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多梅多梅多——” “干阴阳你他*的吵死了!” 枕头丢去还不满意,他甚至随意抽了张掛在床头的白纸,迅速乱画符咒,掷去,“速退!” 柏纳德颇委屈,抽抽噎噎地走了。 在外游荡几个小时再回来,大叔依然赖在床上,颇有要与枕头共度一生的姿态。柏纳德鼓起勇气,又喊喊:“大叔、大叔。” “……你到底要干嘛?” “我给你看个不得了的东西。” 他将虚化的文件摆在梅多面前,梅多则惺忪的一张脸,边打哈欠边读。 “看不懂啦,怎麼这麼多字。” 大叔挥挥,翻个身继续睡。 柏纳德叹:“那我解释给你听,你可别睡著了。他的大意就是:‘每个人都有种能力,有些人的能力更强大,為了将穿越客送回A地球,便需要这种能力——’” 梅多又不耐烦地挥挥,“说重点。” “嗯,就是说,你就是那个最特别的那只,此媒介叫做‘红线’”。 “噗嗤,笑话,我哪来那种东西?” 柏纳德无语。 他想,他知道為什麼梅多的“红线”特别强…… 想必,是月老干爹爹特别眷顾的关係吧? “今日报告,梅多动态,睡,醒来,玩乐,洗澡,睡。” 柏纳德平板地叙述,果然遭来摩寧勒斯的暴力对待,只好呜咽重来,“玩乐嘛,就跟那些员工下棋,最近的兴趣是写小说念给他们听,比较特别的大概是……今天跟麦斯聊了一点私人感情。”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正确一点来说应该是:惨遭会长毒打的员工,委屈地向叔叔级长辈抱怨。 只可惜听在摩寧勒斯耳裡,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麦斯吗……麦斯……” “在房间裡面聊了很久呢。” 大叔在那个时候,特有心理諮询师的样子。 “是吗……麦斯啊……” 在摩寧勒斯第N度重复麦斯这个名字时,柏纳德才惊觉不对,连忙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他们两个只是纯粹聊天!” 沉浸在黑暗思绪中的摩寧勒斯,已经全都听不见了,他靠在墙边,边喃喃自语边恶笑,全身笼罩著诡异的黑色气氛。 摩寧勒斯妒夫误会已深,孤臣无力可回天啊大叔。 倒是他那个样子嘛…… 柏纳德小心瞥他一眼,问:“你看起来很愤怒啊孙儿,开窍了?上回不是还在疑惑当中吗?” 摩寧勒斯停止发散黑暗电波的动作,愣几下后回答:“不是的,不一样。” “哪裡不一样?” “我向来不喜欢不清不楚的事情。” “听不懂。” “你那种脑容量,想懂比较困难。” 慢著,你跟你爷爷的感情真的好吗? “……那你打算什麼时候弄懂?” 年轻人就是这麼麻烦。柏纳德打个哈欠,虽然不需要太多睡眠,可是每天这麼两头跑,也让他开始疲累。 摩寧勒斯沉吟片刻。 “爷爷,你知道我向来很有自信。” 柏纳德点头,“看得出来。” 甚至自信过了头,跟大叔一个样,又自负又自大。 “我不喜欢弄错东西,也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我现在只需要一个感觉而已。”他稍顿,又说:“若是确立,我管他几岁或是谁。” “哦。”也就是说你要是爱上爷爷,也会义无反顾就是了,畜生啊…… “那个感觉就在下次见面的时候,第一眼我就要搞清楚。” 说到梅多这个人,什麼地方能让人喜欢的? 充其量就是一个既幼稚又自大又神经质的大叔而已,他们对他的来歷并不是非常清楚,梅多不会常去提那类的事情,目前為止柏纳德只知道梅多在那裡有个女儿,事业似乎还算顺心,曾经当过作家。 在飘回去的路上,柏纳德反復回想有关於大叔的事情,发觉实在不很多,但是这人的个性却很一目了然,不晓得过去的事情并无碍於这人本身的透明感,换句话说,如果不是个硬是要瞭解他过去的人,基本都不会觉得梅多神秘。 他要是叫神秘,这个世界就真是一个神秘的世界;若真要说模糊,他认為渺渺才是一个彻底模糊的人。 他始终不知道,為什麼弟弟会喜欢自己。从以前他就是个过度温和的人,做生意老是亏本,做事情简直就是生鸡蛋的没有、鸡屎倒是一大坨,说好听点是他“照顾弟弟长大”,实际一点是弟弟照顾他。 渺渺是个很独立的孩子,很优秀、很懂事,他几乎没见弟弟哭过,即使是在哥哥面前,也是一副淡然。 几年前他开始生病,弟弟的负担更重,但也未见他喊过苦或是露出愁容。他曾经对他说:“渺渺,你让哥哥很放心,所以我想我能安心地走。” 房间内的光线黯淡,蜡烛在夜风中摇曳,几许火光跃上弟弟的脸,却不足以看清全貌。 渺渺许久都没有说话,隐约见他点头,柏纳德尚未再开口,渺渺就夺门而出。 