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趴在河边,注视着水中的一切。 偶尔平静无波的水面,也能倒映出河边的绿树,来往的行人,以及香火日盛的小庙。多数的时候,我能闻到荷花的香气远远传来,我能感觉到小鸟落在我身上,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甚至有一次,一只胆大的蜻蜒停在我的眼皮上...... 寒来暑往,轻柔的雨丝,粗鲁的冰雹,霏霏的细雪......在我身上留下它们的印记。 我的感觉,愈来愈敏锐。 我不知这对我来说是好是坏。 我,存在于世的任务就是守在这里,盯着水下的一切,用"龙"的威慑使水下的生物畏惧,用我的力量来镇守这一方水域。 当然,我只是有龙形,没有足够与龙相抗衡的力量,甚至不能挣脱咒语的束缚...... 人们叫我"镇水兽"。 和我一同守这片水域的,还有7个兄弟。 我们8个合力,再不济也能守住这里。 像是为我们长年的守候增添一丝乐趣,一颗珠子,被放在我和水下的那个兄弟之间,他比我幸福,能够身在水中,不像我只能望水兴叹。每年那一点点的雨水,不够呵...... 我们8个,虽然相距不远,却是永远没有聚首的可能,但日子久了,渐渐也能乘着月光清朗,进行简单的交流。 数百年的光阴,转瞬即逝。 世间事不断在变,不过,再怎么变,也与我们无关,我依旧日夜眼望水面,尽我的守护义务。 其实,其实海眼在很久以前就被封上,我睁着酸涩的眼,向着其他兄弟抱怨。 "认了吧,"他们回应,"我们生来就为着守这一片水域,离了这里,还能做什么?" 说的也是。 于是我继续的盯着水下。 "奶奶,这是什么?"带着温度的手抚在我身上,好舒服......他的声音,在我身体内产生共呜,奇异的感觉,在我体内奔流。 我看不到他......好想看到他...... "这是镇水兽。"妇人咳了几声才说。 "镇水兽?它为什么朝下看?"再多说几句吧,好听的声音,怎么听都不会厌...... 他为了看到我的眼,竟抱着我的头,趴在我身上往下看。 砰,砰,砰......那一下一下从他胸口传来的声音,是人类的心跳声。 我感觉着男孩纯净的生命气息,温暖,带着此许的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也曾这样抱着我,抚着我...... 通过如镜的水面,我的眼与他的对上,水面清楚的倒映出他眼中的好奇,很有活力的男孩呢。 "我跟你说,今天......" 男孩伏在我耳边,小声说着自己的故事。 这也是个寂寞的孩子呢。 他一天天的长大,早已不用奶奶带着出来玩,却三五不时的跑来找我,对着我讲心里话,述说自己的幻想,或是学校里的老师教的知识。 兄弟们很是羡慕我有新鲜故事听,我也非常喜欢听到他的声音,对他来说,我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变不见,离开他的朋友。 我知道他叫元君平,知道他从小到大的事,对他的了解,就如同对这一片水域中有多少块石头,有多少水中生物般清楚。 我开始喜欢夏天。 夏天不仅有雨水,他还会长时间的趴在我身上,用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讲着种种我看不见的事,他会唱歌给我听,有时也会对着我背他新学的诗词。即使他不出声,静静的伏在我身上,听着他胸口传来的心跳声,也是我的最佳娱乐。 元君平已经很久没来了......久到令我焦急万分。 现在外面好乱,虽然看不到,但我可以感觉得出这一带的乱。 他会不会...... 我不敢多想。 对面不远处的小庙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我仿佛听见木头、石碑......的哀嚎声...... 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我失望的一叹。 那一群人里,没有他。 我隐隐嗅到不安的气息,下一刻便是棍棒加身。 痛! 我无声的痛叫着。 河水的倒影,心中的感应,让我知道其他水面上的兄弟也被打了。 我,几百年来安安分分的守着这一片水域,不曾有任何缺失,为什么要打我? 我极力忍耐,不能还手不能逃,我......只能忍...... 我的职责是镇水,我的能力也只是镇水,并没有反击的力量。 打吧,打死我们,让海水不受限制的涌上来,让你们尝尝水漫紫禁的滋味!我痛得神智不清,浑然忘记海眼的枯竭。 "你们在干什么?" 我精神一振,他来了,虽然愈清醒就愈是痛楚难忍。 总算,在我被打死之前,能听到他的声音......我知足了...... "小子,闪一边去!" 呼喝声,推搡声传来。 "有本事去找人逞威风,砸几块石头算什么好汉!" 听着他愤怒的高喊,我心一揪,不要说了,元君平,快走吧! 我宁愿他没来,我宁愿自己被打死,也不愿他为了我而惹火上身。 这年头,就连神都保不了自己的金身,何况我这样的镇水兽...... 他扑在我身上,紧紧的抱住我的头,我惊讶的感觉到他的身体火热,体温比平时高很多,心跳,更是快...... 他生病了? "要打,就连我一起打好了!"他的声音嘶哑,让我听了更是痛。 