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使(二十一)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大卫·杨全力地扑入了各种卷宗，而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则负责动用甘比诺家族的势力，给他找来他要的任何文件情报。
终于，眼睛已经红得像个兔子似的大卫·杨偶然看到十多年前那个“幸运儿”辛普森的网页新闻，他终于想到了办法，只是，办法太过冒险，他也不敢肯定能不能行，死马当活马医吧！
听了他的办法，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虽然觉得可行，却用那双混浊的老眼紧盯着大卫·杨看了半天，那样子，就像看着某个怪物，终于还是一句话没说。同时这样一来，大卫·杨就没办法亲自上庭辩护了，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将代替他担当迈尔斯·甘比诺的辩护律师。
“好久不见，杨，听说你被你的教父放逐到中国去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开庭的前一天，杰森·瓦特接到碧欧·柏柯文的电话，说大卫·杨想见他，问他有没有空。本来杰森·瓦特应该直接答没空的，但，想到那只金丝雀，想到大卫·杨“天真的正义”，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来了。虽然，他足足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虽然，他故意以十分傲慢的语气试图激起大卫·杨的怒火，但到底是来了，大卫·杨坐在那儿，脸上就是一笑。
大卫·杨微笑着说:“请坐!尊敬的检察官先生，“你不是早猜到了吗？我来是为迈尔斯·甘比诺的案子！”
“哦！”杰森·瓦特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失望，用辞也就变得更加尖酸刻薄，“我还以为你的教父就快死了，你想重新改投门庭呢！不过，你恐怕得失望了，这个案子根本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大卫·杨故意装作温不经心地道：“是吗？不过我可记得四年前，九号审判庭，检察官先生你也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结果呢……”
“那都是你这个该死的黄猴子害的！”被这个始作俑者揭了旧疮疤，本就火爆脾气的杰森·瓦特再也忍不住，腾地站起来隔着桌子就揪住了大卫·杨的衣领子，脸几乎帖在了大卫·杨的脸上，“要不是你这只黄猴子，迈尔斯·甘比诺早在四年前就坐上电椅，到现在他坟上的草都……”
“住嘴！”大卫·杨本来想按原计划保持镇静，但听到他居然这么咒迈尔斯，那种痛和愤怒的感觉就像是他在咒自己似的，也顾不得计划了，也对杰森·瓦特怒目相向，“检察官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就凭你这几句话，我就可以告你种族歧视！”
种族歧视？这对一个处心积虑进入政界的人来说可是一处极大的硬伤。杰森·瓦特深吸几口气，到底是忍住了自己的脾气，甚至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大卫·杨倒有些惊异他对自己的客气，脸上却不露分毫：“我接受你的道歉！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在这个案子上来助你一臂之力的，检察官先生！”
“帮我？”杰森·瓦特也十分意外，“你想在我这儿捞最后一笔吗？”
“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还记得吗，‘敬你天真的正义’，四年前你发给我的短信，要不是那条短信，我想教父也不能找到我，然后，我可能会死，会变成一块焦炭，但绝对不会是今天这样，呵呵……世事无常……当我第一天在你的检察官办公室宣誓就职时，我绝没想到这样的结果，你也恐怕没想到，自己的办公室会培养出一个黑手党的御用律师来！呵呵，真是讽刺！”大卫·杨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深的回忆里，脸上尽是悲凉。
看着这样的大卫·杨，杰森·瓦特忽然就有了一丝痛心，而且在他的理智明白过来以前，他的手就已经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伸过去，覆在了大卫·杨放在桌子上的苍白却骨节粗大的手上。
大卫·杨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杰森·瓦特居然对他抱着这种心思，还本以为，杰森·瓦特今天肯来，是看了前情人碧欧·柏柯文的面子！现在看来倒不像那么回事。大卫·杨心里算计着，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神游物外般的悲伤，还做得情不自禁似的，说出了他替迈尔斯办的那些违心的案子，说出迈尔斯竟然当着他的面枪杀了他的妻子莎莎，最后把他赶到了中国，那个贫穷落后的地方。
