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云 (1)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未央宫的华清殿中。 无数的宫女簇拥着我,沐浴、熏香、戴高冠后,领我走近了那个谪仙的人。 第一眼,我知道,自己爱上了他。 那一年,我只有四岁。从我出生起,我已经知道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我是帝国的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站在万仞之颠的人。 可我的身边却时常伴着同情的眼光。 因为,我的母后并不受宠。 因为,我的父皇爱的,是男人。 未央宫中,住的全都是他的男宠。 而我,在四岁之前,甚至没有见过这个给予我羞辱的男人;我甚至没有名字,他好像,从没有想起过我。 我当上太子,纯粹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谈不上恨,我只是好奇,好奇为什么当初他却要生下我,凭着众人看我眼光,我知道事情并不是只有传宗接代那么简单。 这眼光有我母亲的,也有我舅舅的。 堂堂的皇后、丞相,看我,他们的儿子、侄儿的时候,目光中竟是害怕中夹着欲念。 所以,我四岁生日的那一天,遗忘了我许久的人竟然说要见我,我很高兴,虽然母后和舅舅的眼里满是恐惧。 我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子。 长长的黑发浸在水中,苍白的脸,苍白的肌肤,唇却是暗红的。晶莹的水珠顺着他尖尖的下颔滴落在水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病态、鬼魅又可怕的美,让人心寒。 可我并没有吓住。 因为他的眼睛。 我从没有看过一双如此哀伤的眼睛,仿佛凝聚了人间所有的辛酸和悲痛,却没有眼泪。 昙花的哀艳,木棉的凄美,绝世的芳华,都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 心似乎在见到他的一瞬间,被一根细细的丝缠绕住了,轻轻的一拉,就疼痛起来,足以致命。 可我的仙子,没有看我,也没有从池中站起,他垂下眼,背转身,不愿看我。 从宫殿的侧门进来两队穿粗衣的男人,抓住我,把我压倒在地上,撕破了我花两个时辰才装扮好的衣服。男人们迅速的脱了裤子,露出丑陋的下体,捂住我的嘴,分开我的双腿...... 剧烈的疼痛持续着,我咬着牙,几欲晕厥,我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我曾看过大臣们对宫中的小太监做过类似的事,我只是没想到这种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没有吭声,天生的高贵已经侵入了骨髓,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低头,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也一样。 但我受的伤害没有持续下去,就在我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我看见了一片血光。男人们相继倒下了,身首异处。 接着,麻木的身体被紧紧拥住,冰冷的泪一颗一颗重重的打在我的脸上。 是他,他哭了。 "筝,筝,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原谅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慌乱的看我,急躁的抚着我的脸,细碎的吻断断续续的落在我的脸上,光洁的手指检查着我的伤势,却在到达大腿内侧时用力的掐下。 "不,不对,都是你的错,你不该那样对我,你利用我,你折磨我,你不放过我,你到死都不肯说一句爱我......"他突然笑了,用一只手牢牢的卡住我的脖子,狂乱得让人害怕,"为什么呢?你不愿爱我。你嫌我脏,嫌我不好,难道蓝谨书、蓝谨文他们就好了吗?他们有我美吗?"在我面前用另一只手脱去暗红的衣衫,苍白的身躯出现在我的眼前。 男人的身体,却有着神奇的魔力,让我移不开眼。 我不能呼吸,为他的力气,也为这魔魅的肉体。 在我要瘫软下去的时候,他却又放开了,白皙的手反复摩擦着我脸庞,"筝,我比他们更爱你啊,你真的不知道吗?" 暗红的唇慢慢的靠近,我已能闻到他唇间清新的香气。 "父皇,你找儿臣来究竟有和事呢?"我努力以平静的口吻说,已经发生的一切已远远超过我的承受范围,希望如此能够有用。 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他看我的眼神突然变了。 深情,不信,恍惚,愤怒,惊讶,无情,抱歉,......在他眼中一一掠过,最后剩下的,是无力、无奈和哀伤。 "父皇?"他沉吟半晌,"你是......你还没有名字吧?"他放开我,这次看我的眼神中有慈祥。 我点点头,这才恭敬的行礼。 "几岁了?"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头,却又在半路折回,只用眼睛看我。 "今天四岁。" "四岁,已经四岁了,日子过得好快。"他又牵动了一下嘴角。 "那......你就叫忆筝吧。" 我四岁那年,我今生最爱的人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的名字,林忆筝。 一个让我终身痛恨的名字。 注:此文在《裂传》的后面,《断章》的前面 (2) 他有很多男宠,我从不在意,因为我知道他最喜欢的人,是我。 我四岁后,就搬到未央宫随他学习帝王之道。但其实教我的,一直是我的舅舅,也是凌国的右丞相蓝谨书。 他只是总会在中午的时候,叫我去他的寝宫,看他,跳舞。 他跳的舞其实是一支寻常的舞蹈,我曾经不止一次见过宫中的舞姬跳过。 可是,他跳起来又是那样的不同,说不出所以,但那种高贵又艳丽的舞蹈,在以后再没有谁能跳得出。 他跳的时候,会唱一首歌--
