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 亨的心中一凛,忙过去抽出一本,翻了翻……那是,辉小时候讲过的童话故事…… 出版印刷日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但书却保存得非常完整,连一点儿折角污渍都没有,可见书的主人是多么爱惜这些书。 ——輝! 亨的眼中,闪现过十年前的辉: “我有很多书,都给你看……亨看不懂的话,我就讲给你听……” 耳边回响起稚气的声音,亨的鼻子突然一酸,但他立刻就捂住了嘴,将书放回架上。 转身便是那一个个奇怪的架子,亨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拉下了白布,下面露出的东西让亨的呼吸在瞬间停止……第六十八章 画架,上面置着画好的素描,就算房间内光线再暗,就算亨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他还是能清楚地分辨出那画上的人。 他难以置信地轻轻摇着头,立刻又拉下旁边一个架子上的布:又是画架,上面置着画,画着同样一个人。 “怎么会……”亨将嘴唇咬出了血,然后像发疯一样快速拉下所有的白布…… 几十个画架上,都放置着一幅完成的素描,没有色彩,只是淡淡的黑、灰与白色,画上的人,几乎都是同一种姿势神态,但几十幅画一眼扫过去,却像是几十个不同的人。 鸡蛋从不同角度望过去,可以有上百种细微变化的形状,而同样一个人,在同一个人笔下,也能因心情好坏而有所不同。 画家的喜、怒、哀、乐,全部都反映在了一张张画作上,但那几十幅画共同的特点,却是作画人对画中之人强烈的爱。 不爱一个人,不可能把他描绘得如此生动;不爱一个人,不可能把他描绘得如此完美;不爱一个人,不可能去用心揣摩他每个眼神每个表情后的含意…… 在作画者眼中,画上那个人就像是只万花筒,每个神态都是瑰丽缤纷、光芒四射。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美丽! 那些色彩单调的画作对亨来说,无疑是颗巨大的炸弹,震撼着他冰冻的心。 “你知道吗,小时候的辉少爷是多么聪明、多么有才华,他是语言天才、绘画天才、还是雕塑天才……十岁时,就已经懂得很多国家的语言,可以画出很多成人都无法媲美的画作,可以制作出令人惊奇称赞的小东西……” 门边的阿弟缓缓开口,亨就在她好似解说般的冰冷话语中,游历在这个充满“自己”的房间中。 架上为自己准备的书,桌上为自己收拾好的玩具,画上的人物,还有一边摆着的诸多石膏像、泥塑、木人,那张脸,连自己都讨厌看到,却在灵巧的手下,显得灵动可爱、栩栩如生。 “谁都觉得,他长大后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翻译家、画家、雕塑家,甚至是更高层的艺术家……生活在阳光下,成为受人尊敬仰慕的人……” 亨在一个角落中翻出成百本的素描简画,每一张、每一本,都让他泪流满面。 环视四周,他仿佛看到一张充满爱恋的脸,在用所有的灵魂,刻画着这房间中全部的“自己”,每动一下手,就像在说着一声“我爱你”…… ——輝! ——我竟然都不知道,你对我的爱,竟会这般深刻。 ——我还以为,已经完全了解了你的心意。 亨踉跄而退,一直抵到墙,潸然泪下。 “……而不是,用那双完美无缺的手去握刀去杀人……他的生活他的梦想他的未来全部毁在了黑暗中,就是因为你!他孤独,因为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有朋友;他痛苦,因为除了杀人,他平时的生活只限于这个房间——这是辉少爷小时候的房间,后来老爷为他重新装修了隔壁的卧室,他却一次都没有住过……不是因为你来,那个房间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刚被救活的一段日子里,别说多国语言,他就连我们的话都忘记了,简直像个哑巴……但是,我却听见过,他在这个房间里,抱着那些童话书,一本本念给你听,念给一个不存在的人听,用着夫人的母语……因为,那是你唯一会说的语言……” 亨滑倒在地板上,用力捂住嘴,大哭起来…… “你说,少爷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还有资格拒绝他吗?你还舍得让他伤心吗?”阿弟逼近亨,激愤得身上的飞刀都在共鸣作响,“如果你还有良心,如果你还当他是朋友,就去跟他说,说你不会离开他!去对他说,说你爱他!” □□□自□由□自□在□□□ 门“砰”地倒下,门外,黎辉死神一般的气息瞬间涌入,感觉上所有的白布都轻微飘浮。 “阿弟!” 赤红的双眼瞪着被扯下的满地白布,黎辉一步进来,伸手便扼住了少女细弱的脖子:“谁让你进来的!” “别这样,輝,放开她……不是、她的错……” 一边,传来亨极轻极低的声音,用着以往的语言,用着他们两个最为熟悉的语言,那是,只属于两人之间的语言。 