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伏 茫茫沙漠广,渐远赫连城。 堡迥烽相见,河移浪旋生。 无蝉嘶折柳,有寇似防兵。 不耐饥寒迫,终谁至此行。 天色将明,一夜的狂风竟然停了,天边昏沉的黑云中隐约透漏出些微血红色的光线,似撕裂的伤口般有种狰狞的味道。 秦瑞从马背上勉强支持起疲惫的身体,他已经骑马奔波了一天一夜,在这一片漫无边际的黄沙中。 人累,马也累。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在马背上的姿势,解开身上残破不堪的盔甲,那本是银白色的漂亮盔甲现在早已被黄风黄沙变成了与它们一样的颜色。 秦瑞的手用力揉了揉被盔甲勒的生疼的肩膀,牙齿紧紧咬住早已干裂的下唇,他的目光茫然的投向前方,眼神里充满深深的绝望。 他迷路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迷路,因为他本就是在盲目的前行,他在逃跑,为了躲避敌国的追兵。 有着皇七子身份的他本是御命亲封的征北统帅。他的三十万大军驻扎在北疆与虎视眈眈的敌国对峙。他手下有高明的谋士和骁勇的将士。 他英勇善战却又有着与年龄不相仿的理性谨慎。自从他镇守北方,北方臣民便不再每天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他是将士心目中的少年英雄,也是令敌国忌恨万分的眼中钉。但是就在昨天早上他收到一封密信开始,他再也无法沉稳冷静了。 信上说他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当今的贵妃娘娘身患重病,盼他能回去见上一面。 信上的字体并不熟悉,但是送信来的却是母亲宫中的亲侍。据那人所说,贵妃娘娘身患重病每日只盼望着王爷早些回去,只怕回去晚了再见不到最后一面。 只这一句便乱了他的心思。 离别京城数年,唯有母亲的安康是他放不下的。但是他身负重责怎可轻易离开。 找来心腹谋士韩臻商议,没想到一向谨慎的韩臻这次却劝他回去。韩臻只说了一句话。 "若是真的见不到娘娘最后一面,你会后悔的。" 韩臻不仅是他的心腹谋士,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多年征战,韩臻为他谋划了不少的策略,他对韩臻的倚重也早已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所以他没有任何的疑惑和顾虑。 然而他出城不久便遇到了敌国的伏兵,若不是身边亲卫的誓死抵抗,他早就死了。 敌众我寡,他只有逃,看着身边侍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他却满口苦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也有疑惑,他的行动是如此的秘密,敌国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事只有他和韩臻知道,难道是......他不敢想下去,不是不敢是不想,他拒绝自己的想法。 逃命的时候是不分方向的,所以当他稍微能够有时间分辨自己所在位置的时候,也只能看到一片黄沙了。 只是他不明白老天为何要如此薄恩,他好不容易甩脱了追兵,却又陷在这无穷无尽的沙漠地狱。 他将盔甲重新穿戴整齐,用力勒紧了战甲连接处的牛皮绳带,用手抚摸了一下腰畔的佩剑。原本镶嵌着贵重宝石的黄金剑鞘早已因昨天一场厮杀和昨夜一场狂风沾染了鲜血和黄沙,血的黑紫与沙的昏黄。 那剑是当年离开京城时,父皇赏赐与他的。 想到父皇,他只有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再次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前方约两里的距离竟然起了一片沙尘并伴随着隐约的人喊马嘶声,心中大叫不好,他连忙调转马头像来的方向飞逃。追兵怎么会跑在自己的前面,难道自己跑了这一天一夜还是没有跑出敌军的包围。 然而只跑了百多米,他又拉住了马的缰绳,因为在他面前同样出现了一片沙尘。然后是左边,再然后是右边。 包围越来越小,秦瑞御马四处冲突却屡屡失手,敌军的弓箭每每射落在他马蹄前方半步左右,逼迫着他不停的转换着方向,像极了一只困在笼子里的老鼠。 秦瑞气极了,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丢脸了,他真想直直冲向敌阵,来个鱼死网破。可惜胯下的坐骑却并不听从他的指挥,像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只要有箭射在它的面前,它便顺从的向右拐,尽是不停的绕圈子。 