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亲爱的多多大人。” 卡诺和卡琪走了。 我看着佛陀，他的目光仍纯净的如同婴儿般无暇，却温和如水般适宜，寻觅不到半分我所熟悉的空洞和冰冷。 “你……” “别费神说话，”佛陀微笑着看我，拿出一个小盒子，取出其中一把细小的银丝钳子，半俯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挑着我肉里的冰刺，轻声说着话：“佛陀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是血族的一个随军大夫，多达悉尔尼。” 佛陀的动作很轻，但冰刺带离肉体的刺痛仍令人无法忍耐，我咬了咬唇，佛陀又开口道：“不必忍着痛，你只是个病人。” 我侧过眼，仍忍着痛不吱声。佛陀摇了摇头，轻轻叹气。卡诺和卡琪都回来了，佛陀让他们帮忙捣药，随即取来热水清理起我的伤口。背后的伤很深，我痛得毫无知觉，不知道脊椎是否碎了。佛陀轻轻擦拭过我的后背，拿着纱布的手微微一颤。我忍不住开口问：“我是不是残废了？” “琵琶骨碎了，但脊椎没事。不过，你的左眼，可能会瞎。”佛陀收回手。我心下不知该庆幸还是伤心。伤口上了药，包扎费了不少功夫。没多久，佛陀又拿来了汤药。他小口小口的喂我吃药，卡诺在一旁酸溜溜的看着，喃喃道：“多多对你真好，他从来不亲自喂药的。” “嘿嘿，卡诺，你在吃醋，哈～”卡琪笑话卡诺，卡诺脸一红，轻哼一声便跑出去了，卡琪也跟着他跑出帐外。 佛陀笑看着我，目光温和，我从未和他如此亲近过。虽然心里知道他才是我的生父，但在天界的日子里，除了晨会上的简单会面，基本没有说过什么话。而且，因为他对父亲的态度，我对他总带着几分厌恶。 “莲，”佛陀看着我，神色黯然，“你还在恨我，是么？”我有些错愕，点了点头。佛陀叹了口气，道：“我也很恨我自己，但如今，我已经不想再记得过去。莲，我不知天界发生了什么。但离开那里，未必是件坏事。”佛陀小心的扶着我躺下，摸了摸我的发，“好好睡吧。” ------------------------------------------------------- 在床上躺了数十日，终于能偶尔下床走动走动。掀开帘帐，许久未见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只用一只眼睛看到的世界小了很多，有些不习惯。心下暗暗叹息。似乎从镜相回来后，我就一直在受伤。在天界如此，离开天界后亦如此。 想起苏摩的话，心下有些担心琉儿。梵天是否能记得我并不重要，但如果他不再爱琉儿，那琉儿该如何自处？还有雪儿，宁儿……迦叶这番害我，也不知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嗨～，小白，醒了啊？”卡诺飞扑到我面前，笑嘻嘻的打招呼。 我有些汗颜。不知佛陀搞什么，居然给我起了这么个无语的化名。不过我挺喜欢血族这两只小蝙蝠的，尤其是卡诺，傻傻的可爱，完全无害的生物。 “是啊，出来走走。否则这身子要发霉了。”我微笑着看着卡诺，他凑上前来，抱住我的身子，软软的毛发蹭得我怪舒服的。卡诺好像很喜欢抱着人蹭，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宁儿。唉，他们如今找不到我，该急疯了吧……希望只是着急而已，别出什么事才好。 “多多呢？” “阿，多多阿，哼！”卡诺一下子松了手，扑了扑翅膀，“多多是我的，不告诉你！” “哈哈，卡诺，你又吃醋。”卡琪走了过来，捏了捏卡诺的翅膀，卡诺甩了甩翅膀，不理他。他们两小东西又开始闹腾了。有趣。 “卡琪！” “嗯？” “你干吗总捏我的翅膀？！” “因为毛茸茸的好玩啊。” “你自己的不也一样！” “捏自己的不好玩啊。” “……” 我笑看着他们，卡诺气呼呼地飞走了，卡琪对着我道：“多多去山上采药了，沿着大路一直向山上走，应该能碰上他。”随即，便去追卡诺了。 我沿着大路向上走。明媚的阳光照得人有点懒懒的。被烧焦的土地已经长出了嫩草，自然的恢复力实在令人钦佩。 我直接从光华天掉到了空界的第三层，没摔死已属奇迹。这里的人都很简单，也很团结。每个人都会因为很小的快乐而真心微笑，与天界的冷冰冰截然不同。也许佛陀说的没错，离开那里，也并非坏事。 一路向前，山路蜿蜒崎岖，空气中飘散着宜人的草叶香气。我转了一圈未看到佛陀，正打算回去，却憋见不远处一道雪白的人影。雪白的人儿浸泡在湖水之中，隐隐约约。我走上前，方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佛陀半裸着身子，靠在池水边上。白若雪般的人儿，泛着淡淡粉色的肌肤，目光迷蒙，染着分醉意。 “嗯……”撩人的低吟声刺入耳膜，我脸上不禁一红。 “提婆……”佛陀目光迷离，轻声唤着爹爹的名字。我有些意外。总以为是爹爹爱他，他不曾爱过。可这般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我有些尴尬的站在林中，方待转身离开，却被唤住了。 “莲，你过来。”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佛陀站在池中，那醉人的眸子令人怦然心动，“莲儿，过来。我想抱抱你。” 我只能走上前。冰凉的湖水，映衬着那具娇柔的躯体，那纯净的仿佛白玉般的眸子里，却透着情欲的色泽。佛陀伸出手，紧紧抱住我。湿漉漉的身子，却火热的滚烫。 “莲儿，我对不起你爹爹。”佛陀的下颚靠在我肩头，有些咯人，“我总是想要得到更多的承认，告诉所有人看破一切，看淡一切。”佛陀的手臂抱的很紧，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最终，我却发现，原来，凡人才是最幸福的……” 我任由他一直抱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佛陀和爹爹。也许，并非谁对不起谁。只是，看清的太迟，错过了太久。 佛陀并非无情。而是，不敢用情。 第 59 章 夕阳西下，我和佛陀才缓缓走回血族营地。他轻轻抓着我的手，我慢慢的走在他身后。夕阳映照下，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我垂着眼，看着地上重叠的影，有些出神。 我想起了在阿阇世王城的日子。霞和我，在夕阳下，在麦草间，肆意的狂奔。长长的影，我叠着他的，他叠着我的。残阳落日，却美的令人心醉。我看着他，很小心很小心的亲吻他，他的唇很软，很甜，带着麦草的香气。他的脸在霞彩下染了一层淡红，很美。他轻轻的握住我的手，问我，如果有一天他和爹爹会死，只有我能救他们，但只能救其中一人，我会选择谁。我没有回答。那时候我以为，那是不可能的。 “莲儿？”佛陀止住步，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回过神，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多多，你还是叫我小白吧。早些回去吧，否则卡诺该要嘟囔半天了。” 佛陀浅浅一笑，很温暖的笑容，淡红的霞光染红了那一袭白衣。“我很喜欢这里。”他看着远处的血族营地，紧紧握了握我的手：“如果可以，我希望提婆也能来这里。我和他两个人，住在简单的木屋或者帐篷里，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我点头。如果可以。我希望霞能够放下一切。我不要做天界的神，他也可以忘记他的身份。我和他，两个人，无论去往人间还是其他所在。只要能够离开那些人，那些事。简简单单的生活，可以生几个孩子，或者一群孩子，孩子们长大后，自由自在的浪迹天涯。直到魂飞魄散，再入轮回。希望下一世，可以…… “怎么回事！” 佛陀的惊呼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血族营地一片硝烟四起。佛陀飞奔而下。我心下一惊，但无奈于身子还未完全恢复，追不上佛陀的脚步。 硝烟弥漫。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厮杀声渐浓，我嗅到了战争的气息。白色的身影冲入火焰四起的营地，焦急的四处寻觅。四处都是尸体，烧成一团焦黑，血肉模糊，根本无法分辨。 “卡琪？”佛陀嘠然止步，半蹲下身子，看着缩在角落的一个小小的黑影，黑影还在微微颤动着，身后的骨翼断裂不见，满是鲜血，卡琪艰难地喘着气，手里抓着一根骨翼，扭曲的脸搅成一团，满脸泪水，“多多……卡诺……卡诺他……” 佛陀整个人猛地一颤，我看着卡琪手里那带着血珠的骨翼，根本无法相信，方才还在那里蹦蹦跳跳的卡诺。为什么？！ 佛陀忍着泪，小心的摸了摸卡琪的脸，哽着声道：“卡琪，没事的。多多会治好你的伤。” “多多……为什么……为什么？！”卡琪哭的很厉害，喘得更厉害，“为什么修罗族就是不肯放过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们没有错。没有人有错。是战争的错。”佛陀伸手抱起卡琪，卡琪靠在他肩头，狠狠咬着牙，紧紧抓着手里的那根骨翼，佛陀轻轻抚拍着他的背，“没事的。卡琪，为了卡诺，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卡琪不哭了，狠狠地点了点头，“我要为卡诺报仇！” 为什么修罗族要追杀血族？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我看着卡琪，他的眼里充满了仇恨。令人心惊，更令人心疼。 “修罗族可能还会回来。”佛陀看了看四周，转而看向我：“莲儿，我们必须马上离开。看看还有活着的人没有，一起带走。” “多多，你叫他什么？”卡琪奇怪的抬眼看向我。 我不想多做解释，四处搜寻着幸存者。耳边隐隐传来翅膀扑打空气的声响，抬眼，一瞬间，一条黑龙猛冲了过来，直冲向佛陀。佛陀险险避开，黑龙又冲向我。我向侧避开，丢出一团火焰。但毕竟失去了伽罗之魂，威力有限，黑龙不过被烧掉块皮，随即又向我直冲了过来。