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押到密牢。”霍青命令道,嘴角擒起一抹阴险。叶千凉早已被他囚禁在隐秘的地方,这场阴谋里,他不是信将猎,而是信凌戈。
细雨缠绵,淅淅沥沥,院里的茶花纯白如雪,形影不相依。
“庄主,那魔头大刑过后还是什么都不说。”
将猎似乎早知如此,继续静静地赏着花。
“邪教那边也没有动作。”
“带我去看看。”
将猎一踏进密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凌戈衣不敝体地躺在血泊里,应是刚遭受了一轮折磨。见将猎来了,凌戈媚笑着扯掉胸前的碎布,“王爷,您也是来和我行鱼水之欢的么?如果是就不要磨蹭了,人家等不及了。”
将猎身形一震,怒声质问道,“你到底还有没有尊严?”
凌戈眼如弯月,无辜地笑,“如果为了尊严而活的话,我早就该死了。可是死了不能改变什么,活着才能啊。”
“你想改变什么?”
“改变苦难,普度众生”,凌戈媚眼如丝,“你信不信?”
不管将猎诧异怀疑地眼神,凌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那是一段噩梦。凌戈记得十三岁那年被逼迫着服侍完第一个男人的自己衣衫不整地跪在父亲面前,父亲满眼憎恨绝望,发了疯一般摔坏了房间所有的东西,瓷器的碎片划破了凌戈瘦小的身体。凌戈记得当万戒教老教主要带走自己,自己抱着父亲的腿哭求到快要窒息,父亲却无动于衷,紧闭着双眼好像已经死去。
凌戈明白,错得不是自己,不是父亲,而是这个人世。
“所以你就想毁了这人世?”
“不,是拯救”,凌戈歪着头无辜地瞪着眼睛,“是守护。”
“芸芸众生自有正义王法来守护,不用你道貌岸然地假情假意残害无辜!”
“王法?”,凌戈眼神轻蔑又阴狠,嘴角泛起邪笑,“我母亲遇害的时候王法在哪?再多的证据都没用,官官相护,狼狈为奸!如果一直软弱下去,就只能被欺负,怨不得别人。靠官靠法靠别人,都不如靠自己。所以我变成了血蜘蛛,统领了万戒教。王法杀不了的人我杀,王法除不了的恶我除,王法救不了的世我救!我告诉你,我不是王法,但胜过它千倍万倍!天塌下来,我就是天!”
“你...这个疯子!”
凌戈抬起手去抚摸将猎的脸,“我也许真是疯了...”
将猎猛地打开凌戈的手,因为用力过大,只听一声钝响,是骨骼断裂的声音。将猎吓了一跳,倒是凌戈望着自己脱垂无力的手腕波澜不惊,调笑道,“厌恶我?也是,你喜欢白山茶,而我是邪恶的彼岸花,你喜欢纯洁无暇,而我污浊肮脏。对不起啊,生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
“凌戈!”将猎怒声打断他。
“怎么,不想听这些?你想听叶千凉在哪?”
“只要你放了他,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给你。”
将猎语气缓和,凌戈闭着双眼,似乎没有听到。
“你考虑一下,明日我再来。”
将猎走后,凌戈颓然地躺在那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不出片刻,霍青又来了。
“你的好下属们真的不来救你么。”霍青冷笑着,眼神狠戾。
“因为我有这世上最好的护法,映楼不会带我的教众来送死的,他知道这样做我会生不如死。”
“只要把东西给我,我立刻放了你去和你的护法团聚。”
“抱歉啊,你的钱已经被我花光了。”
“你!我看你能挨到什么时候!大刑伺候!”