最后秦瑞不得不将马拉住,奇怪的是,他拉住马不动,敌方便不再有箭矢射过来,可是这样他也没办法逃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的包围越来越小,直到距离他约五丈左右才停了下来。 他的头微微的昂着,目光盯着前方敌军旗下一抹白影,那身影似有似无,轻飘飘的坐在一匹黑马上,宽大的袍服随着刚刚吹起的几缕晨风微微的摆动着,衣领袖摆处金银丝线秀绘的花纹在清晨并不明媚的血色阳光下微微泛着跳跃的光芒。人是逆光站在那里的,散落的黑发遮盖了大半张脸,那脸苍白的不带一点血色,只有一对如寒星般的眸子即使被头发挡住也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刻骨的寒意。 秦瑞看着这个人,顿觉得浑身冰凉。只这一眼,他便明白了一切,他咬紧牙恨恨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韩臻。" 韩臻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死物,眼神里没有一丝的感情。忽然,他的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异常迷人的笑容。 "王爷,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 秦瑞盯着他却只是把牙咬的更紧了,其实他非常想问韩臻这是为什么,但只要看一看韩臻在军队中的位置就可以知道,有些话是没必要问的了。怪只能怪自己的轻信和鲁莽,仔细想想那封信以及那送信人有些闪烁的目光,还是有不少破绽的,他轻轻叹着气。 但是他还是说了一句。 "我是不是该先还你那一条命?"
第二章 地陷了 听了秦瑞的话,韩臻的目光竟然闪烁了一下,然后又露出那迷人的笑容。 "王爷若是想还,不如就随我回国,我主上定待王爷如贵宾。" "要我叛国么。" "王爷乃是皇子身份,韩臻怎可奢望王爷归降,只是我家主上想请王爷去敝国住上一段时间。" "原来我还有做人质的价值啊,韩先生莫不是高看本王了。" "王爷本是金枝玉叶,又是北方统帅,这身价嘛......" 韩臻没再说,只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秦瑞。 秦瑞瞪着他,相交多年,头一次他觉得韩臻的笑容是如此的可怕,即使这个笑容是放在如此俊美非凡的一张脸上,还是令他不寒而栗。 他转头四顾,包围着他的人马至少有五千,看来是逃不掉了。但是若要他当人质,那是让他宁死也不肯答应的。 他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脸转向韩臻,竟然也微微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吧,我这个身价就给你了。" 说完他猛的拉出佩剑,剑锋斜倚颈项,用力一拉。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剑锋的冰冷,那冰冷的锋割裂肌肤的感觉,还有血冲出血管的感觉。他的眼依旧盯着韩臻,他看到韩臻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次看到韩臻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他其实很想笑,因为他看韩臻的表情太好笑了。他还看到韩臻对他喊叫着,那口型好像是说:秦瑞,不要! 但是他已经听不见了,他也看不见了,就在他意识模糊的只能感觉到那剑锋冰冷的触感时,他的身体坠了下去。 韩臻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实在没想到秦瑞会自杀,凭着他跟秦瑞多年相交的了解,他知道秦瑞不是一个容易莽撞求死之人。 他知道的秦瑞一向是一个喜欢或者说是热爱生命的人,也是因为他热爱生命,所以他处事一向谨慎冷静,无论对人对已都是把生命当作第一存在要素。何况韩臻一向认为一个可以一生享受着荣华富贵的人,是很怕死的。所以他买通娘娘身边的亲侍,假冒了那封信,他派人伏击秦瑞,逼得他只能逃。他要用这个方法将秦瑞抓在手里,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计划。 其实他可以不这样的,他可以很简单就杀了他,但是他不想,秦瑞这个人还是比较与众不同的,他对他很有兴趣。 一种在一堆圆形石头里忽然发现一种方形石头的兴趣。 他知道他逼的秦瑞很紧,他的背叛一定让秦瑞非常的痛苦,他追的他走投无路,但是他很开心,他就是想这么折磨他,他要看看这个天之骄子的绝望有多么的深,他要看他崩溃。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秦瑞做人的原则和身为皇族的骄傲。 