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出去,我才松了口气。转念想想我自己。从此以後,就是个废人了?还能逃到哪里去?无论对温雷还是对任易,我都只能是包袱,是累赘。是迫使他们就范的工具。 他们要逃吗?怎麽可能让他们带著我逃? 没用太长时间思考,我就发现,自我了断是最实际的一条路。 了断说得容易,对我来讲,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上身痛得厉害,尤其是後背。动一动就全身冷汗。我一分一分的挪到床边,翻了下去。 著陆的碰撞让我昏厥了几分锺。 上吊跳楼什麽都不可能。我拖著身子向厨房爬去。那里有各式各样的刀。 短短的十几米对我就像翻山越岭。我从没想过平时灵活的身手现在从这个房间到另外一个房间都做不到! 近了厨房我又极度失望。灶台一米多高,我怎麽才能拿到上面的刀?我试著抬高上半身,每次都因为脊椎要断掉般的剧痛眼前发黑而躺倒。 我还以为老天给我的死路一条,可为什麽连死都这麽难? 总算平时跳脱的思维不是白来的,我终於想到啤酒罐。 正常人没想过用啤酒罐来自杀吧?我笑得要掉下眼泪。 爬到冰箱前面,我取出一罐啤酒,拉掉拉环。拉环的边缘不是很锋利,我有点失望。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划。 所以说自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浅的颈动脉也没那麽容易划到。 我找准位置先划开一条伤口。等我想再接再厉的时候听到有人打开大门。 "在哪里?"我听到温雷的焦急的声音。 "明明在卧室!你看!"任易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是很开心。 我想抓紧时间,要是他们找到门外去就最好。 拉环还没送到颈边温雷就出现在厨房门口。还好,他没有受伤。我还期望什麽! 他怎麽这麽聪明?哦,是我一路爬过来的血迹。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我不知道。 我靠在冰箱门上看著他们两个,不知道说什麽好。 "你干什麽!"温雷厉声问道。 我举起手边的啤酒罐:"我......我想喝啤酒。" 这是我有生以来说得最烂的一次谎。 "喝啤酒?"温雷皱著眉头说。谁能相信喝啤酒居然喝道颈间鲜血直流? 我想不出接下来的对白。 温雷走过来,跪在我旁边抱著我:"下次等我帮你拿好不好?" 忽然之间我禁锢已久的眼泪就自己跑了出来。我并没有想哭啊! "我一定帮你报仇。" 恍惚之间我依稀听到温雷在我耳边说。声音太低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第三夜,我不知第几次晕倒。 第四夜 原来一个人可以在这麽短短的时间经历这麽多倒霉的事情。经历这麽多我从来都没想到过的第一次。 再次醒来已经黄昏。我躺在医院里。如果是在逃亡,我怎麽可能出现在这儿? 背上已经不那麽疼痛。可下半身还是一样毫无知觉。 任易和温雷都不在身边。我第一次觉得这麽孤单。 我要面对的还不止这些。 之前我竟没想到,瘫痪不仅仅是行动困难。让我更难堪的是大小便失禁。从打记事起我就没遭遇过这样的尴尬。我更害怕特护帮我清理的时候会看到那些撕裂的伤口。 这些都不是我的错。可是我还是羞愧难当。 我只不过是个病人。我对自己说。是个被人强暴到失禁的病人。我的心底这样说。 我拒绝任何饮食,用看电视的方式来打发时间。 这个新闻一定是为我准备的。是今天发生的凶杀案。四个人被很残忍的杀死了。先用重手法打断四肢,然後窒息而死。我的记忆不算太差的话,这几张面孔我见过。昨夜。 看手法应该是任易干的。可是他不应该见过这些人,除非他看了V8里的东西。 他不该看到的。 温雷一定看到过。可他不会这样杀人。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温雷出现在病房。穿著医用的白衣。 "我听说你不吃东西,连水也不喝。"他温和的声音里藏著怒气。我听得出来。 "给我留点尊严可以吗?"我用从来没有过的客气和他说话。 "我不明白,什麽尊严?我也不明白,什麽让你就能轻易的放弃来之不易的活下去的机会!" 来之不易,我猜得出来。我之所以能好好的躺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每天消耗8000多元的医药住院费,最重要的事还能苟延残喘唯一的原因就是──温雷还是回去了。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尊严就是我不想让大家都看到我成了个废人被人强奸到屁股开花还大小便失禁!不想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成你们的累赘!" "这就是你的理由?"温雷冷笑,"你去死,如果你能去和他们拼命,死在他们手里,我都不阻拦你。现在你胡闹些什麽?你凭什麽寻死?" 