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能回答我?" "这个......"鬼医的丑脸仿佛又扭曲了几分,"先有鸡......不不不,没有蛋哪来的鸡,可是没有鸡也没有蛋啊!" "哈,你也想不出来吧?亏你还自诩为天下第一聪明人。" 解景尉一翻白眼:"我才不会想这么没挑战性的问题呢!谁像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没挑战性?我胡思乱想?靠,那你有本事怎么想不出怎么治我啊!" 扑哧一笑,解景尉说:"不用激我,没用。反正你又没有求我,治你不是我的责任,既然不是,我为什么要费脑筋?" "你......哼!"混蛋,大混蛋!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鬼医忽然正经起来,"你的心爱之人已经死了,是不是?" 温齐没料到他突然说起这个,毫无防备之下心中猛然一痛。 "......,说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爱人都不在了,你又身有绝症,为什么还要拼命活着?" 温齐神色黯然,他望了望窗外的竹,淡淡的说:"我也不知道。可我的命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要是不好好活着,岂不是对不起他?再说,我还要回去找他的尸骨......" "就为了这个么......"解景尉有些迷惑,"那你为什么不肯求我?那岂非更加简单容易?何况你也没有迂腐之思。" 温齐猛然回头瞪他,没好气地说:"我思想开放就可以随便上床啦!这是两回事好不好?何况我不喜欢那样,自己找也可找出来,不到最后我是不会放弃的!喂喂喂,你干嘛问我这个?你饥渴了?还是......"温齐突然灵光一现,"这也是困扰你的问题?" 解景尉一愣,然后说:"怎么会!" 温齐不再理他。 当温齐正专注于医典时,他忽然开口,轻声说:"为什么你可以活得如此自在?" "你不自在?"我看你比谁都自在的多,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解景尉摇了摇头,翻出酒坛,向门外走去。这人喝酒只在外面喝,尤其喜欢坐在草地上喝。 "喂,你伤还没好,不能喝酒。" 解景尉怔了怔,酒坛放下又拿起,很是挣扎。 "要说你惜命,你偏偏四处生非惹得无数人欲除你而后快;要说你不怕死,你又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温齐摇头道怪。 "你......不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你可以解释啊。"温齐放下书本三两下坐到他对面。这几天解景尉不太正常,说不定需要自己开导开导,"说吧,好歹咱们混了这么久,也算是哥们了吧?你要是觉得亏,我也可你告诉你我的秘密。" 解景尉一笑,这个温齐,相处久了会让人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和安全感。"好,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说。" "你喜欢的那个人......美么?" "当然美了!我看他第一眼就被震住了。"那时的他,长发飘飘,目光如水...... "如果,她不美,你还会爱她么?" "这......"温齐挠了挠头,"不知道......不过如果我已经爱上的话,就不会计较容貌了。"如果小宫突然变丑了,自己也会一样爱他的吧,就算他此时早已变成一堆枯骨。 "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她和别人上了床,会介意么?" "靠!谁敢这样我杀了他!"不过......如果是龙天珏呢?一阵无力感袭来,温齐叹了口气,"小宫是不会背叛我的。就算发生那样的事,也一定是别人欺负他,我心疼还来不及呢......恐怕是我不介意,反倒是他介意吧......"那时候,他宁可违背他最畏惧的人,也不愿和龙天珏上床呢...... "唉......"是这样的答案啊,想不到自己寻了半生,答案就在眼前。阿威,你听到了么?如此,你还不相信我么? "喂!喂!"温齐双手在他眼前连晃,"怎么?你爱的人嫌你丑了?" "不是。" "那是你嫌她不检点?" "当然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大哥,你烦不烦啊? 解景尉又叹了口气。这几日他心情格外不好,知道宁国同和羲战况愈烈,他担忧爱人安宁被扰,前去护佑,结果赶到的时候,方圆几十里夷为平地,仅余的那胚黄土也已不见,从此真正两隔,连个可以牵念的坟包都没有了。他一怒之下独自对抗和羲一支小队,然后负伤逃回,也因此误打误撞的解了宁国燃眉之急。 连尸骨也找不见了啊...... 想他一片纯纯赤子心,一腔拳拳报国志,到死都要埋骨边疆不肯离开。可有谁知道,有谁记得,有什么用...... 阿威,我现在,再也不想遵守什么诺言了,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小七儿啊......" "嗯?"他再不说话,温齐已经有睡着的趋势了。 "我爱的,不是女人......" "哦。" "你不奇怪?" "这有什么了?"