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旅途不得不再度暂停。各怀心事的法师和吟游诗人默默关注着晕睡的奥斯维德，谁也不说话，空气凝重得可以砸伤人。
两天后，一支商队路过，列蒂西亚雇用他们的马车，将奥斯维德转移到车上。整个旅程中，列蒂西亚都尝试让恩利斯原谅自己的过失，可惜恩利斯就像一只把自己关在自我世界中的贝壳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最后她决定不做无用功，跑到驾驶座上和马夫聊天，留下恩利斯守护沉睡不醒的奥斯维德。
银发术士握着金发骑士的手，没有第三者时才敢流露出复杂的表情。骑士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的活祭品。他不敢也应该不会对他付出感情。可是为什么会贪恋他的体温，会拉着他的手不舍得放开。如此下去被毁灭的会是自己。他，恩利斯，什么时候是一个为了别人而舍弃自己的人？所以，是的。就算骑士会成为他心中的伤口，也仅此而已。
奥斯维德感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有谁一直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但模糊中只能意识到深陷黑暗泥淖间，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挣脱束缚着身体的泥淖。而呼唤他的声音总是忽远忽近，像一缕飘忽不定的空气，无法捉摸，无处追寻。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漫长的岁月，突然有一天他的意识变得清澈，无数景象争先恐后地挤入脑海唯恐被忘却一般。苍白的脸、嘴角勾起的淡漠的微笑、白色的飞扬发丝、鲜红的温热的血、破碎的气息......这些印象组合成一抹白得病态的身影，总是吐出冷冷的字句，总是用漠然的目光注视一切，眼波流转，却对他露出美艳的笑容，薄唇轻启，吐出他的名字，奥斯维德，奥斯维德......那是谁？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总在一瞬间变得无可寻觅。他不顾一切地向那抹白影追去，力量重新回到身体里，束缚着他肢体的泥淖突然松弛了力气，他一抬脚就冲了出去。他想起来了，他发誓用生命守护的人，那个人，他的名字是--
"恩利斯！！"
刺目的光线冲进眼里，惨白过后是一片黑暗，他伸出的手落入另一只冰凉的手心中。
"奥斯维德！你醒了！"
欣喜若狂的声音窜入耳膜，当他的眼睛可以视物时，发现自己被一个柔软温暖的身体抱着，埋在肩膀上的金发颤动着，从黄金般的长发中露出的尖尖耳朵也微微颤动。
"列蒂西亚，你回来了。"他回抱她颤抖不已的身体，记忆还停留在她独自一人迎敌那天。"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那天的事已经......"
"恩利斯大人呢？！"他骤然想起怀中呼吸破碎的人，此刻却不在眼前。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平安，他让自己喝下苦涩的液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魔射手呢？慌张失态地环视，发现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正倚着木刻雕花的窗棂双手交叠在胸前，白色法袍上逶迤着银色发丝。阳光从他背后透射进来，背光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却让人感到冰冷。
恩利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可以活蹦乱跳的骑士，在对方迷惑的目光中拉开门消失。
"他怎么了？"不解的目光移回来落到列蒂西亚身上。
"呃，因为我太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列蒂西亚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对不起，我无意的，但是自那以后恩利斯就变了个人，不光对我很冷淡，对你也装得漠不关心的样子。用尽办法他都总是板着脸。"
"不是你的错。"奥斯维德拍拍她的肩膀，奇怪，印象中列蒂西亚是个开朗又精力旺盛的人啊，为什么一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她泫然欲泣的脸？"你说我已经昏迷了四十多天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饿死，但是现在很想吃饭，想念你的手艺。"肚子饿是事实，但他现在更急于找恩利斯把话说清楚，可是看到列蒂西亚的表情，不得不压抑住这个念头，想些办法让她不要一味沉溺在不必要的自责中。
"嗯，你等我哦。给你做我最拿手的美食。"虽然笑着，还是难掩眼中的落寞。列蒂西亚轻轻把奥斯维德的房门带上。
奥斯维德从床上起来，脚触到地上，感觉有一点软绵无力，身体也因为躺得太久而不舒服。低头穿鞋子时头发从背后垂落触及鞋尖，在他昏迷的时候头发不知不觉地长了许多。奥斯维德用手指梳理头发，目光在房间内巡视，发现自己的发带被整齐地叠放在枕旁，他束好头发，来到窗边，享受久违了的阳光。窗外的景色让他呆了呆。只见窗外一片枝繁叶茂，巨大粗壮的树枝上错落地盖着木屋--他脚下踩着的木地板也是凌空建筑在一棵古老巨树的树枝上，古树粗大的枝干像一条小路般宽，轻松地支撑着房屋的重量。低头，透过浓密翠绿的叶子看见遥远的大地上渺小的人影走动。[原来，在我昏迷的时间里，我们已经来到阳光森林边缘。]站在这样的高度放眼望去，视野无限开阔，在大地与云天的交界处，阳光森林的轮廓隐约可见。
奥斯维德收回目光，侧耳听着，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猛然拉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迅速掩饰好被逮个正着的尴尬表情。恩利斯转身欲走却被奥斯维德一把拉进房间，同时把门砰地关上。