我没有死的立场。有人为我那麽努力,牺牲了那麽多,我还凭什麽在这里要死要活? "我有一个理由。如果我死了,你一秒锺都不必再忍受。" 温雷看著我,好像有什麽要说。最後他走到我身边,俯身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纪非,不要死。"他说。 我们认识了十年,头一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他没给我活下去的理由。可我犹豫了起来。 "温雷。任易他......" "纪非,韦恩回国了。"他打断我说。 他的意思是,就算任易再胡闹下去也不会有太大危险。主管回国了?忙著处理什麽?死几个看门狗他们不在乎,他们没精力处理这件事。 "纪非......"他叫我,又停住了。 "温雷?" "没什麽。不想吃东西就别吃了。在下面外伤痊愈之前可以靠输液。"他说。"好好休息。" 他没说过关於回组织的事情,我也没问。 第五夜 整天都在下雨。和我的心情一样晦暗。 大概睡到午夜,我被惊醒。有什麽湿湿的,温热的东西描绘著我的唇。我的唇一定像旱地那样龟裂,我可以想象。 "温雷?"没有月光的黑暗里我什麽都看不到。 "非,你该吃点东西,多喝点水。"他说。 声音依稀是温雷。 我尽量控制饮水量。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解开任易的锁定吧。让他陪你。" 我说得很酸涩。就算是男人里,我也算够大方的了吧? "非,你说什麽?" "别装傻了。我治不好了对不对?到现在都没有做手术的意思。我感觉我活不了多久。他能陪你一辈子。" "你说......任易的锁定?"他迟疑地问。 "你自己也说过,就算人造人,也有感情。任易他和我们没区别。这你知道。" 他许久都没说话。 "温雷?"我轻声叫他。 "让我好好想一下......我得想想。"他喃喃地说。 还有两天时间。我叹了口气睡下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温雷正在给我换药。两个小时一次的换药一直都是他亲自做的。 "考虑得如何?时间不多了。"我说。 "考虑什麽?"他停手诧异的问我。 "你......"我一时之间有点气结。 "纪非,你怎麽了?我不懂你在说什麽。" 他一脸诧异的模样绝对不像装的,而且,他也根本没有装的必要。 "温雷,你昨夜说的。" "昨夜?我来的时候你睡著。我不记得我说了什麽?"他摇著头。 "你说你要考虑。" "考虑什麽?" "解开任易的锁定。" 他睁大了眼睛看我。"纪非,你真的和人说过这话?你都说了些什麽?为什麽以为那个人是我?" 我也紧张起来:"是你的声音。我以为是你。"我忽然看到他的白衣。不是他,那个不是他!那人穿的绝对不是白色。而在医院里,我记得温雷一直穿著白色。和他声音如此相像的,又和我熟悉的,只有任易! "温雷!坏了,我对任易说了。那个一定是任易!"我心里著急,挣扎著要坐起来,可是哪里能够!"温雷,你快去找他,找任易!他知道了自己是......" 温雷忽然吻住了我。我急得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什麽时候!居然...... 温雷却没有松开。他的手摸索著,抓著我的手。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在我的手心里画著。 是在写字。 窃听。 有窃听器?是这个房间?那他们早该知道任易就是那个产品。还是在......温雷的身上? 移植。 温雷的身上移植了窃听器。 我安静了下来。 "不要担心,就算人是他杀的也没关系。现在组织忙得没有时间查这件事。"温雷放开我,缓缓的说。 "任易他......能不能调节好自己的心情......我很担心。" "没事,他很坚强。我很快会找他回来。带他来见你。" 为什麽是带来见我?他是你的恋人。
第六夜 我再也无心睡眠。我自己把事情越搞越乱。 我亲口告诉了任易,他是人造人。 知道自己是人造人,会是什麽心情?他的所有思想感情,和人没有区别。 我担心他。我很担心他。我的心乱成一团。恨我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温雷开始那麽惊慌,大概是以为组织里有人假扮他来骗我。当他知道是任易的时候,反倒平静了。我是不是想错了?我竟觉得他好像有一丝......窃喜? 不,我不能这样想温雷。他不是这样的。 我睁著眼睛,注视著门口。我希望能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最好是任易,出现在门口。 刚刚过午,我忽然痉挛了起来。手足冰冷。 大批的医护人员推我去急救室。 我的血压脉搏都降下去。逐渐陷入黑暗的感觉让我体验了死亡。 据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注射了强心针我才被救活。 可是,我仍然高危。 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要知道他们平安。 