黎辉的手指骤然而松,盯着抱膝蜷缩于墙边的亨,目光渐渐柔和。 “我送你回车上去……” 他伸出一只手,亨却还是低着头不住地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黎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这个房间……” “我像个傻瓜一样有好好的房间不住,有好好的床不睡,却跑到这种阴暗湿冷的地方睡地板,一个人像精神病一样长年做着同样的事……”黎辉叹了一口气,坐到了亨的身边,仰头靠在墙上,“有时候连我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又是对自己有利的……夺人性命时的兴奋以及杀人后的空虚让我快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回一点儿‘我’的感觉,才不会忘记自己真正的目标……” 这样说话的黎辉在亨听来,既熟悉又陌生,那一声轻叹的背后,就像带着千年的沧桑。 不是幼稚蒙懂的孩童,不是爽朗快乐的阳光青年,也不是血腥暴力的死亡使者。 所有的印象都磨灭掉,身边坐着的只是一个叫“黎辉”的男人。 明明是同岁,但亨觉得,这个男人比自己要大上许多,比自己要成熟许多,那千年的沧桑之感,究竟从何而来? “你是谁?”亨突然问。 “傻瓜。”骂人的口吻倒是丝毫没有改变,“我是黎辉,只是一个喜欢上九良亨的笨蛋……”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亨将脸全部埋进膝盖中,声音小得可怜。 “嗯,这问题我也想知道……只是,喜欢就是喜欢了,有什么办法啊……”黎辉用颓废的声音回答着。 多少豪言壮语般的赌咒发誓都没能打破的心之封印,却在此刻,仅是因为一句莫名其妙不负责任的托辞,嗄然而碎。 亨又开始哭,似乎他的泪水就没停过,那包裹心脏的坚冰融化后,全部都化成了温暖的眼泪,让他止也止不住。 “行了……”坚实的手臂伸过来将他搂住,亨毫不反抗地靠在身边男人的肩膀上。 门边,阿弟木然地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你……会后悔的……”亨咬牙说着。 “那要走着瞧。”挑衅般的回应。 “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男孩子,而是肮脏的男妓……你会嫌弃吗?” 搂着肩膀的手臂紧了紧:“我也不再是你认识的豪门小少爷,而是个满手血腥的杀手……你会介意吗?” 亨用充满泪水的眼睛瞪了他一下:“我有过很多男人……” “遗憾的是他们都被我杀掉了。” “我是厄运,招惹上的人都会死的……” “正好,我是‘死神’,不招惹我的人也会死。” “我们在一起,也许不会有未来,不会有幸福……” “未来是靠自己走下去的,幸福也不是靠嘴说的。” “如果我告诉你……我、我也许是个怪物……你会害怕吗?你还会喜欢我吗?” 柔软的唇过来在亨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呐,小怪物,你不喜欢我的吻吗?” 亨哑口无言。 黎辉望着他,闭嘴而笑。 “你……”亨幽怨地瞪着促狭的双眼。 “我什么,还有什么尽管说出来……”手指抚了抚被咬破的嘴唇,随即又凑过来轻轻舔掉淡淡的血痕。“你不喜欢的事以后我绝对不再做了,除非你说愿意,否则我绝不动你一根手指……” 温柔极致的声音只会让亨的内心波涛翻涌。 “那现在这算什么?” “承诺的赏赐。” “你比我能说,也比我能干,和你在一起,我很吃亏的。” “嗯,那真对不起了……”黎辉对上了亨恚怨的目光,但那眼中闪耀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所以……”亨从兜里掏出那张金卡,“啪”的掰断,扔在一旁,突然声色俱厉地瞪着好整以暇处变不惊的黎辉,恶狠狠地道,“你要养我一辈子……我可是很贵的……” 黎辉又是一声轻叹,反而一副无可奈何不得已为之的表情:“多贵也要养啊,谁叫我喜欢你呢……” 亨鼻子又是一酸,扑进了坚实的胸膛中。 “喂,可以吻你吗?”黎辉的唇贴着他的额头,不停地在他头发中嗅着属于他的气味,像只温驯的大狗。 “不可以。”亨抬头,眼神坚毅,“你不可以吻我……”他搭上了黎辉的肩膀,搂紧了他的脖子,紧得仿佛要用细瘦的手臂扼断那粗壮的脖颈,“因为……我要吻你……” 他说着,把先是惊讶随后得意的男人扑倒在满是白布的地板上。 第六十九章 ——原来,想得到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即便身体不如他有力,即便技术没有他高超,即便从没主动要求过什么,对于黎辉,亨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我要他”。 