说着说着，杰森·瓦特就听出了点道道，原来，大卫·杨的亡妻莎莎还留下了一封遗书，控诉了大卫·杨与教父的同性恋情，正是她选择以死反抗教父的重要原因！杰森·瓦特敏感地感觉到那封遗书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放开了大卫·杨的手，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背靠在椅子上，开始细细思考那封遗书对他到底有什么作用。是了，动机！迈尔斯·甘比诺、和被迈尔斯·甘比诺谋杀的两人可是亲兄弟，被告的律师肯定会提出大量的证据来证明迈尔斯·甘比诺从小就和他的两个哥哥感情很好，就算十年前，他曾被沃伦·甘比诺重伤，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而且那是沃伦·甘比诺一个人做的，安东尼·甘比诺未参与，迈尔斯·甘比诺没理由在十年后的今天才报仇，甚至连安东尼·甘比诺都不放过。他没有动机这么做。
但是，大卫·杨亡妻的遗书，却可以给他一个动机，或者说制造一个动机。在美国审案的法律流程里，虽然也注重证据，但是让陪审团和法官信服才是更重要的。迈尔斯·甘比诺的动机就是他本身是一个厌憎同性恋的人。即使他自己也和他的军师有过这种事，但一等到被曝光，他就恼羞成怒地杀人灭口，又立刻驱逐了一向倚为左膀右臂的军师大卫·杨。而安东尼·甘比诺和沃伦·甘比诺正好是一对同性的恋人，还是那种兄弟乱伦的同性恋，说迈尔斯·甘比诺出于极度的厌恶和为保护家族荣誉而连杀两人，还是说得通的。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四年前他输给了迈尔斯·甘比诺从而输掉了他的政治前途，四年后，要是他能赢而且赢得漂亮，也许能挽回他的政治前途，但要是他输了，那么他就算彻底与政治绝缘了！
杰森·瓦特忍不住看了看对面的大卫·杨，发现大卫·杨也正在看着他，眼神里尽是坚定。杰森·瓦特又想了半天，最后开口道：“我给你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你愿意就令夫人的遗书上庭作证吗？”
“我愿意！”大卫·杨静静地答。 黑天使(二十二)
只要能为他爱的人赢得再次自由的权利，他愿意用他的自由和生命去交换！那美丽的黑色的天使呀！
庭审进行到第三天，大卫·杨又一次走入了曼哈顿闹市区刑事法庭大楼的九号审判庭上。这么熟悉的地方，是他第一次遇上迈尔斯·甘比诺的地方，也是他无数次唇枪舌剑尽情展示的地方。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坐在证人席上，而不是律师席。
第一眼投向教父。教父面无表情，就连黑宝石般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明亮，剩下的只有一潭死水般的沉闷。不告诉教父他回来了，是大卫·杨的主意，唯一可以探监的辩护律师托马斯·柯尔法克斯从未对教父说起过。他原指望着这突然的打击能引发教父的情绪，哪怕是对他满腹的愤懑，但没有。以大卫·杨的聪明，当他知悉了甘比诺兄弟的恩怨后，很容易就猜到了教父的心结怕就在他两个哥哥身上，这一次又出了这样的血案，恐怕，他的两个哥哥是以鲜血为引，为他们最小的弟弟下了最恶毒的诅咒吧！美丽的教父恐怕永远也无法回应他了，正如他永远无法停止对教父的爱一样，那么，就让他最后一次为教父做点事吧！
第二眼望向被告方律师托马斯·柯尔法克斯，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哼了一声，十分气愤的样子——老军师挺有做戏的天份！
第三眼看着检察官杰森·瓦特。杰森·瓦特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不要紧张，脸上还带着笑意，是为他迷途知返感到高兴吗？也许还有别的吧！
恍如昨日重现，还是四年前的那些人。四年，沧海桑田！
第四眼留给自己。如果这一场官司他成功了，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也得跟自己的律师生涯说再见了，更倒楣点就要上监狱里住着了。
大卫·杨开始念证人誓词，手按《圣经》，发誓他说的一切句句属实。
比他早了一步，莎莎的遗书作为证据已经由杰森·瓦特先行在法庭上展示过了。所以这次轮到由托马斯·柯尔法克斯首先提问：“杨先生，首先请你说明一下你与被告的关系！”
“他是我的当事人，我为他打赢过很多官司！”
“你在8月1日也就是本案开庭的前一天，曾向杰森·瓦特检察官递交给一份新的证据是吗？”
“是。”
“请问那是什么证据？”
“是我的妻子罗莎莎女士的遗书。在遗书里她说她患有绝症，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但临死前，她也要让我不好过，因为她爱过我，但我娶了她却忽视她，并且因为我跟被告的关系而跟她约定无性婚姻，她恨我，最后就算以生命为代价，也要揭穿我们！”
旁听席上的观众一片哗然。
“那你事后又做了些什么？”
“我选择忘记这件事，并且离开纽约，去了中国！”