挣扎著支撑下去的感觉很苦,很无助。 我不知道哪一秒会蒙主恩召。 一切都不由我做主。 我仍然看著门口。求求你,温雷,别让我死不瞑目。 他们俩个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激动得几乎又晕过去。 我做不出太大的动作,想抬手抓著温雷的,但是仅动了一下手指。 我要说话,我要说话。 温雷看出我眼里的渴求,帮我摘掉氧气罩,取而代之的是插入鼻孔的氧气管。 他一向都很明白我的。感谢上帝。 任易看著我,不说话,眼睛又是红的。 他的脸上有很多擦伤,我不知道他干了些什麽。 他的模样让我很心痛。 这种感觉是自然而然发出来的。我来不及咀嚼。 拿掉了氧气罩我还是说不出话。 吐一个字对我来讲都那样费力。 濒死的人就是这样。 "任易,他想摸摸你的脸。"温雷代替我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任易立刻抓起我的手,按在他的脸上。我在他每处伤痕那里停留。 然後,我看著温雷。 他转过头。 "温......雷。"说完这两个字,我急速的喘息。肺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都出光了。 "好了,我知道了。"温雷咬了下嘴唇。 "任易。看著我。"他对任易说。任易的眼睛用了有十分锺才转到他的脸上。 "第七个天使吹响号角,世界覆灭。只有额头上有神的印记的人才能进入神殿,得到永生。"温雷对著任易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 这就是解除锁定的密码。我知道。温雷做什麽事情,都会留条後路。我只是不知道,他什麽时候研究起圣经了? "你在干什麽?"任易不解地问。 "让你得到永生,笨蛋。" 我希望他们得到永生。在神的庇佑下。我想我的遭遇是因为触怒了神吧?凡人怎麽可以打开神的禁区? 如果真的有一个不该活在这世上,我宁愿选中我去死。 多出了一个任易,把我还给你,你该满足了吧? 我闭上眼。 第六夜,我祈求神选中我。 第七夜 早上醒来的情形让我觉得古怪。 第一该怪的是我居然还活著。 温雷好像尽量躲开我们,给时间让我和任易独处。 "非。"任易总是叫了我之後,却不说话。只是看著我,眼神里充满了眷恋。 他怕我死去吗? 就算有天堂或者地狱我们也不会再见了吧? 眷恋。 眷恋。 我很想他笑给我看。他笑起来阳光十足,看了就会很开心。 "笑......一......笑。"没有温雷在旁边翻译,我说得很辛苦。 他立刻扯开嘴角。 眼角滚落的是泪。 他真的十足具有人的灵魂。 我想起第一夜,那个时候他可不这麽听话。 他不擦眼泪,还是定定的看我。 他是个人造人,只要换过个身体,就真的能永生。 可我不同。 "非。"他又叫我。"好好的。"他说。 我眨了眨眼,告诉他我会好好的。 "时间差不多了。"温雷走进门来。 任易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又转过头来:"非,你要好好的。" 一瞬间我有错觉,好像要死的那个不是我,是他! 呼吸渐渐顺畅了,罗医师告诉我我的危险期已经过了。 我心里的不安在加剧。 几近中夜有人推门走进来。 "任易?"我问。 "是我。温雷。"他走近床边,没有穿白衣。 "温雷?"我有无数的问题想问。 "先什麽也不要问。我们好好说会儿话。"他坐在我的床边儿,"明天你过生日,记得吗?" 本来我是记得的,早一个月我就通知了温雷,给他时间准备生日礼物。平时这样的敲诈事件总这麽发生。 可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忘记了。 "要什麽礼物?"他问。 我要什麽礼物?这个问题我没心情考虑。 "温雷,我......" "好,你别说,等下我送你一个。"他打断我。"现在,你许个愿吧。" 我现在只想要任易安全的回来。 "许了什麽愿?"他问。 "我......" "还是不要说。说出来就不灵了。"他又打断我。"你只要记在心里就行。" 他看了看夜光手表。零点差五分。 他走到窗前,把窗帘全部拉开。"今晚本来组织有很重要的会议。所有的高层都集中在这里。我借口你过生日,提前离开了。" 医院的这个窗口,能直视组织在这里的分公司的高层建筑。 是谁选择的这家医院,这个房间? "温雷,任易呢?" 他不说话。倚著窗台向外望。 他在看什麽?难道一会儿任易会从窗户进来? "温雷!" 他还是面无表情的看。 "数秒吧,你的生日就快到了。"他又抬手看表。"5,4,3,2,1。" 惊雷般的一声巨响,大地似乎动摇了一下。 "怎麽了?" "爆炸了。"温雷笑著抬了抬下巴,"那里。" 我从窗口看到,冲天的大火似乎把暗黑的苍穹也燃著了。正是那里。我痛恨的地方。 熊熊的火光映得窗边的温雷的面孔似乎有点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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