夜深人静,月色袭人,血淋淋的凌戈蜷缩在角落,咬破了自己的手腕。
☆、第三十三章 目送
第二天一早,将猎踏进密牢,发现几个守卫正手足无措地围在凌戈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
“启禀王爷,他...好像自尽了。”
将猎骤然瞪大眼睛,忙俯身检查凌戈的鼻息,只觉凌戈的气息极其微弱,如同死尸,将猎怒声呵斥,“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昨晚我们应霍盟主的命令,对其...行了下半身的梳洗之刑。”
“什么!”将猎掀开凌戈的衣袍,发现凌戈的腿已经露出森森白骨。所谓梳洗之刑,就是用滚开的水把犯人浇上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刷去他身上的皮肉,直到露出白骨。
将猎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他立即抱起凌戈,一边跑向医房一边不断地呼喊,“凌戈,凌戈!”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在乎,恶也好善也罢,他只想凌戈睁开眼睛,哪怕满眼憎恨与邪佞。
凌戈在猛烈的摇晃与呼唤中勉强睁开了眼,看见将猎尽在咫尺的脸庞,凌戈突然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原来死前真的能看到最想见的人啊。”凌戈还以为是幻像,努力瞪着眼睛,怕一眨了眼,将猎就不见了。
将猎把凌戈放到医房的床上,忙想让人替他医治,却被凌戈拽住了衣袍。
“不要走”,凌戈水汪汪的眼睛波光闪动,满目渴望,“我那么爱你。”
将猎心里一震,想不明白凌戈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执迷。就像他喜欢叶千凉,因为叶千凉敢作敢为,纯净善良,正义耿直。他深深体会过执迷,却不知有些执迷是说不出理由的。
“好。”将猎把凌戈拥在怀里,“我不走。”
凌戈满足地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经过几番医治,凌戈终于止住了血,情况也稳定下来。将猎守在床边,像是得了失忆般,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想。怕是一想,就会变了,痛了,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黑夜攀上了人们的肩膀,尘世的喧嚣停下来后,剩下得便是无穷无尽叹息的宿命。
“哥哥。”
将猎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呼唤,忙转过身,正看见清幽月光下一袭银色长袍翩翩无双的映楼。
本是欣喜激动的心情,一出口却变了味道,“你还认我这个哥哥?”
映楼缓缓靠近,从容笑道,“你永远都是我哥哥。”
“那你还去做恶人?”
“什么是恶?”,映楼挑了挑眉,“也许在你的眼中我是恶人,无所谓,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得起世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就够了。”
将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映楼,洒脱无畏,睿智非凡,仿佛看透了尘世因果。将猎怔愣了一瞬,不解地问道,“那你进魔教...”
“为什么要称作魔教?”
“因为你们残杀名门正派,是武林的灾难。”
“凭什么断定你是正道而我就是魔,如果抛去正邪的名头,谁比谁善良,谁比谁高贵?你说我们为恶,好,那我今天就问问你。万戒教,戒贪戒淫戒盗戒妄戒奢,教主凌戈慈念众生胸怀天下,誓要杀尽天下恶寇奸贼,你说这是恶么?”
将猎听闻不能相信,“根本不是这样,你们杀的都是好人!”
映楼嗤笑,“好人?你是说藏剑山庄的二公子,还是霍青?亦或者是那些满口仁爱为民的官员?哥哥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二公子的杀手组织伪装成万戒教暗杀了多少与他作对的侠士你知道么?霍青和贪官勾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藏了多少财宝你知道么?那些所谓的好官勾结恶霸同流合污官官相护残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你知道么?这些自诩正义却背地里作恶多端的人早就该杀了,教主仁善,竟然还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可惜接到那封警告信的人,没有一个会悔过,所以,他们得到了血蜘蛛的处决。”
“你们这样是...”,将猎想说你们这样是犯法的,可是却突然说不出口,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凌戈嗤笑说,这个世道早已没有了王法。“王法杀不了的人我杀,王法除不了的恶我除,王法救不了的世我救!”现在将猎终于能明白凌戈这番话了。他不是疯了,而是深思熟虑苦苦摸索的大彻大悟,是精心谋划步步为营的大智大勇,是爱憎分明念念仁慈的大善大义。
“哥哥,你和教主都是在救人,只不过你选择庇护,他选择摧毁。庇护几个人并不能解决问题,摧毁这个人世的恶,才能真正的迎来新生。”
“这些...都是真的么。”
“如今霸业将成,我没必要再骗你。”
“什么霸业?你们要做什么?”
映楼仰头望着明月,眼眸幽深,“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凌戈要篡位?!”