有人试图把他从我身上拉开,但他死死抓住我不放,手脚并用的巴在我身上,紧贴着他的身体,心中一动,不知是喜是忧。 劫难,这是我的劫难,也同样是他的。 "捣什么乱呀!一起打,就不信这小子不下来~" 有人大声放着狠话。 接着,闷响和着震动,从他身上传来。 他们在打他?! 不!我呐喊着,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 头一次,数百年来头一次,我痛恨自己的无法移动,痛恨着自己没有能力自卫...... 被他保护不到的地方,直接领教到棍棒的威力。 很痛...... 下去吧,元君平,求你了,下去吧,你的血肉之躯,比我更不耐打!听到他的心跳声渐弱,我不停的喊着。 那在我身上流淌的液体,是他的血呀! 他扣住我的手渐渐无力的松开...... "扑通"! 他的身子跌落在水里。 那一刻,乱棍打在我身上,没有任何感觉...... 我圆睁的眼,看着他沉入水中,看到清澈的水,被血丝染红...... 2 我要去救他! 但可恶的咒语让我动弹不得,我的力量还不足以解除加在我身上的束缚...... 愤怒也无济于事...... 难道我就只能这样眼看着他死去? "我的力量给你!"与我隔水相望的兄弟将他的力量传送给我。 "我的也给你......"桥的另一端,已经气息奄奄的兄弟将他仅剩的力量送过来,然后我失去了对他的感应。 原本被咒语束缚得紧紧的我,头一次感觉到一丝松动,凝聚现有的力量,却还是不够...... "去吧"、"保重"、"去救他"、"离开这里"、"替我活一次"!伴随着几乎同时响起的感应,其他兄弟的力量接连不断的注入我体内,他们把几百年的道行,就这样送给我,从此之后,他们与普通的石头无异......我目中含泪,催动全身之力,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像有火在烧,咒语的力量,已无法再束缚住我...... 我大吼一声,跃入水中。 我看到他紧闭双眼,在水中沉浮。游到他身边,将他托出水面,我知道人类无法在水中呼吸。 小心的托着他,踏上延伸至水下的台阶上到岸边。 他无力的靠在我怀里,面色惨白,气息微弱。 小心轻抚着他的身体,为他紧急治疗身上的伤处。还好,他掉入水中的时候已经晕倒,没有喝进太多的水......听到他的心跳渐渐有力,我松了口气,这才有余力看自己的状况。 我现在五爪变成手与脚,头上的角不见了,四肢上没有鳞片,只有光洁的皮肤,但,好像还是和他有所不同,哪里不一样呢?我又对比了一遍。 哦,我身上不但没有鳞片,也同样没有任何的遮蔽物,人类称那些东西为--衣服。 既然我现在是"人",就要有人的样子,没有衣服是不行的。 抬眼看向周围,刚才打我们的人,都目瞪口呆的手持棍棒愣在一旁,眼神惊疑不定。 轻轻放下元君平,我站起身。 我,很高呢,比那些人中最高的,还要高上半个头。 不明白看到我的人,为何会脸红,我朝着个子最高的那个人,勾了勾手,他就直愣愣的走过来。 手一劈,那个人就被我给打晕了。 我的第一句话,要说给君平听,才不跟他讲...... 从容不迫的剥下他的衣服,啧,人类怎么夏天还穿这么多件衣服?揪了下他贴身穿的小裤子,我决定还是为他留一件好了。 这一带,在我解除咒语,获得人形之后,就已布下了结界,没有解开结界,里面的人休想离开,而外面的人,进不来也看不到里面的一切。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想着如何处置这些伤害我们的人。 有了! 我记得,现在的人要生活最需要的是钱和粮票,我会不会吃东西不好说,但这些"身外物"很重要就对了。 也因此,我下的第一个意念波就是:放下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这个意念波的传递范围是整个结界。 被放在地上的东西还真是不少,我发现自己对着从没见过的东西看上一眼就能猜出它的价值,用途,这也是我能力的一部分吗? 将位于四个方面的东西集齐,在挑捡之后,还是装了满满一书包。 就不知道它们够我在这个世间用多久? 第二个意念波是遗忘。 我要他们忘掉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而且,从此以后,看到石雕物品就会头痛欲裂。 开玩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人类最是排外,今天的事,要是被传出去,我会被当成妖怪! 第三个意念波是报复。 我当然不会平白放了伤害到我们和元君平的他们。 我给了他们一个暗示,要他们远远离开这里,然后好好的打上一架,唯有很多的血,才能令他们住手。 他们不是爱打吗?今天就让他们打个够。 我不会自己动手,我是守护人类的镇水兽,这一点我还记得,不过,如果是他们之间互相伤害,即使有人死掉都与我无关。 我很善良,对吧? 解除了结界,那伙人争先恐后的跑远。 我走向元君平,想要抱起他,却无力的坐倒在他身边。 喉头一甜。 咽下不适的感觉,我知道自己太勉强,我的能力是只镇水中的生物,用在人类,尤其是那么多的人身上,有点脱力。 让元君平的头枕在我腿上,我端详着他的面孔。以往都是在水的波光中看他,这样直接的和他面对面,是前所未有的呀。 