我渴望得到幸福,和你一起得到幸福,成为你的幸福。 解不了的枷锁,停不了的吻,醒不了的梦,不会消失的幸福;沾湿了的翅膀,缠绕著的手指,融化了的身体,重叠著的心灵;笼中之鸟,不能飞翔的鸟,不会哭泣的鸟,孤单的鸟。 带我离开,我渴望得到幸福。不要你的过去,只要你的现在。 清越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而我听到的不是歌词,只有绝望。 我就这样看他在我的身边旋转,我想,他是爱我的,否则,不会有那样热烈的眼神,那样眩晕的动作,虽然我只有七岁,但我知道,自己深深的爱着他,而他,也同样深深的爱着我。 即使他是我的父亲,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一直如此的笃定着,直到那天无意间闯进了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一直是禁地,擅闯者,杀无赦。 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一直想进去。 我一直是个很好奇的人,对于一个有权势的人来说,这并不是坏事,只要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可那天,也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我后悔了,后悔进入了那个房间。 其实那个房间没有什么异常,书桌、文房四宝,还有字画......是啊,是一个男人的画。 很英俊,很温柔的男人,看得出画的人很用心,而我也可以肯定,不出十年,我定能长得和这个男人一模一样。 我不会蠢到以为这是我的画像......那么,他是谁呢? 挂在日夜可以看到的墙上,把看到的人都杀掉,看来,你很爱他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开心,一直笑一直笑,笑出了眼泪,笑得昏倒在地。那天晚上,我发了一夜高烧。 第二天,我就待在男宠们侍寝的地方看屋内的情形。 隔着屏障,我能清晰的听见里面婉转的蛾吟,喘息的声音,肉体碰撞的声响,还有男宠故意撒娇的叫唤。 我没有反应,哪怕陪我来的太监们都红了脸,我只是觉得都是假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觉得好象都在演假假戏,比画的脸谱还假。 等到这个男宠被拖出来的时候,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他总是喜怒无常,有男宠服侍得稍不称意,就会被直接踢下床赐死。不论是谁,在他面前总是胆战心惊。 只有对我,除了初次见面以外,他都是温柔有加的。 以前,我为此高兴;现在...... 我拦住那个被拖出的男宠,拿住他的脸细细的端详。 ...... 原来如此,是眼睛。 眼睛像那个画中的男子。 没有了这双眼睛,你就不会再看这个下贱的人了。 对领头的太监说了两句,他马上心领神会的点头。 那晚,我的收藏中多出了两颗眼睛。 一夜又一夜,收藏也慢慢的多起来,有嘴唇,有鼻子,有耳朵,有手,有脚......有很多很多东西,都是他喜欢的,我全都帮他收藏起来。 等到我满八岁生日的那天,我把自己一年的收集品当作回礼送给了他。 他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唇边逸出了鲜血,我慌忙的跑过去,抓起袖子帮他擦拭,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大朵大朵的血花落在他暗红的衣服上,像凌国特产的血枫,美得妖冶。深深浅浅的红让我真的害怕起来。 他却笑了,让我想吻上那勾起的红唇。 "别怕,我没事的。"他说,然后就晕倒在地上。 看着他苍白的脸,我忘了叫太医来,我兴奋的想,如果他永远这样睡下去,是不是就会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我跪下,低头,轻触那暗红的唇,却听见意外的尖叫声。 原来是我的母后。 我转头,微笑。 "母后,这么晚来这里,是想和我抢男人吗?" 她的脸刹时变得苍白,是被猜中心事的表情。 愚蠢的女人,她的青春年华就这样葬送在这深深的宫墙内,幻想能赢取一颗永远也得不到的心,过上一辈子。 虽说她是我的母亲,我也不会允许有人要夺走他。 我缠缠的吻完那带着血味的唇舌,再对吓呆的女人说,"去叫太医吧,父皇他病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会弄清楚的,看到他醒来的那一刹那,对我露出美丽微笑的时候,我暗暗发誓。 因为我知道,他眼中看到的不是我,而是--"筝 这个应该是《裂传》的番外,也是《断章》的楔子~~