并不是说一个谨慎冷静的人就不骄傲,只是他会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可以在任何不违背自己原则的情况下表现出谦虚谨慎的态度,也可以对某些事情容忍退让。秦瑞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原则。 他的原则是:不叛。 所以,被追杀,他逃。被围困,他逃。看到自己最重视信任的尊为师长的韩臻背叛他,他也没做出任何行为。但是,若要他成为人质拖累自己的国家,那对他来说就等于叛国,他身为皇族的骄傲不允许,他作为人的原则不允许。 所以,他选择死。 所以韩臻对于秦瑞的行为感到惊讶,他觉得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人,他对他产生了更加奇特的兴趣。 所以,他对秦瑞喊了:不要! 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在他看见秦瑞的鲜血染满脖颈的时候,他同时看到秦瑞坐骑下的沙子忽然猛的陷了下去。 秦瑞和马匹还有沙子一齐陷落了下去。 沙土扬起的尘雾足足在空中停留了半刻钟的时间才缓慢的散落下去,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洞,似乎是有人在地下用圆规划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圆,塌陷的边缘整齐的就像被刀子切割过一般。洞约三丈宽,里面深不见底,只有几缕细碎的沙尘缓慢的向内部滑落,在深处慢慢飘起了轻微的尘雾。 士兵们哗然,他们长期居住在沙漠边缘,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于是有的向前挤想看看热闹,有的则向后退想远离那奇怪的洞。 韩臻策马前行至洞口边缘,向里面望了望,黑漆漆的。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向身后的士兵招了招手,立刻便有几名手持弓箭的士兵走了出来,那箭头上包了易燃的棉布,用火点燃后向洞内射了进去,只一瞬间便消失在了黑暗里,连个光点都没有留下。那洞口就像一只潜伏在地底的怪兽,静静的张大了嘴巴,不知是在等谁上钩。 韩臻略微沉吟了一下,再次挥了挥手。军中的副将便跟了上来,向韩臻施了一礼。 "你立刻带军队回去向主上禀告此事。" "那先生呢?" "你不用管。" "可是......" 副将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韩臻那冰冷的目光,却又咽了回去。 韩臻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继续盯着那洞口,似乎那洞口里堆满了黄金一般。 很快军队便撤走了,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韩臻的目光从洞口缓慢的移开,看了看天边缓慢升起的血色朝阳,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坐下黑马的脖颈,用带着一种似乎很开心的语气低声的问道。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给小秦瑞收尸呢。"
第三章 马头没了 秦瑞一直处于一种意识模糊的状态,模模糊糊的感觉周围很热,虽然他的意识还不清楚,但是他能感觉得到。 他不是死了么,他似乎还记得自己是拔剑自刎了。不是说死了的话是冷的么,怎么现在会这么热,难道是死了以后下了地府的油锅? 他从军多年,也算杀人无数了,就算死了下油锅也是很正常的,不过这油锅还真是不好受,那股热似乎是从身体内部开始蹿升的,慢慢的从里到外,可惜他现在虽有感觉却完全无法移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否则他一定要张开嘴试试看能不能喷出火来。 什么皇族天命,什么真龙子孙,死了以后不照样要下地府受罪。要是等受了这苦之后自己还有个魂在的话,一定要化个厉鬼回去把那些鼓吹皇族天命的迂腐文人和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挨个掐死。 只是这热是越来越严重了,让他想到了那被油煎过的小黄鱼外焦里嫩的卖相。 忽然一丝凉意滴在了他的眉心处,似乎是一滴水,从他的眉心处缓慢的流过眼角向脸侧滑了下去。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然后是一个什么东西从他身上压了过去,那东西异常的重却是冰凉凉的,压的他几乎想要吐血,但也让他灼热的身体舒服了不少。