用一只眼瞄准，有些吃力，我只希望能稍微拖延点时间，让佛陀能带着卡琪安全离开。我看了眼佛陀，佛陀微微皱了皱眉，点头会意，随即便急急向后退去。 间歇的丢出火焰，根本无法御敌。身子有点吃不消，人开始犯晕。带着黑龙向相反的方向跑了一段，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我决定赌一赌。跃上帐篷，黑龙冲了过来，我一把烧了帐篷，黑烟弥漫，我落到帐篷内，黑龙一时之间没了方向。 “深埋于黑暗地底的红莲之炎， 地狱深处燃烧不息的红莲妖火， 以诃罗之名，呼换你们前来! 成为我的魔剑，粉碎所有阻挡我的人! 火神爆炎!” 红莲之炎，火焰之剑从天落下，劈裂了黑龙的身躯。 我疾步跃向外，一片火海，整个帐篷灰飞烟灭。 头很晕。我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 正准备离开，却又见一群黑龙冲了过来。我心下正暗骂，黑龙却停在了半空之中。 “莲？” 第 60 章 这声音很陌生。我奇怪的抬眼看了过去。黑龙缓缓降落，其上跃下一个人。艳丽的红色毛发，头上两个金色尖角，半裸着上身，显露出那坚实的胸膛。身材魁梧高大，金色的眼瞳，典型的修罗族人。他走近我，我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他止住步，用那双金色的眼细细的打量着我，咧嘴一笑道：“莲，你怎么弄成这副德性？” 听他的口气，该是认识我，但我却全无印象。修罗族？我和修罗族人全无来往，他是谁？ 我疑惑的抬眼，他又走近了些，我又向后退了一步。他叉着双臂看我，抱胸唏嘘道：“那么紧张做什么？是我，玛耶。不记得了？” 玛耶？我努力的搜寻记忆，似乎有点印象。 “红莲地狱，你带走达沙·霞的那天。我给你带的路。” 是他？ 他耸了耸肩，“罢了，很久远的事了。不记得也罢。”他放下手来，笑得随意，身后的黑龙发出嗤嗤的声响。他盯着我看，目光犀利，令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莲，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 “路过？”玛耶对我的说辞并不相信，我不了解这个人，毕竟不过小时候一面之缘。他看着我，笑了笑，“既然路过，那就赏脸参加下我们的庆功宴吧，我们一族可都是非常想念提婆大人呢。”玛耶走近过来，艳红的毛发飘散着浓重的血腥气息。我想起了卡琪和卡诺，不禁很是反感。 “不必了。”我不想和他多作纠缠，转身即走。身后却传来了一阵低笑声，玛耶突然闪至我身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莲，你准备去哪儿？” “和你无关。”我有些不耐烦，心下很是担心佛陀和卡琪。 “噢。庆功宴很有趣噢，你真的不去？” “不去。” “这样啊，”玛耶看着我，突然笑得很诡异，金色的眼瞳闪耀出刺人的光芒，他让开道退到一边，转身走向黑龙，一路低笑道：“那我只有请世尊大人，独自赏脸参加我们的庆功宴了。” ------------------------------------ 我从来都不喜欢被人威胁。虽然反过来的话，我很是乐意。但现在的情况却是我最不喜欢的。 “公子，请允许奴婢为您沐浴更衣。” 看着眼前的这个曼妙少年，那漂亮的玫瑰色的长发，白皙如玉的肌肤，实在是个美人儿。却不知为何会沦为奴籍，而且还在那细腻如白玉般的手腕、脚腕和漂亮的脖子上挂着禁闭魔法的黑金魔铃。 “玛耶呢？” 这家伙带我回营后就没了影，我心里十分担心佛陀和卡琪，尤其是卡琪，受了那么重的伤，若不能及时治疗，只怕凶多吉少。 “三殿下正在主营帐议事，晚些方能回。公子请勿焦急。” 焦急？我为何要焦急？ 美人儿半跪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替我褪去衣袍，随即垂着眼，站起身来扶着我坐入浴桶，整得我和个柔弱女子似的。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伺候，他却只是退到一边站着，并不出去。 我不怎么习惯让别人看着洗澡。匆匆洗完，美人儿又上前来扶我，我刚踏出浴桶，玛耶便突然掀帐冲了进来。看见我，面上掠过一抹淡红，随即又低笑了起来，金色的眼眯成一弯新月，“莲，你真美。” 赞美的话我听多了，以前听过顶多一笑置之，但如今我不但是独眼龙一个，还满身是伤，玛耶这番赞美，真不知是他品味太独特，还是刻意拿话来挖苦我。 “一只眼还美？玛耶，你品味真特别。改天我也挖了你一只眼睛去，看看是不是也很美？” 玛耶笑了笑，走上前来，他怀里抱了一个木制的大匣子，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玛耶，我要见世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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