(3) 我开始在宫中明里暗里的查询,不是没有线索,而是,所有人的说辞,都不一样。 有人说,他和我的舅母是情人;有人说,舅舅和那画中的男人曾是致死不逾的爱人;还有人说,他曾与赵国的人牵扯不清......当然,还有更多更离奇的说法,牵涉到许多我不认识的人。 但有一条我却很清楚,那个男人,叫凌筝。 当然,舅舅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人;还有,为什么,我会像凌筝。 准备好了以后,我在舅舅下朝的路上截住了他。 "谨书",我试着叫他,他的神色也证明我的方法无错。几乎是惊喜,是见到情人的欢欣,我决不会看错,"舅舅,你把我当成了谁了?"我仔细的调整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了那画中的人。 从未出现在任何人面前的惊惶,堆积在他脸上,我马上故意的笑,学那份骗倒无数人的温柔,"谨书,我是筝啊,我回来看你了。" 他却并没有害怕,居然一把抱住我,"筝,我就知道,你爱的,始终是我,不是林逐云对不对。" "不对,"我还是笑着答,"舅舅,你看清楚一点,我究竟是谁?" "你......"摇摇头,再摇摇头,连我都看得想笑,"舅舅,蓝谨书,我是谁,你看清了吗?"可笑我今年才九岁,他竟真的把我当成了那个凌筝,只怕是相思成狂。 "太子殿下,"他急忙跪下施礼。 我冷笑一声,"舅舅不用多礼了,只要告诉我你,母后,父皇是怎么回事就好,当然,如果你不说,我会去问母后的。" "不,不要问谨文,"我看他一眼,"啊,是皇后从上次皇上病后精神就一直不好,不可以再刺激她。" "那好,你说。"我显出高兴的样子,"谨书,你不会骗我吧,你是我最相信的人。" 被我的言语蛊惑,他的眼神恍惚起来,平平说来的东西却不住的让我心寒。 "凌筝,真是个小人,负轻薄意,也怪不得父皇如此对他。"我笑得开心,嘲笑的视线落在蓝谨书身上,这样的人也亏得他如此。 他恨恨的咬牙,欲言又止,让人觉得有无数隐情。 "谨书",我又叫,你有什么瞒着我,对吗?"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我勾起他的下巴,"谨书,我既然是他的孩子,你就忍心让我一直误会他吗?" 他沿着他的脸勾勒着他面部的线条,他却颤抖起来。 我叹一口气,伏在他耳边,"谨书啊,十年后,我就是凌筝,凌筝就是我,我会爱你的。" 终于,他低头,沉默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此信他居然随身收藏,我到要看看是什么信,让他如此重视。 回到宫中,我迫不及待的拆开信,读着上面字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有的人会这么痛苦,都是因为这信上的内容。 蓝谨书心碎,是因为他读了这封信;你心死,是因为你从不知道有这封信的存在。 那我呢? 我让这信在我手中化做灰烬,没有人再能看到。 我的云啊,他死了,他永远的死了,他在你眼中永远是无情无心的人。 我却还活着,我就在你身边,我爱着你。 你也会爱我的。 十三岁的时候,蓝谨书成了我的情人,母后引幽思疯癫无药可医,父皇再不理朝政,大权尽落于我手中。 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因为他的病又加重了。 其实从我那天生日之后,他的病就没有真正的好过,但现在却是愈发沉重了。 我四处张贴皇榜,广招名医誓要治好他的病。 医来医去那些庸医们却只给我一个回答,说是他自己不想活了。说了这话的医生,全都被我推去午门外斩首 他们居然敢欺君。 我的云从来就舍不得离开我,又怎么会想死呢? 而他似乎更爱我了,每天都不想离开我,每天都叫着我的名字,"筝","筝","筝"......我几乎要发狂。 不要再叫了,我就在你的身边,不要再叫了。 他会拉着我的手,靠在我怀里,小孩子似的对我撒娇。 他经常指着天上的星星给我看,看到了吗?那就是我。 我就笑,那我呢?我在哪里? 我问了,他就吻我,比蜜糖更甜的吻,然后说--你就是身边的那颗啊,筝。 是的,不管是"筝",还是"忆筝",我都已经不管了。 我只要此时此刻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我渴望得到幸福,和你一起得到幸福,成为你的幸福。 解不了的枷锁,停不了的吻,醒不了的梦,不会消失的幸福;沾湿了的翅膀,缠绕著的手指,融化了的身体,重叠著的心灵;笼中之鸟,不能飞翔的鸟,不会哭泣的鸟,孤单的鸟。 带我离开,我渴望得到幸福。不要你的过去,只要你的现在。 他经常唱这首歌,跳那支"六腰",翩然的来回在我眼前飞舞,然后会问我,"筝,我美吗?你爱我吗?" 我不说话,他就会哭,剔透的泪珠全都打在我的心上。 "我记起来了,你说我丑,你说我很脏,你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是的,你说过。"这时候,他反倒会笑起来,病也像好了。 我却宁愿他就病了,病得忘了这些残忍的话,于是,我说爱他,一遍又一遍,变幻着不同的语调,不同的表情,直到他握着胸口的小瓶子笑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瓶中装的是凌筝逝去时留下的明珠。 最后的那一天,我还是一样拥着他,他的神智却突然清明了。 苍白细长的手缓缓的抚上了我的额头,轻声的叫我"忆儿,把我和这颗明珠葬在一起"。 我兴奋的刚要张口诉说我的爱意,他却闭上了眼睛,离开了我。 让我连叫一声"云"都没来得及,就这样走了。 我抱着他坐了很久,久到似乎到了时间的尽头,醒来的时候,蓝谨书正声嘶力竭的叫着我的,名字--"忆筝"。 那一刻,我大笑起来,笑自己真苯。 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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