观众更加激动了，有些女观众更开始骂起来。鉴于现场秩序混乱，法官连连举锤要求“肃静”。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说：“法官先生，我的问题问完了！”
接着是杰森·瓦特上前盘问证人。就像杰森·瓦特事先盘算好的一样，他犀利的语言，果然使得陪审团和观众们都开始相信被告本身是一个厌憎同性恋的人，而且有可能出于极度的厌恶和为保护家族荣誉而杀掉自己的两个哥哥。这就是，他作案的动机。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说道：“我抗议，法官先生。我认为这项证据和证人本身都存在着疑点，我要求提交新的证据！”
杰森·瓦特道：“柯尔法克斯先生，关于本案中的所有证据都必须事先提交法庭，你这种做法不符合法律流程！”
“被告方律师的抗议有效，但被告方律师，你必须先说明你的证据是否对案件的审理有决定性的作用！”
“我完全可以说明这一点，法官先生！”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说，“众所周知，罗莎莎女士和她的丈夫大卫·杨先生都是华裔美国人，而且他们的父母把他们教育得很好，他们平时写私人信件或日记，包括罗莎莎女士最后的遗书，用的都是中国字。我事先找这方面的专家鉴定过了，就在三年前，还在做酒吧女招待的罗莎莎女士写回中国的一封信里，错字连篇，东倒西歪，再看她三年后写的遗书，字体优美，基本上没有错别字，这就说明，在她婚后的这三年里，肯定下过苦功练字。练字就必须要字帖，我的证据就是这三年来，罗莎莎女士的字贴应该就是她丈夫大卫·杨先生平时写下的一些文件，因为这两者的字体极为相似。我怀疑，这封遗书根本就是大卫·杨先生伪造的——他处心积虑，让妻子学写他的字体，就是为了在谋杀自己的妻子后，好方便地伪造妻子的遗书！”
观众席上更乱了，法官不得不宣布先退庭，明天继续开庭。
大卫·杨一面退庭，一面却冲着杰森·瓦特冷冷就一笑。
杰森·瓦特也是聪明人，立即就回过味来：那封遗书也许有真本，但大卫·杨交给法庭作证据的那一份却百分百是假的！怪只怪他没想到仅仅在四年前怀揣着满腔“天真的正义”的年青律师，四年后，居然中真地死心踏地在为黑手党卖命，甚至在这形势即将逆转的最后时刻，也不惜搭上自己的前途赌这最后一把！杰森·瓦特也是聪明人，立即就回过味来：那封遗书也许有真本，但大卫·杨交给法庭作证据的那一份却百分百是假的！怪只怪他没想到仅仅在四年前怀揣着满腔“天真的正义”的年青律师，四年后，居然真地死心踏地为黑手党卖命，甚至在这形势即将逆转的最后时刻，也不惜搭上他自己的前途赌这最后一把！那个美丽的教父就那么好吗？杰森·瓦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人却瘫倒在了检察官席上。
黑天使(二十三)
美国法律有一条著名的证据规则：“面条里只能有一只臭虫”。
这是一个形象的比喻：一个人发现面碗里有一只臭虫时，他绝不会再去寻找第二只，他径直倒掉了整碗面条。同样，即便检察官办公室获取了大量能证明迈尔斯·甘比诺有罪的证据，但只要其中有一样是非法取得的，所有证据就都不能被法庭采信。由于检察官办公室提供的罗莎莎女士遗书这项证据被证明系伪照，所有证据链都崩溃了，迈尔斯·甘比诺当庭无罪释放，而大卫·杨却被当庭拘捕，以伪照证据罪和谋杀罪提起诉讼。
审判庭后阴冷僻静的走廊，呼吸在这被渲化成了虚无，惟独脚步声清晰，一下一下，直扣人心。教父就这样与大卫·杨面对面地走过去，却是视而不见。泪，几乎要从大卫·杨的眼角处涌出来，但是，用自己的自由换取爱人的自由，这不是他愿意的吗？他并不需要抱怨什么，教父也勿需对他做出任何回报。
虽然托马斯·柯尔法克斯为他另请了一个辩护律师团，但在确凿的证据和气得发狂的纽约检察官办公室的疯狂围攻之下，只替他洗脱了谋杀罪，伪照证据罪仍然成立，法院从重判处了他有期徒刑3年6个月，同时，宣布吊销他的律师执业证。判决后，大卫·杨未提起上诉。
只是，大卫·杨本就是纽约名人，审讯中大卫·杨的表现，使纽约市民开始质疑他的道德操守，而他为了同性恋人舍身救人的举动。又引起了纽约市民更大的兴趣和好奇心。
纽约的媒体们立刻嗅到了商机，于是，他们先是出高价请狱中的大卫·杨就他和教父的同性恋情写一篇自传体传记，未果，他们又另外请了一个畅销小说家来执笔。那名畅销小说家采访了大量的人，而头一个采访的就是杰森·瓦特检察官，一向在媒体面前十分好涵养的检察官阁下，这回却近乎气极败坏地说了一句话：“大卫·杨？我开始还以为他是多么正义的天使呢，结果呢？他却是个黑心的小恶魔！”
就是这句话，让畅销小说家给这本传记体小说起名《黑天使》。这本书只花两个星期就出书并出版了，就迅速受到全世界媒体的热捧。而大卫·杨虽然在狱中，却也按规矩又收了一笔巨额的稿费。他没舍得用，全给存起来，准备以后带回中国去捐给黑天使孤儿院的孩子们。
身在狱中，钱对大卫·杨其实没什么用，他很孤独。但这么久来看过他的除了八卦记者，就只有碧欧·柏柯文和托马斯·柯尔法克斯了。
那位本就是法律界的女强人、如今也更加成功的女律师碧欧·柏柯文，来看他的时候，半天没说话，最后只叹息了一下：“扬，你本来可以是司法界的天使，但你却偏要跟魔鬼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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