他的脸色还是不好,在我看他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眼缓缓睁开,墨黑色的双瞳中倒映着一个大张着嘴的蠢小子,是我?元君平醒了?! 我们沉默的对视着,他的眼眨了眨,某种我无法解读的奇异神情在其中一掠而过,然后他双唇微动,发出微哑的声音问我:"你是谁?" 我是谁?我呆住。 我怎么跟他介绍自己呢?!头痛...... "你叫什么名字?"见我没有回答,他又问。 哦,原来他是在问我的名字。我--我没有名字呀...... 他盯着我的眼,专注的神情令我心虚。 "我......我叫白万宁!"想起这座桥的名字,我毫不迟疑的借用。 他的眼微眯,长长的睫毛盖住流转的眼波,脸上的神情,又是令我读不出。 "我叫元君平,白大哥,能扶我起来吗?" "没问题。"我点着头。本来我就是要扶他起来,只是一时乏力,才拖到了现在。 他身上湿漉的衣服和发早在我为他疗伤时就弄干了,虽然为他做了简单治疗,但他的疼痛,却不能完全解除,看着他在我的扶持下站起时那忍痛的模样,我后悔着没有更狠的对待那些人。 "刚才是你赶走了那些人?"他靠在我身上喘息,头顶的发拂过我的脖子,带来微痒的感觉。 "是啊。"我又是点头。 心里庆幸着还好刚才他昏迷了,不知道自己掉在水中,更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我注意到他背部原本染红衣服的血,在浸过水后,血迹黯淡了许多,不再那么触目惊心,但也昭示着他曾伤得极为严重。 "不用了,家里有药。"他轻声回答。 "那,我送你回家?"让他这个样子回家,我不放心。 "好,"他仰首看向我,眼中是全然的信任,"我家离这里很近,就在......" 听着他的介绍,我看着街上的景物。 曾经被我感应过的街道,此时褪去蒙胧的面纱,色彩鲜明,好看之极。 "走吧。"他像是做好了疼痛的心理准备,催促着我。 我在他的指点下,扶着他,走进拐来绕去的小巷。 推开半掩的门,我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小小的院落。 3 我知道元君平的父母在西北做研究工作,常年不在家,他的奶奶在去年去世,现在这个小院,只有他一个人住,地方再小也显得空旷。 也正因如此,元君平才会寂寞到整天找我来诉说心事。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其实同孤儿也没差太多,他老是被其他的同学欺负,在跟老师反映无效之后,他也只能默默忍耐,在学校的事,没有同奶奶说过半句,如果说与不说一个样,那还不如不说出来,免得让奶奶伤心。在我还无法移动,无法向他传递心意的时候,我就已经为他的早熟、为他的懂事而心疼,时时念着如果我能动,如果我是"人",就可以亲近他,保护他了,而今,我有了人的身体,他就靠在我怀里,我不再只是一块石头雕成的镇水兽......说不开心是假的,但我要怎么样才能留在他身边呢? 边扶他进了他住的屋子,我边想着。 他指点我我找出医药箱,箱子里空空的,几个小药瓶孤零零的倒在里面,凝重的药味随着箱子的打开散了出来。 "这一瓶。"他将一个药瓶丢给我,然后自己脱下外衣,让我帮他上药。 他背上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大半,不去医院也好,这样不会引来医生的惊奇。将药粒用指碾成粉状,敷在他的伤处,药物的独特的气味愈加浓烈,很快充斥了整间小屋。 我皱了下鼻子,发现嗅觉灵敏的坏处。 指腹上沾着药粉,在他背上轻揉着,他背上的温度透过药粉传到我指尖上,很热......他还在发烧吗?我半眯着眼,运用身上仅存的能力,再一次为他疗伤。现在他背上那些残余的淤痕,已经被我消的差不多,很美,很光滑,触感好的很,我有些着迷的看他的背部线条,手上的动作也渐缓。 这是君平的身体......以往都是他伏在我身上,我看不到也摸不到他,我只有在幻想的时候,才会想象君平的模样,想象着自己能和君平一样,可以自由自在的走,用语言来表达自己想说出来的事......梦想一旦成真,我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他轻声问我,"上完药了是吗?我感觉好多了。" "啊,还有一点。"舍不得早早放手,我又倒了些药粉,接着在他的背上摩娑。 "你家住哪里?"他问我。 家住哪里?我一边揉着一边努力想如何回答他的问题。老天,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答呢?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了,原来的躯体肯定是回不去了,我......人类的世界真是复杂...... "那个......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留在这里和我一起住呢?我觉得和你挺投缘的,我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如果你能陪我一起住,也有个伴儿......"
1/2 1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