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率军经过的高原在此后数百年中都不曾为他人征服,人们无法想象在古代,他是如何克服供给不及,路途艰辛,高山缺氧等诸多困难,横跨了高原,带领着数千兵士到达目的地,并进行战斗的。 人们在遥想当年神往不已的同时,都不得不为这位青年将军过人的胆识和勇气所折服。 而也是在这段时间里,陈则铭的军队在已经臣服的朴吕国中掳掠了大批的珍宝财物。 这其间陈则铭并没压制他的部下,倒是吴过有些看不过眼,他自诩读遍圣贤之书,士兵们逢大户便抢的行径实在有些过头,便对陈则铭规劝了几次。陈则铭瞧着他也不说话,只笑了一笑,回头便让人送了箱财物到他房中,当然也是抢回来的。 吴过打开一看,满目的珠光宝气,目瞪口呆之余不禁又气又有些心动。犹豫了半晌,又跑到陈则铭屋里,陈则铭正在处理公务,见他闯入抬头看他,眉间有些疑惑之色。 吴过道:"那箱珠宝我不要!" 陈则铭搁笔道:"怎么?" 吴过责道:"这军队所过之处,珍物掠尽,将军不怕将来有人说你治军无法吗?" 陈则铭道:"这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不过是身外之物,拿了些又如何?大人若嫌少,将我屋里这箱子也搬去便是了。"说着招手,有兵士将屋中一箱打开。 吴过一眼扫过去,与自己箱中珠宝相似,只一看便都价值不菲,不由吸了口凉气,抬头见陈则铭不以为然的样子更加瞠目结舌,"这......,这可是朴吕王宫里头的?!" 陈则铭点头,"现在是大人的了。" 吴过不由头昏,只觉自己在对牛弹琴,本来以为两人都曾读过诗书,交流应该不成问题,哪里知道到这番竟是鸡同鸭讲。呆了半晌,跺足叹道:"将军还是让手下收敛些吧!" 陈则铭瞧着他可以说是狼狈而去的背影,不禁笑了。 一个月后,驻军进入连云堡,陈则铭奉命率军回朝。 与来时不同,他此刻却尽量放慢了行程,名义上是为了让兵士多休息一下,而实际上,他离京城越近,那种压抑感便越重,先前的兴奋满足感早在回程前那几日便消失殆尽了。他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待自己发觉,又有些自嘲,难道金銮殿上那个人比敌人,比冰川还可怕吗?他这么想才定了些神。 他精心挑选了些奇珍异宝,用黄色封条封好,并早早写下奏折。 那折子他写了很多遍,只要有一个字不恰当,他便将它扯掉重写,这一来是因为路上时间漫长无法打发,二来,他不知不觉想要做到最完美最好,他在渴求着什么,虽然他并不自觉。 然而再漫长的路途还是有完结的时候,离京数十里的时候,他派出了一队先遣军送信,奇怪的是,那队人马进了京就如同石沉大海般没了回音。 他忐忑着前行,远远已经可以看到京城的城头,突然有人喊道,"看,看那是什么?" 队伍中起了骚动,他命人前去打探。 那兵士很快回来了,单膝跪在他马下,因激动而有些结巴起来:"将军,是,是陛下!......是皇上,皇上率百官来迎接将军了啊!" 他一怔,抬身朝城门下望过去。 那里华盖如荫,人如潮涌。 28、如果说这时,陈则铭还不能理解不过是收复一个小小的朴吕国,他怎么能享受到这样的厚待的话,不久便会有人为他解释这一切。 很快有太监前来迎接他,他令其他人原地待命,自己领着副将等人,匆匆迎驾。 见到那个众人拥立的身影时,他有些莫名的心惊,飞身下马,急赶几步,跪倒下来,"臣何德何能敢惊动万岁御驾!"说罢叩首。 皇帝看着他,垂下了眼帘,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那个瞬间,他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这位万人之上的青年人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人们意识到了这份奇怪的凝重,渐渐安静下来。 