"为什么躲着我？"奥斯维德把他压到墙上，唯恐他又逃走。
"没有躲你。"
"列蒂西亚都告诉我了。你不用自责，我并没有怪你。"
"我知道。"他说，想推开他紧贴着的身体，却推不开。
"那为什么用这么防备的冷漠对我？"他可没有忘记失去意识之前那个缠绵的吻，他有很多疑问需要他解答，怎么可以在四十天之后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别太放肆了。"恩利斯再次试图将奥斯维德推开。"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允许你随便靠近我。你不过是我用来回复法力的祭品罢了。"他半眯着细长的眼，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奥斯维德半天才消化恩利斯的意思，那明显不是他要的回答。不悦地皱眉，用力将他按回去。"列蒂西亚已经和你道歉了，你怎么这点度量都没有，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我没有生她的气。只是通过她的提示想起了我的目的而已。"发现根本无法挣脱奥斯维德的控制，他放弃了挣扎，用寒冰般的眼神和奥斯维德对视。"这段路途没有漫长到让我们忘记旅行的目的，最后你要用你的性命交换我的力量。我们的羁绊只限于此。你对我而言就是利用的工具。列蒂西亚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火焰在奥斯维德眼里燃烧，他当然知道这些，并且一刻都没有忘记，直到现在也没有后悔。但是眼前的人用冰冷的眼神冰冷的声音述说这个事实让他受不了。他们的羁绊只限于此？那么，那时候的吻和悸动是什么？游戏？捉弄？比起利用他，愚弄的感觉才会让他愤怒。他为他心痛和担忧，那些情绪就像白痴一样！"我知道这些，你不必重复。我可以做你的牺牲品，我的命我的身体你要怎么利用都可以，再让我喝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剂也无所谓！但是你别把我当作消遣玩具玩弄！如果你一点都不担心我，又为何四十多天一直守在我身边？如果你在乎我，又为什么说这种无情的话！你到底着急撇清什么！还是说，玩弄别人的感情是你另一个恶劣的低级趣味？！"
列蒂西亚捧着托盘站在门口，隔着一块门板，房间里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有时候听觉太灵敏不见得是件好事。她神情复杂地站着，最后将盛着食物的托盘放在地上，转身离开。
"回答第一个问题，你是我重要的祭品，带着一个不能行动的人旅行对我来说是个负担。回答第二个问题，我只是提醒你记住我们之间唯一的关系。回答第三个，唔......"
未说出口的话被奥斯维德堵住，狂野的侵略的吻，凶狠地吞噬和啃咬，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像是要夺回什么，又像是彻底地放弃什么。恩利斯感到嘴唇火辣地疼痛。在他以为要窒息时却被奥斯维德狠狠地推开将他甩在墙上。
"我了解了。恩利斯大人。"奥斯维德擦着嘴唇上的湿润，眼里一片寒冰。
恩利斯大人......吗？他一向对他使用尊称，可是此刻听起来就像尖锐的刀子在他胸口狠狠划过。他冷笑，一把拉开门往外冲。"乒乓哗啦"，他急促的脚步踢翻列蒂西亚放在地上的托盘，食物和汤洒了一地。"我叫厨房再准备一份。"
"谢谢你的好意，暂时不必了。"他绅士地对恩利斯行了礼，将门关上。
那块叫做门的木板缓缓合上，站在门里门外的两个人，看着那块木板一点点将眼前的脸挡住，最后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未经加工的原木和它天然的花纹竖立在眼前。
这样子，就是他要的结局了吧。但是心里为什么会这样不忍、不舍。早晚都会走到生离死别的一步，现在，就这样，结束，就不会，有更多的痛吧。嘴角的血缓缓沿着下巴的线条淌到脖子上，他感到头晕目眩难以喘息，不得不靠在墙上。直到背脊被僵硬的墙壁咯得发麻，他才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发现列蒂西亚坐在窗台上，安静地看着自己。"你在等我？有什么事。"
"你把他推开，表示我可以夺走他吧？"她用手指卷起金发，松开，再卷起，表情高深莫测。
"如果你能够夺走的话。"
"呵呵，不愧是火之恩利斯，自信满满呐。"
他用沉默回应。两人凝视着彼此的眼睛，但谁也读不透谁的思想。
"呐，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用奥斯维德做赌注？"
"以龙之谷为终点，在这旅途中如果我得到奥斯维德的心，你就解开他的血誓，找新的牺牲品。"
"看来你都知道了。"
"你要用奥斯维德的血为媒介，解开体内禁锢你力量的封印。而封印你力量的，恐怕就是卡奥斯坦珍藏着的某件东西吧。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他的我也没有兴趣去猜测。"
"不是一个普通的吟游诗人，你。"
"我的身份无关重要。这个赌你敢不敢接受？"
"我无所谓。你能拿走的一切都尽管来拿。"
"希望当你后悔的时候，也记得今天说过的话，不要毁约。"
"怎么，你也想和我进行血誓缔约？"
"那倒不必。"她站起来，和恩利斯擦肩而过，走到门口。在关上门之前，又说："即使你失去了力量，你也还是那个强大的火焰术士。有时候很多东西是无法用力量来守护的。其实你何必对力量那么执著。"
"对魔法师来说，不能使用法术就等于失去一切。"
列蒂西亚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白色身影，无奈地笑笑，轻轻合上门。
2007-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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