那是他第一次见弟弟失态,但当时却没有察觉。再过来,是病情严重到无法挽回、连医生都叹息的时候,他又说一次:“渺渺你是个很好的弟弟,哥哥很开心能够当一次你的兄长,你很懂事,我想我真的能了无牵掛地走。” 一小块水渍染上他的床铺,晕开成一朵扭曲的莲。 他说,哥哥,我喜欢你。 不是兄弟间的喜欢,是爱人之间的喜欢。 “哥哥,我很爱你。” 就像所有剧情安排,这种时候外头总是倾盆大雨。一道雷打在外头,亮了一室,他看见弟弟脸上的泪痕,晶莹透亮。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弟弟哭,也是最后一次觉得,他还有人类的情感——只是当下的他,却选择懦弱的漠视。 后来他的葬礼上,弟弟没有哭。 他死后,弟弟连一次都没有哭。 ——彻彻底底成一具空壳。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没有被鬼差带走,就这麼徘徊在弟弟身边,过好多个日子。 终於有一天,他跟在弟弟身后回到老家,弟弟将所有属於他的东西都烧了,最后写一封信,压在昔日他病时躺的床上。 当日回到旅馆,他便服毒自杀。 那时的画面,他真的不忍回想;那些字,他也不忍再看。 再过来,便是大叔如仙人降世一样的附入渺渺体内,刚好在渺渺断气的那一刻进入,从空中划一道金光而来,他当时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 那道金光,还伴随著一条无比坚韧、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的红线。 而弟弟的下落至今仍未明。 四天师父待他极好——比起其它只把他当妖魔看、天天嚷著要驱魔的人是要好太多了,至少他会陪自己聊天,还会跟他上街。 只是跟师父上街,逛一次就不想再逛第二次,原因是师父长得太璀璨太耀眼,跟他逛街就像拎著几百克拉的钻石在眾人面前转圈;另一个原因则是,陪他就跟陪乡巴佬进城似的,甚至他比一般乡巴佬的等级还要高,高到夸张。 比方说这样: “这是什麼?” “……那是立可白。” “做什麼用的?” “用原子笔写字写错时可以用。” “我可以试试吗?” 他沉默,抽来一支原子笔塞入师父手裡,对方愣,问:“这什麼?” “这是笔。” “怎麼写?” “就那麼写。” “……墨水呢?” “你哪个朝代来的人?” 於是他终於学会把盖子打开,在白纸上画几圈出现痕跡,这让四天很兴奋。 “这东西很有趣。” “真是谢谢你讚美我们地球的製品,宇宙同胞。” 但或许是不习惯的关係,他写起来的字体有些歪斜,最后还是买了毛笔与砚臺、墨条,说是这样比较习惯,但是地球的笔还是一样好东西,於是结帐时,他也各种品牌带上一支。 志观问:“你买这麼多干嘛?” “以后用得到。” “你要融入地球社会了吗宇宙同胞?” 师父还是淡笑,不计较他的讽刺,回去后跟志观要张纸,在纸面上以毛笔撇两个大字:平安。 “你写毛笔很漂亮呢。”只是,為什麼是写这麼平凡无奇的词? “毕竟写好多年了。” “看得出来。” 接著他又拿一张纸,在上头画咒,待墨干了,便将两张包在一起,折成一六角形,塞给志观。 “这东西你带著,保平安用。” “……谢谢。”虽然他实在对这东西的有用与否感到怀疑。 师父朝他偏头笑。“我去给你泡符水,你看那要放哪裡吧,最好近身带著。” 他捏著白纸,有些不安。“等等,那个,师父。” “嗯?” “……符水的效用,是什麼?” “你不信任我?”像是觉得好笑,他唇边的笑意加深。 “不是,是自从我喝了符水之后,身体就变得……我不晓得该怎麼形容,有一种很虚浮的感觉,就像什麼跟什麼即将脱离,我在想会不会是那个符水的问题,所以……” “这的确是这种符水会造成的效果,你不用担心,不是什麼坏事,一段时间之后就好。” 一段时间之后就好? 他看著递给他符水的四天,有些存疑。 毕竟这几天,那种感觉只有越来越强烈,而从未有减去的跡象。 对方安抚的微笑,三分真切七分模糊。 四天这个人看似温和,可总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霸气,以及偶尔会於眉宇间流露出的王者气息。 “我父母回来之后,你就要走了吗?”他一边小口喝著符水,视线落在捧著书阅读的四天身上。 四天点头。“总得走的。” “到那时候,你能说服他们我很正常吗?” “那当然,他们不相信也得相信——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有那回事,不是吗?” “哦。