疯狂到极点,不顾一切到极点,不管事后有多少大风大浪、天塌地陷,这一刻,他只想拥紧那个渴望已久的身体。 两具躯体翻滚进散落的白布中,一层一层,将两人紧紧的缠绕住。亨死死地吻着黎辉的唇,一秒都不肯松开。 急促的呼吸渐渐变缓,但那个吻却变得绵长而悠远,仿佛一个世纪不见的恋人,倾尽灵魂互相拥抱。并非火热的身体,没有激烈的心跳,四肢像蔓藤般紧紧纠缠住,真心的吻像世上最醇的蜜糖一样浓浓得化不开。 不知吻了有多久,房间里的光线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两个人的唇就那么交错贴合摩擦,舌与舌有节奏的嬉戏,却不曾分离过。 “亨,你爱我吗?”偶尔从齿缝中不经意溢出淡淡的问话。 亨睁开眼睛以极近的距离盯着黎辉深情的双眸,片刻又闭上了:“我先不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 “好,我会等,等你想说的那一天……在没听到之前,你哪儿也跑不了……” “你打算又把我监禁起来?” “这回不会……你哪儿都可以去,只是,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亨忍不住笑起来:“厄运和死神,真是绝配……” □□□自□由□自□在□□□ 房间外的门边,仍然立着最高超的工匠也雕不出的精美塑像。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不知道如何把心掏出来给人看的傻瓜”。 ——对有些人来说,被外人看到自己的内心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傻瓜。”美丽的少女嘴唇动了动,冰冷的眼中,静静流出一颗清冷的泪珠。 “阿弟……” 走廊上忽然传来黎叔的声音,阿弟一擦眼泪,又变成了完全的冰雕。 “阿辉在里面?”老人看了看紧闭的门,望了望身边的男人,花白的眉毛一挑,继而微笑,“让人讨厌的家长是不是该退场了。”说着,转身而去,男人、少女都消失在走廊上,只留下房间内喁喁私语密不可分的两个人。 □□□自□由□自□在□□□ “有件事要告诉你……” 黎辉躺在地上,搂着身上瘦弱的身躯。激情已经化为浓浓的深情,明知道自己身体有反应却还压抑住,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什么?”亨将耳朵贴在健壮的胸膛上,边听边感受着重叠在一起的心跳。 “那个日本议员的确是我杀的,还有后来的两个人,都是我动的手……” 感觉身上的身体颤了一下:“算了……已经过去了……” “不过,那个时候并不是因为你。我只是接单做事……他们和你的关系,都是在找到你以后才知道的……”黎辉的目光对上亨诧异的目光,“猜到是谁下的单吗?” 亨盯着他不动声色的脸,心头闪过一丝恐惧:“秋哥吗?” “猜对了……那个金秋不愧是只狡猾的狐狸。我去接你的时候被他猜到了身份,凭他的地位还动用不了那么多钱来雇我,他肯定动了组织里的钱,只是为了不让你被赎走……”黎辉摇头轻叹故作惊讶,“你的价码果然高得惊人……” 立刻被赌气的小猫狠咬了一口。 “还是以前的你比较听话,只是,现在的笑容是任何时候的你都比不上的……”黎辉望着突然满脸通红却忍不住在笑的亨,柔声道,“现在的你,实在太美了。” 亨又捶了他一下,嗔怪着:“你再这么说我就真的生气了。”他想从男人身上下来,却立刻被大手拉住。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说正事。”黎辉面色凝重起来,“失落天堂毁了,不管是谁的责任金秋也脱不了干系,可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也就是说,在我动手之前,他已经找好了新的洞……” 亨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直到黎辉停下,许久,他才轻轻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觉得我还记挂着他吗?” “当然不是。如果我杀了他,你会介意吗?”杀人从黎辉嘴里说出来,果然就像家常便饭,然而亨也知道,近十年,他的生活就是以此为基础,要他突然改变是根本不可能的。爱一个人,就是连他最恶劣的地方也要爱,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变得像他一样狠心,对于人命,似乎也能淡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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