陈则铭疑惑抬头,又觉得此举不敬,连忙低目,隐约有些不安。 过了片刻,皇帝弯下身,单手轻轻扶着他右臂,陈则铭顺势站了起来。 这过程中没有人敢开口,直到大家最后看明白皇帝面上那个淡淡的笑容,人们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欢呼声轰然而起。谁也不明白刚刚那静得如画面一般的情景是怎么回事。但面对这两个同样英俊挺拔的青年,人们本能的产生好感,顺其自然地将之理解成了君明臣贤的一幕。 只有陈则铭一个人听清了皇帝动作时的耳语。 "......小看你了。" 仔细看过去,皇帝的嘴边有一丝奇特的笑意。陈则铭一惊,心中忐忑,他不知道该怎样来理解这句话和这个笑。 皇帝牵着他的手,转身时似无意地朝吴过道:"爱卿可有事要奏?" 吴过汗留满面,犹豫片刻方道:"......臣、臣无本可奏。" 皇帝闻言停身,仔细看了他一眼,吴过身子一抖,几乎要缩到地下去。 皇帝颔首,"......那就好。"言罢将陈则铭带到自己车驾前。立刻有太监过来,四肢着地,趴在两人身前。 陈则铭见他的意思竟然是要自己与他同乘,不由大为惶恐,退了半步,低头抱拳,"臣不敢逾越。" 皇帝微微笑道:"朴吕周遭四十余国近日纷纷派了使臣前来朝拜,你可知道为何?" 陈则铭一怔,还不及思索,皇帝已从那人背上踏了上去,坐在金辇中,朝他伸出手,"上来!"他为人君时日已不短,纵然是这么简单一句话,在他心情颇好的时候讲出来,依然是不怒自威。 陈则铭立在原地,怔了片刻,弯腰上车。 这样的荣耀不是常人可以得到的。陈则铭还未回府,公子与君王同辇的消息便已经让陈府沸腾了起来。 待他交待过诸多事务,赶回家中时,已经是时近黄昏。一进门,便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目力所及处均是张灯结彩,大门口围满了观看的邻人。见陈则铭到来,都围了上去。 陈睹及夫人听闻爆竹声起,急匆匆从屋中迎了出来。 陈则铭此刻盔甲未除,立在院中,被众人围着真是鹤立鸡群般夺目。陈睹见了不由止步。 陈则铭抬头,看到父母出屋,面上露出笑容。拨开众人,径直奔到父亲面前,突然跪下,在那台阶上郑重磕了个头,直身道:"......父亲!" 陈睹先是怔了怔,忍不住伸手抚爱子的头,又是感慨又是骄傲,慢慢笑了起来,低声道:"我的儿子......果真出息了!" 陈则铭抬头看着父亲,有些难以置信看着父亲。陈睹从小极少夸他,惟恐他因此自得,即使非常满意时也不过是神态中流露些须,是以这样的话他做梦也没想到过会从父亲口中说出来,更何况还是在众多外人之前。 陈睹捧起他的脸,认真道:"这样的功劳,父亲想都没想过,铭儿......你比父亲想象的还要出色!" 陈则铭心中满是欣喜,眼眶一热,脱口道:"父亲!......" 陈睹扯起他,"好,今日我们爷儿俩不醉不归!"不知不觉,儿子已经高过父亲半个头了,陈睹拍着陈则铭的肩,感慨万分。 陈夫人道:"这次可不打了!" 陈睹有些尴尬道:"不打,当然不打!" 众人哄笑。 陈则铭觉得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有能什么比现在这样更好呢,他想不到。 隔了几日,皇帝夜宴群臣。 应接不暇的敬酒让陈则铭有些郁闷,几轮下来,他已经微醺,心中暗叹原来在战场上打了胜战,回来在酒桌上还要再打一场才算完,当初的杨粱是不是也是这个感受呢。陈则铭想到他心中便有些沉甸甸的难受,正在此刻,有太监宣,皇上到了。 众人都放下酒杯,叩首三呼万岁。 皇帝环视殿中,命人将陈则铭的桌子移到了自己侧边,这才让众人平身。 之前虽然宫中不曾透露设宴原因,但大家都料得到是因为朴吕国一战,震慑诸国,天威大振的缘故,那么要重赏的当然是陈则铭,此刻见万岁如此亲近陈则铭也觉得自然,倒是陈则铭自己骇了一下。 