那,你会用手机吗?留个联络或是什麼的……” 四天忍不住笑。“在我的家乡,手机大概没用。” “喔,也是,你是宇宙人嘛。” “倒是,你捨不得?” “也不是那麼说,相处几天,总是朋友。” “哦。放心,走不了的。” 志观疑惑,对方却没再多说。 他将视线投至窗外,那裡一片浊黑。 符水的味道,在此刻尝来,竟有些血腥。 隔天母亲来电,说是下午便要返家,他回头看四天,他则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研究遥控器,接收到他的眼神,回以亲切的表情以示询问。 他摇头。 “我爸妈要回来了。” “那很好,我会跟他们说说。” 他站在那处,纤细的手指捏握成拳,终於忍不住问:“你的家乡在哪裡?” 四天扬眉,放下遥控器,将手放在交迭于上的左膝上,神情很令人玩味。 他缓声说:“你不必著急,总之朕会带你去。” “朕?” 他笑容诡譎。 外头阴风骤起,他眼前是不见五指的白雾。 那人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扩散而来,却又低沉震耳。 他说:“渺渺,你还要在这个躯体裡面躲藏多久?” ——於是眼前混沌,意识被掺入杂讯,耳边有混乱的声音嗡嗡作响。 再清晰时,那人穿著一身龙袍,一头黑色长髮整齐披垂在后。他感觉身体轻盈,回头看,“自己”正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玉帝说:“你灵魂特殊,恐怕没有一界愿意收留你,得先净化。回去后朕再与你说清楚。” 渺渺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眼前的“人”,是整个世界的王。 “陛下,為什麼救我……?” “為了某个人,否则朕也没那个閒工夫。” 而且他也想试试看,若是自己也不告而别,对方会是什麼想法。 不晓得会不会著急呢…… 玉帝回来了。 毫无损伤的回来了,整个天庭皆松一口气,然而那头的月老则是火气高涨。 玉帝回来是回来,可他不只“自己回来”,还顺道下人间捞上一个少年,据说长得是纤细柔美、楚楚可怜、皮肤吹弹可破、眼裡无限秋波。伟大的陛下為了这少年废寝忘食,天天赖在寝宫裡临幸对方,脸上有著男人的得意、腹部以下有著男人的傲气! ——以上是流传版本。 又有流传道,玉帝出入皆带著那个少年,甚至打算替那个少年建一座华美宫殿,也命人替他量身打造衣服,据说现在那些衣服已经堆满一个小房间,玉帝打算再另辟一间。 很好。 月老天天盯著手指发呆,有事没事就扯扯看,终於有一天他忍受不住,直接上諫言给玉帝。 上头密密麻麻一堆字,举无数个例子,并轮流以正反面证明自己的论点无误,总结一句重点就是:陛下,自古红顏多祸水,请谨慎。 而奏摺下来,陛下以朱墨在上头下批示:爱卿文笔甚好,能得臣子如此,朕非常感动。 得到这无上光荣的讚美,月老开心的摔毁一室的傢俱。 反復思量之下,他决定亲自上门,没想到却被拦在殿外。 “陛下有言,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挺胸道:“我可是月老。” 那人犹豫片刻,便差人进去询问,只得到答案一句:“不见。” 月老彻底抓狂,指著殿门口大吼大叫:“很好,你就过你快活的日子去吧!最好从今以后都别来找我了!” 走几步觉得不甘心,他又绕回来大叫:“我跟你彻底断绝关係!你以為你了不起啊!我呸!” 才刚说完,指尖就有什麼东西反弹回来的感觉,他愕然低头看,原本紧紧牵著的红线那头,竟断落在自己脚边,鬆软晃荡。 他唇瓣可怜的猛颤,泪水迅速累积,最后扯声尖叫:“你有种、有种就别绕回来见我,我死都不会见你的!” 玉帝负手于后,满脸凝重地往外看去。 屋内的渺渺叹:“陛下,既然不是本意,干嘛如此?” 玉帝摇头,又摇头,“不行,我这次非得下狠药不可。”他回头,“倒是你,待会可要乖乖去泡灵浴。” 渺渺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陛下,我的灵魂到底怎麼回事?” “损害严重,恐怕不能投胎,又刚好死的那一刻碰上有人附身,所以你才到A地球去附别人的身,那少年也才因此免於一死。”玉帝又说:“不是只有你有这样的灵魂,只是刚刚好你有,而月老需要,所以我救你。” 总而言之就是為了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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