剑，他以前的剑。曾经用来打败过一些有名侠客的剑。而如今，却俨然一块废铁，被些小乞丐拿来玩耍。阿旺有些恼，冲过去就夺了剑，吼，这是剑那，那是你们能下瞎玩的？去去去。
那些个小乞丐也不是随便吓唬的住的，个个都要上来抢，带头的小乞丐一边抢一边笑，知道那是剑，不过也锈了咋不能玩那，今个我们也要当回侠客，偏要玩这剑，怎么着吧你，兄弟们，上去抢。
于是一帮子小孩就扑上去，七手八脚还真就把阿旺给摁下来了，夺了剑。看着那些小乞丐耀武扬威的拿着剑在手里晃悠还像模象样的喊，我是独孤求败。阿旺看着自己的手，被挑断了手筋的废手，鼻子就酸了。
是啊。当年，他又何尝不是年少气盛自以为天下无敌，打败了几个稍稍入流的侠客就沾沾自喜的不知天高地厚，功夫没精就闯江湖，不谙世事受人暗箭名枪。到如今，竟然连一帮小孩子都可以从他手里抢走剑，这还算哪门子侠客。阿旺想着想着，就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小乞丐头子见阿旺不与他们争了，便也没了乐趣，把剑往阿旺跟前一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一铁么，还给你就是，用不着在这摆什么哭丧脸，看着晦气，别害我今天没收益。说罢还啐了一口。
阿旺也不反驳，只是呆呆的看。而后似乎决定了什么似的，拿着剑走出了破庙。
早晨的阳光稀松的照在他的身上，地上的影子很长。 4
阿旺拿着剑走出破庙的时候，身影是显得很高大的。还真有点侠客的架势，如果不算他手里已经生锈了的剑和他破烂的衣裳。
身后的一群小乞丐在那里跳着笑着，喊着，哎呀，阿旺要出去当侠客啦，快来看那。
阿旺没有搭理他们，只顾低着头向前走。意志很坚决的样子。他告诉自己，自己不可以再这么继续下去，应该是要找仇人报仇的时候，应该是要振作的时候。即使是生锈的剑也可以练习好的剑法。
阿旺刚刚走到市集就遇到马队。横冲直撞的。一个没留神阿旺就被一匹高头大马撞了个仰八叉。生锈的剑也甩出去老远。掉在一堆泥泞不堪中。后面的马队飞起的马蹄一个接一个践踏在他的剑上。剑已经深深陷入了泥巴里面。快要模糊的看不出形状。阿旺本来挣扎着要爬起来过去拣那把剑，结果被人拦下了。
你想送死啊，冲撞官家的马队。那破铁有什么好要的，保命重要吧，傻乞丐。好心人拉着阿旺的手说。
阿旺本来想对好心人解释他不是乞丐是侠客的，可是马蹄声的的笃的笃把他的声音都盖过去了。好心人以为他是在道谢，于是摆摆手说不用谢啦，我走先。而后就隐入人群里，不见。
阿旺呆呆的看着泥泞里躺着的剑，浑身已经提不起一点点劲来。那些豪情壮志，只在一刹那出现，而后烟消云散。
马队过去了。人群散了。阿旺又走过去，把剑捡起来，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干净。
而后他对自己说，这把废铁，不知道能典当几两银子。
说完，他就抱着剑小心翼翼的往当铺去。
这下应该能吃饱个几天了吧。他一边走一边想。 5
当铺老板恶狠狠的羞辱了一番阿旺。说拿一把废铁来充当剑，简直是笑话他不是干这行的。
阿旺试图去辩解，可是被家丁扔了出来。似乎他已经很多次被人扔到大街上，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去习惯被扫地出门的尴尬和大街上各种鄙夷的目光。
阿旺灰溜溜的拿着那把剑回到了破庙里。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剑不但不能帮助他保守自己的尊严，甚至连典当卖钱换几个馒头的用处都没有。他发呆的看着手中的剑，曾经给他带来过荣耀，同时也让他遭受耻辱的剑。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破庙四处漏水。湿漉漉的一片。小乞丐们拣了些别人家不要的蓑衣，拼接起来搭成帐篷的样子，可是就是撑不起来。
阿旺，快过来帮忙啊，傻愣什么呢。小乞丐头子喊着。
阿旺就晃过神来，顺手就把剑往蓑衣下一搁。刚刚好。把蓑衣支撑起来。成为一个临时避雨的小帐篷。
嘿，阿旺，你这家伙还能派个用场嘿。小乞丐笑了，露出一口口有些发黄的牙齿。
嘿嘿。是啊，我说了这家伙有用吧。阿旺也跟着呵呵的笑，他终于看到他的剑被人说有用处了。虽然说的是剑，但他听起来就像在说他这个人一样。
于是，那一天，尽管有雨，阿旺把蓬子让给其他的小乞丐躲雨，而自己淋的全身都湿了，可是他还是很高兴。一整天，都傻乐呵着，嘴里一个劲的念叨，我的剑还是有用的。还是有用的。有用的。 6
距离上次去春风楼讨饭已经过了一个月了。阿旺现在连路过春风楼的时候都胆战心惊的。但他还是会忍不住偷偷瞄上几眼楼里的姑娘，她们的脸蛋和腰身还真特好看。真的特好看。