他也不是没想到这些缘由,但自己出征前后,皇帝对自己的态度反差如此之大,甚至可说是判若两人,实在让人疑惑之余难免不安。他突然想起荫荫那封信,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待众人坐定,皇帝提杯道:"朕今日设宴,第一杯要敬一个人。"说着朝陈则铭举起杯盏,"爱卿请。" 陈则铭连忙离座跪倒,诚惶诚恐叩了头,"谢万岁!"这才敢接过宫娥递过的酒,一饮而尽。 皇帝又端一杯,"第二杯!" 陈则铭一抬头,他还是对着自己,不禁呆住。他功劳再大,也经不起万金之躯的皇帝陛下连敬两杯吧。 众臣面面相觑,都有些讶然。 两人饮尽后,皇帝托起了第三杯。"陈卿。" 陈则铭定定看着面前那杯酒,浑身冷汗都出来了,心中道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殿中静悄悄的,谁也料不定皇帝三杯过后到底是赏是罚,不由屏息。 这一杯下肚,陈则铭只觉口中腹中都是苦涩难言,脑中浑噩,却听皇帝在龙椅上道:"我敬爱卿这三杯,一为战功显赫,无人匹敌,二为良将难求,得之吾幸,三则......之前是朕慢待了你,爱卿切莫放在心上!" 陈则铭抬头,见皇帝淡淡的笑容,哪里敢再多说什么,重重磕头道:"微臣谢过万岁!" 皇帝见他应允,这才点头。 众臣解惑,都大松了口气,陈则铭返回座上,只觉浑身发软,连筷子都差点提不起来,满心都是种劫后余生的脱力感。 隔了片刻,忍不住抬头,却见皇帝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交错,两人都是一怔。 29、陈则铭不敢细看皇帝面上神情,慌张低头。 却没料到猛然间这一举动,竟使得眼前一花,面前案几酒菜幻出数重重影,用力甩甩头,方微微清醒过来。 "陈大人!" 他应声抬头,面前站着的却是当朝首辅,笑吟吟端着杯子在他桌前,朝他道,"陈大人请!" 陈则铭不敢托大,连忙拿酒站起,对了这一杯。 见他喝得痛快,陆续又有几人上来敬酒。 陈则铭叫苦不迭,但来的人个个比他官大,只得一路喝了下去。也不知道应到第几个人,陈则铭才刚举杯,酒盏未触,突然间天旋地转,人已经滑了下去。 只听耳旁有人急道,"陈大人醉了,快把他扶起来。" 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他满足轻叹了一声,沉沉睡死过去。 朦胧间,似有人拉着他的手,在他手心上一下下划着。 好痒,他微笑起来。 迷迷糊糊的,他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荫荫披着他的外衣朝着他笑,她的手从衣下探出来,轻轻握住了他。她面上有着少女独有的羞涩,却含着笑不松手也不看他,眼睛明亮得仿佛是天上的星星。 陈则铭有些心醉,低声道:"......荫荫......" 突然一阵雨从天而降,猛地泼到他脸上,他抖了一下。 冰凉的液体滑入了脖项间,粘黏湿滑好生难受,陈则铭嘟囔道:"好大的雨。"只听荫荫笑了一声,那声音很是奇怪,听起来居然象是男人。 他惊了惊,突然间模糊想起,荫荫不是入了宫吗,怎么可能在这里。这一想脑中昏沉,四周立刻暗了,荫荫和那屋子都消失不见,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吸了口气,渐渐明白自己原来只是做了个梦。 缓缓睁开双眼,视线中,一个人正冷冷俯视他,陈则铭眨了眨眼,突然认出了那张面孔。 "......万岁!"他猛地翻身坐了起来,酒意化做一身冷汗流了个干净。他拼命回忆,那声呼唤是否真的喊出了口,却哪里想得清楚,不由忐忑难安。 皇帝似笑非笑看着他:"你醉了!" 陈则铭低下头,"......微臣方才一时放肆,多喝了些......"说到这里,突然觉得面上有什么在往下流,下意识摸了一把,竟然一手的水。 