若是来这个世界以前温齐或许会奇怪,可现在听了他这话才奇怪呢。在紫玉宫呆了那么久,看多了龙天珏做的事,他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呢,"我的小宫也不是女孩子啊。" 解景尉释然一笑,感觉和温齐更近了些,心里埋藏多年的事也开始松动了。 "我......是宁国人......" 原来解景也是宁国人啊!龙天珏的母亲是宁国公主,顾祥是宁国人,现在鬼医也是宁国人。于是温齐总结:宁国多变态...... "我父官居一品,手握重兵。不过,他倒没有什么报国心,追求的不过权势二字,他过五关斩六将才爬上高位,不过这无关六将不是敌人,而是踩在他头上的同朝官。" 温齐点头,这很正常。 解景尉见他没有丝毫鄙夷神色,不禁一笑,接着说:"他虽如此,对我期望却高。可我整日里不学无术,拈花惹草,兵法一条不读,却偷偷拜了御医为师。我为躲父亲,溜进皇宫假充花匠,然后便遇见了他......" 他还记得,那天正是正午,阳光很足。自己正躺在花丛中做着春梦,忽然被一阵敲打声惊醒,只见一个面容黝黑的小子正双拳连挥,不停击打一棵参天古树,力气之大,连破皮流血也不顾。 自己恼他吵了自己好梦,极是不满。那时自己不知,是父亲为了自己徇私,毁了他升任队长的机会。后来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禁军长,而他成了自己的小兵。他很讨厌自己,认为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白脸,自己也不喜欢他这"官迷",常常使坏整他。他一直隐忍,直到爆发,然后自己才知道,他求职不是为权,而是想做一个真正的将军,一雪母国前耻。 "我要和羲兵丁,再不敢轻犯天朝之威!" 就是那时候,自己开始喜欢的吧...... 自己爱上了他,他却愈加厌恶自己,自己很伤心。之后决斗,自己打败了他,他才对自己变了看法。 "原来,你不是只有脸蛋好看啊......"那时他如是说。于是自己又给了他一下狠的。 从那之后,两人关系渐近,自己发现他外粗而心细,不但兵法绝佳,还画得一笔好丹青。他曾对自己说,如果是在自己手下为兵,他不做将军也可,他将一心辅佐,让自己代他做那一代名将。 他说的激昂,自己却并不开心,而后自己坦言情愫,他诧异间开始离自己越来越远。 后来,长公主迷恋自己容貌,欲招为驸马。父亲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就连他也向自己道恭喜。自己问公主:你爱的是我还是我的容貌。公主不讳直言:貌。然后又说:公子人才也是极好的。 之后自己又问他,他不语。心灰意冷,在父亲细数入赘皇家有多少好处以后,自己一怒之下毁了绝世之颜。 公主震怒,连累父亲连降三级,自己更是被免去禁军职务,沦为草民。可此时,他反却接受了自己。问他:可是因为同情?他摇头,说:不离不弃...... "我们过了一段很快活的日子......小子,收起你色迷迷的眼神!我们之间干净得不得了,连吻都没有过!" "哦?"温齐报以怀疑的目光,"你没想过?一点也没想过?"不可能吧?这个大色狼。 "唉......"解景尉叹息,"没有,真的没有......那时候,我们不懂这些,只是纯粹的,在心里喜欢着......他仍不断努力,想着为国尽忠,我则开始专心钻研医术。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了,可是后来......" 后来,公主得知此事,在父亲暗中挑唆下,竟使人......使人......侮辱了他...... 解景尉沉重的闭上双眼,那时的自己,痛不欲生,不为别的,为自己没能护住他。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一直瞒着,装作无事一般。自己每次见他那样坚持,便会心痛,想献身给他,他却不要。他说,节之一字很重,说他不能那样对自己。 "后来边关告急,他自请先锋小队之职。本欲拼杀至死,没想到却屡立战功。五年后,真正如愿做了将军。" "再后来呢?"温齐问。 "再后来......他大胜还朝,宁皇大喜,欲封为他为龙虎之将。" 可是有人开始散播谣言,说他行为不检,不堪为众将之首。先前侮辱他的几个近侍也不知从哪跑了出来,对他轮番勒索。终于,自己怒极,不忍见他苦闷,斩那几人于剑下。而他也终于明白,自己早已知道当初发生的事情。 "和羲探得宁国朝中动荡,迅速举兵来犯。他再次出征,这一次......没能再回来......" 他终于完成了他的夙愿,埋骨沙场,却无情的抛下了自己,独自苟活。 临终前,自己找到了他,他说,对不起,还说,希望自己可以好好活下去。自己发下重誓,今生今世,不轻生、不叛国、不弑亲、济世天下,他才瞑目而去。逝前,许下自己来世之约。 "他真傻......"温齐说。 "是啊。"解景尉笑,笑得凄凉,"他傻,我更傻......" 番外--鬼医(四) "我说......" "什么?" "这不会就是你四处惹事生非的原因吧?答应他不轻生,又答应了济世天下,而你又觉得活着没意思,所以干脆立下那样的规矩?"温齐露出崇拜之色,"你聪明啊!这样一来,既救人,又让人恨,不能自杀有人追杀,妙,真妙,真真绝妙。" 解景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本来陷在伤感的回忆里,可听了他这种话,却不得不从哀伤中走出,颇为无奈。 "我才不是为了找死才这样的!"就算......有那么一点点吧......解景尉慨叹,"或许......阿威他从没相信过我......我不是他的依靠,他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我立下规矩,只是想向世间问一个问题:在爱中,容貌重要么?贞节重要么?如果爱是最重要的,那么那些爱,又为什么会因这些事而改变?以至于没有变的反会受到怀疑呢,为什么......" "结果?"温齐问。 解景尉摇头:"没有。长久以来,一直也没有答案......" "直到现在都没有?" "不......"解景尉看了他一眼,"或许,找到一个和我答案相同的了。" "我?" "对。" 看着解景尉吐出心事后明显舒展了的眉头,温齐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解景,帮帮我吧。我要活下去!我要变强!我要把我的爱夺回来!" 解景尉看了他很久,说:"好。" 听到这个好字,此时的温齐兴奋得无以复加。不过,当他终于恢复了健康,当他的功力不但没有失去反而增加,当他学会了所有应该学会的东西,他并没有开心,反而落了眼泪...... 因为......解景离开了......永远...... ......"解景......你这白痴......"温齐走在路上,自言自语。他戴着平凡的面具,穿着黑色的衣裳,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囊。 "你现在轻松了,想必笑得很贼,记得见到阿威的时候不要笑那么坏,否则功亏一篑哦。放心,你许下的诺言一条也没有违背,他......一定不会怪你的......解景尉,你听到么?" 你听到了么? 记得啊,下辈子不要再犯傻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行至和羲宁国边界,温齐眼望戈壁。 本就不知当初谢威埋骨何处,如今战乱刚平,一片狼藉萧瑟,更加无处可寻。 罢了,这两人已经离得不远,心有牵念一定可以相见吧...... 温齐寻了一处阴凉,将解景尉的骨灰葬下,劈开断石,尽量削平,沉默半晌,刻下"恩师解景之墓"几个字。在他眼中,这个人更像是老师,教会了他太多太多的东西。他看似玩世不恭,其实却有着无比深沉的灵魂,很矛盾,也很协调。 "解景,我走了。"温齐没有跪,他一向不认为跪了就代表尊敬,"我早晚会把所有医书全部丢掉的,放心。我也一向守诺,不比你差哦。" 温齐扯开笑容,最后再看一眼,转身离去,走着走着,脑中想起了那首解景尉最爱的歌...... 既然到了边境,温齐顺便至宁国一游。边塞已是人烟稀少,偶尔见到有人的村落,走进歇息,常听到有老人念叨,要是谢将军还在就好了,要是谢将军还在就好了。温齐听了,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待过了那些可以望见烽火的地方,便是一片升平景象了。战争的阴影在这里迅速褪色,人们笑逐颜开,吟的是诗词歌赋,谈的是风花雪月。温齐见了,又是一番别样感觉。 走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人。温齐尤在梦中,看的是一场没有止境的电影,每个人都在扮演角色,只有他一个看客。意兴阑珊,温齐决定回去林间小屋。答应了解景尉,当感觉一本书中的东西全都刻进了脑海,就把那本书丢掉,等丢掉了所有的书,才可以去做想做的事。 折返途中,遇到了一个本不可能遇到的人。温齐驻足半晌,才敢确定那个在路边卖枣的人确是旧识。 紫枫?他不是在宫变的时候死了么?不不不,失踪并不代表死亡,或许......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美貌少妇前来送饭,手里还牵着个两岁左右的娃娃。温齐笑了。紫枫,他果然是聪明的,龙天珏不论去那里,都很难来到这片留着母亲的遗憾和顾祥的痛苦的地方。懂得抓住机会和幸福,离开那个牢笼,和紫英作对平凡夫妻,多好。 背叛了主人?哈,谁是谁的主人?自己的主人只是自己呵...... 见紫枫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温齐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拈起一粒枣子,问:"这枣可甜么?" 紫枫露齿一笑:"当然甜!不信您老可以尝尝。" 尝了一个,果然不错。温齐便说:"给我称上一斤。" "好嘞!"紫枫曾经拿剑的手,此时执称也是极稳的,"给您,一共5文钱。" 温齐付钱,离去。 紫枫扫了他一眼,拍拍爱妻的手,抱了抱可爱的儿子。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屋中书已丢尽,温齐也懂得了倾听竹涛和细雨,就连写出的字也不再毛糙,沉稳而平和。 一日,他正在默写解景为他改过的寒玉诀时,外客来访。声音浑厚,语气坚定,只听他说: "请问......鬼医前辈在吗?" -- 鬼医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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