可是今天有些不一样。他刚刚走到春风楼的时候就发觉今天楼门口围了一大棒子人，特别热闹，和平时的热闹有些不同。于是他也好奇的挤了进去，想看个究竟。
挤进去之后他就有些惊讶了。因为他看到地上有个人在被打，打的伤痕累累，在不住的颤抖。而且，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小巧的女子。更凑巧的是，就是上次羞辱阿旺的那个小女子。阿旺于是开始有些幸灾乐祸。他听到打她的那些汉子粗鲁的拳脚磕着她骨头的声音，听到老板娘和其他姑娘尖酸刻薄的咒骂：你个臭婊子不要脸的，竟然敢偷店里的银子想逃跑，还勾汉子想玩私奔，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现在好了吧，那死男人要了银子不要你了，竟然还死皮赖脸想回来再做，美死你。打，往死里打。抽她脸，抽花她的脸，看她以后怎么做，怎么勾男人。
阿旺看着看着先前的幸灾乐祸就没了，开始同情起来。可是他发觉没有一个围观的人有出手相助的意思。换做以前，他一定会立马挺身而出的，侠客啊，当然是要英雄救美的。可惜，他现在全无武功，甚至连一帮小乞丐都可以欺负他，他又有什么能里去保护别人。他挨过打，太多次打了，他被打明白了。于是，他只是神情怜悯的站在围观的人群里沉默的看。他想，他能够不跟着别人一起起哄，不朝她吐口水，就已经算在帮忙了。他这么对自己说，而后就觉得有些安慰。
打完了。人群散了。阿旺把那女人领回了破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她领回去，也许只是因为，他看着她，有点像当年的他。 7
女人醒了。看见阿旺守在自己身边。突然的就泪如雨下。
阿旺是见不得女人哭的，于是慌了手脚。又不敢碰她，怕被抽耳刮子。于是只好干着急，嘴里只反复的说，姑娘，你别哭啊，你别哭，别，别。
小乞丐头子瞥一眼女人，而后恍然大悟似的跑开了。过会子又跑回来，拿一白花花的东西塞到女人怀里。女人抱着就啃起来，便不再哭了。
阿旺傻呆呆的问，你给她什么了。真有效嘿。
小乞丐于是很得意，还是我会哄女人吧，我就知道她要吃馒头了。饿的哭呢那是，我也饿过我知道，那滋味特难受。
女人饱了之后就开始拼命管人要镜子。这破庙里哪来的镜子啊，女人真莫名其妙。阿旺被缠的没有办法，只好出去找。凑巧的是，在一大户人家墙根处拣着一块破镜子边边儿，凑合着还能照见人影。
女人拿着镜子照，照完了后就哭的更加厉害。阿旺于是问，你又怎么了，刚吃过又饿了啊。你怎么比男人还能吃。女人一听这话，哇的哭的更惨。
小乞丐也摇头，说这回不知道是怎么了。莫名其妙。
女人就开始呼天抢地起来，我的天啊，我的妈妈啊，我的脸给那群没天良的弄花成这样，以后我还怎么挣银子那，我以后可怎么办那。
小乞丐一听乐了，怎么办，那还不容易，跟咱一起去要饭呗。我们不都活着吗。
女人一听就睁大个眼睛，啊，要我去要饭，多丢人那。
这话一出小乞丐们不乐意了，拉倒吧，等你饿了就知道丢人重要还是吃饱重要了。拽什么啊。丑女人。
小乞丐的话把女人气哭了。阿旺也不好安慰什么。只是把自己的破棉布给了她，而后自己缩到角落里去睡了。女人见没人搭理她，夜深了，也睡了。 8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阿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没睡好觉。也许是因为身边多睡了一个女人。尽管，这个女人的脸已经不漂亮。但他知道的，她曾经漂亮过。虽然他也知道她曾经很凶很刻薄的对过他，可是他也知道，她同样也是个被遗弃的人，说不上是被什么遗弃，总之，感觉到被遗弃了，事实就是如此。他想他是喜欢这个女人的。
女人的名字叫柳柳。很柔柔的名字。也很风月场。女人说她原来不是叫这个名字的，可是自打小时侯因为家里穷，被父亲卖到春风楼之后就改名叫做柳柳了。她说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许是姓许，也许是姓林，也许是姓陈。她问阿旺姓什么，阿旺就吞吞吐吐的说，自从他被扫地出门以后就没有姓氏了，他也不记得他原来应该是姓什么，也许是姓孙，也许姓张，也许姓司马，或者，姓上官也不一定。
女人就很羡慕的说，你还知道那些奇怪的姓氏啊，那些都是官家贵族的姓氏呢，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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