这一惊真是立即哑口,只看着手发呆,魂不守舍想了半晌,才醒过神来,惊觉皇帝居然并未趁机为难自己,不由奇怪抬头。 眼见这屋子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瞧起来该是皇帝的寝宫。 陈则铭在宫中任守卫虽时日也不短,但无权随意进出内宫,到底是不是他也认不出来,不过屋中那大大的拔步床总还是看得到。 看到那床,陈则铭更是骇了一跳,立刻从塌上爬了起来。 皇帝早已经起身走开,立在一幅挂壁画下,看得出神。他侧旁立着几名宫娥太监,垂手而立,谁也不曾往陈则铭的脸上多看一眼。 陈则铭本以为以皇帝性情,此番责罚难逃,哪里料得到对方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惊讶之余好奇心起,也顺着皇帝目光看了过去。 却见画上一间酒楼,雨下窗内两人对饮。 那画笔触虽然也算潇洒流畅,但不能说有多有灵气,应该不是出自名家。 远处群山重重,雾霭飘渺,隔着雨帘的那两人更加是面目模糊,看不真切,从衣冠依稀看得出是两个男子。楼阁并不气派,似是民间小居,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醉仙楼三个字。 天下有无数个醉仙楼,但杨粱最爱的,只有那一家。 陈则铭垂下了目光。 "卿可认识此楼?"皇帝突然道。 陈则铭迟疑,他不知道该不该答,又或者该怎么答。 皇帝转过身来,坐到椅上,朝他微笑,"朕一直很好奇,在你面前,杨粱是怎么说他与朕的关系呢?" 陈则铭轻轻倒吸了口气,停顿了片刻道:"......杨殿帅在卑职面前从不提及此事。" 皇帝玩味般审视着他,"......他从不说?"他笑了笑,"那就奇怪了,他怎么常在朕面前说你呢?" 陈则铭惊讶抬头。 皇帝打量着他轮廓分明英俊的脸,"......他总说,要朕得饶人处且饶人......"陈则铭怔住,脊背反射性的绷紧,他有种退却的冲动,但却坚持着一动不动。 皇帝不乏恶意的瞥他,"朕难道做过什么很过分的事吗,陈卿?" 陈则铭垂下眼,脸色有些难看。 皇帝却不放过他,"陈卿!" 陈则铭静了片刻,方从喉中挤出了两个字,"......不,没有!"灯光的阴影遮去了他面上的表情,但那个身影不免是有些悲哀气息的。 皇帝靠在椅背上,"杨粱还说,若想灭匈奴,没他不行......很狂是不是?这小子自小便很有天赋,师傅曾说他天生是做将军的材料,就该驰骋疆场,马裹......"说到此,他突然住口,似乎被自己未出口的话给吓到,他似乎被刺痛了,深深颦起眉头。 两人静了片刻,皇帝转头望了望那画,眼神不由有些凄然。 陈则铭默默观察着皇帝的举动,后者的情绪变化渐渐的为他所掌握,看起来再不是最初那么的喜怒无常。 隔了一会,皇帝收回了心神,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朴吕国主向朕诉苦,说你的士兵在他投降之后还是将他的臣民洗劫了一遍,可有这种事情?" 陈则铭吃惊,迟疑着没有回答。 皇帝皱眉:"陈卿?!" 陈则铭扑通一声跪倒,"此乃臣的罪过,臣不敢自辩,愿意领罚!" 皇帝淡道:"朕问的是你放纵不管的理由。" 陈则铭低声道,"......臣以为,若想兵士勇猛,则必先使贪使愚。"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便是这么跟你的兵士讲的?告诉他们王宫里有无数的珍宝可以拿?大家要勇猛上前?" 陈则铭道:"臣愚笨,只想得到这个法子。" 皇帝若有所思,"那样的冰川......,难怪你们能过,人的贪欲真是可怕,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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