然后他感到一个什么东西在他脖颈处吹着气,冷冰冰的让人一阵发寒。不过这么一寒倒是彻底解了他周身的热,顿时感觉一阵的舒畅,接着他的意识便模糊了起来。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秦瑞发现自己能睁开眼睛了,虽然睁开和闭上所看到的都是一片黑暗。他想着抬起手在自己眼睛的位置上摸了摸,又摇晃了一下,不禁疑惑了起来:难道鬼都是瞎子?他疑惑着还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条很深的结了痂的疤痕。而且脖颈处居然还有脉搏在跳动。他更加疑惑了,用手伸进盔甲里按住了胸口,那咚咚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而且他的身体可以感觉到手心散发出的温度。 难道他还没死?脖子上的伤口又是怎么愈合的?他可不认为自己的恢复能力能高到这种层度。 他不自觉的把手向下伸出,想撑住地面移动一下有些麻木的身体,手指所触及的是一个僵硬的有些粗糙的类似皮毛的东西。他的手一抖,但还是摸了下去,似乎是自己的战马,不过以那肌肉僵硬的状况,应该早已死透了。他的头缓慢的向上抬起,在正上方有一个白色的圆点,看着很遥远的样子。 想了想似乎记起自己的战马上好像还带有火折子之类的东西,忙在身下又是一顿乱摸,顺着马的身子摸到了马鞍,然后在马鞍旁边的皮口袋里摸到了火折子。吹亮火折子,那光芒很是微弱,只能照到周围一尺左右的距离,正发愁着,却发现距离自己头侧的石壁上竟然插着一支箭,那箭头上还缠着燃烧了一半的棉布,不禁又抬头看了看那个白色的圆点,心中纳闷了一下,这东西是从哪射进来的。 纳闷归纳闷,秦瑞还是把那箭从石壁上拔了出来,好在箭矢插的并不深。用火折子点燃以后,这火箭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火把,也不知道这棉布上涂抹的是什么油脂,烧起来泛出幽蓝色的火焰,将周围映照的一片森蓝,看着有些瘆人。 秦瑞想着在马鞍上找找还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可是火箭往马身上一扫,竟然惊的他从马身上摔了下来。 那马竟然没有了头颅,只剩下半截脖子连在身体上,横躺在地面一片黄沙上,那黄沙上布满早已干涸的暗红色马血,一大片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而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坐在那没有头的马尸上。 好在他毕竟身经百战,只是忽然看到被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了下来,把火把举到马颈处仔细的观察起来。马颈断处皮肉外翻着,伤口处参差不齐,似乎被锋利的牙齿一口咬断了。是什么野兽竟然能一口咬断整个马的脖子?记得小时候跟父皇去打猎的时候,见过一只巨大的吊睛猛虎一口咬断了猎狗的脖子,那是他见过的最大的野兽了,现在这个能把马头咬断的野兽它的嘴到底有多大? 奇怪的是自己却没有被那野兽袭击的痕迹,难道是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不够一口? 思索了半响,他决定还是先调查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状况再说。 举着火箭往四周观瞧,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天然的石洞,因为看起来不像风化过的样子,石头是黑色的,在幽蓝的火光下泛着青黑色的油光,在石壁距离地面约两尺的高度还有一些灰白色的水流痕迹,看来这里应该曾经有水的。秦瑞略一思索,想到这里可能曾经是地下河流通的河道,这么说来这里有可能会有水源了,在沙漠里有水就死不了。 虽然之前他能在围困中不畏死亡,但是既然没死成,就得想办法活下去。 又找了找,发现了还有几只火箭,有的烧完了,有的还剩一半,他干脆把那几只箭捆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小火把,这样比较之前又亮了几倍。从死马的旁边他竟然找回了他的佩剑,用手擦拭了一下,那上面还留有他自己的血迹。有了可以防身的武器,就不用怕猛兽袭击了,虽然那猛兽看上去似乎十分的巨大。回去翻马鞍上的皮口袋,里面居然还翻出了一块如石头一样坚硬的干粮,虽然看起来就不好吃,但此刻也没有办法了,想活下去的心情强烈的令他三下五除二几口就吞掉了那块干粮,虽然那东西咯的他牙齿生疼,还噎的他半死。
1/4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