“教主只想拿下那个庸君,至于皇位,你若想要,教主一定会给你。”
“真的只有这种办法么...”将猎似是在反问,但其实他内心比谁都清楚,当今上至帝王下至九品贪乐腐败无心政事,国家早已外忧内患,民不聊生。江山易主是早晚的事。凌戈从霍青等人手中夺来的巨额钱财一部分用来惠济百姓,一部分用来招兵买马,朝中很多将军重臣中都是凌戈的人。与凌戈的兵权在握粮草充足相比,亏空的国库懒散的残兵不堪一击。这场战斗,万戒教蓄谋已久。
“惩恶扬善解救苍生,都是教主想做的。而我,从始至终都只为他一人而已。他要教主之位,我助他去夺,他要这天下,我为他去打。无论他做什么,我映楼此生此世,都奉陪到底。我想哥哥能明白我这种感觉,对吧。”映楼说着,敞开手臂拥住了将猎。将猎愣了片刻,伸手紧紧回抱住了这个他从小宠到大的弟弟。
“明早荆竹林,带着教主来交换叶千凉,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说罢,映楼转身离开,消失在王府。
清晨的映楼林有些湿冷,两人静静地坐在一起,都没有说话。将猎甚至不敢看他一眼,心中的感情无法形容,歉意,自责,惭愧,尊敬,怜惜,无力,一种比一种沉重,让人无法承受。将猎感觉喘不过气来,他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就算他比谁都明白道歉没有用,但他还是想说。
凌戈转过头诧异地望着将猎,看他一副万分愧疚的样子,于是微笑着说,“那...你就做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来讨好我,我要是满意了,就原谅你”。
是什么呢,将猎想了想,别过脸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凌戈愣了一下,笑得像要融化掉一切,“好了,原谅你了。”
将猎听见原谅,难以置信地望着凌戈,他想问很多,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将猎突然觉得凌戈笑得太刺眼,忙把眼睛移向别处。
凌戈倚着竹子虚弱地仰起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圣洁。伤口的溃烂感染,大量的失血,内力的流失,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了。
就在这时,映楼带着叶千凉出现了。叶千凉似乎也是吃了苦头,身上有不少伤口。将猎一见叶千凉,又欣喜又心疼,忙起身奔向叶千凉,却被映楼一把拦住。
映楼眼神认真,一字一句地问道,“最后给你次机会,你选叶千凉还是选教主。”
“映楼,住口!”凌戈吓了一跳,大声呵斥。
映楼第一次违抗凌戈的命令,继续逼问,“你选叶千凉还是选教主。”
他脸上少有的认真表情让将猎一愣,在将猎眼里,这个弟弟一直都是散漫不羁,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再棘手的事也能一笑而过,再亲近的人也能毫不眷恋。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会选谁还用问么,将猎毫不犹豫地走向满脸泪水的叶千凉。
叶千凉哭得梨花带雨,“猎,我不能没有你。”
“我也是”,将猎把叶千凉拥在怀里,无限深情,“我们以后都不分开了。”
叶千凉的伤口还在流血,无视映楼愤恨的眼神,将猎忙抱起叶千凉匆匆离开了,甚至未看凌戈一眼。
凌戈望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像是突然化作了石像,一动不动,眸如死灰,仿佛连呼吸也就此停止。这是他挽留的方式,他不会哭,不会喊,唯有沉默。
为什么要活着,从小到大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以为是为了亲人,为了复仇,为了改变这个糟糕的人世,现在我发现,这些统统都不是,我坚持活下去,是为了遇见你。宏图霸业也好,人间正道也罢,失之何忧得之何用,我不在乎。从爱上你的那刻起,我征战不休游走黄泉,就只为做你一人的英雄。幸好,我洒血拼命几经攀折,终护你周全。这条路,我止了,你好好地走,大步地走,相信前面是良辰美景,是我领略不到的美景。
最后一眼了,真希望我还可以为你再做些什么。
直到那个人影彻底消失不见,凌戈缓缓转过头向映楼笑着抱怨道,“你哥哥连个告别都没做。”
映楼坐到凌戈面前,把外袍解下来披在凌戈身上,“你要是哭着说‘我不能没有你’,哥哥说不定就不会走了。”
凌戈白了他一眼,“难道不会说情话就没有资格去爱么?难道坚强的人就不配被人爱么?”
“谁说的,我爱你,你什么样我都爱你。”
映楼笑意盈盈,似是随口一说。凌戈心里突然很难过。“映楼,这些年谢谢你,若不是你帮我分担,帮我谋划,给我依靠,给我温暖,我也不会活到现在,又如了心愿。你那么不愿受约束的一个人,却为了我甘愿被牵涉进这是非恩怨,放弃闲云野鹤,失去了自由...”
“不,那种日子不叫自由,那是漫无目的,是流浪。遇见你以后,我才明白,有人可牵念,有人可守护,刀光剑影凄风苦雨后有人可依偎,游走四方阅人无数后有人可找寻,这才是自由。”
凌戈感动的要命,却侧过脸尽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佯装生气道,“我说不过你,手伸出来,让我打一下。”
☆、第三十四章 顿悟
映楼一脸宠溺,乖乖地把手伸过去。凌戈握住映楼的手,持续不断的内力渡了过去。
“这是干什么!”映楼大惊,却没有反抗。一阵风吹起凌戈的衣袍,露出森森白骨。映楼能感觉的到,凌戈很快就要永远地离开了。他最后能为凌戈做的,就是依照凌戈的遗愿,好好守护天下,守护万戒教,还有将猎。
输送了完了内力,凌戈便瘫在映楼怀里,笑着说道,“我这么撒手一走,以后的一切就都靠你了。”凌戈心满意足地喃喃出声,“还好有你。”
映楼低下头把脸埋在凌戈的颈间,呼吸变得不顺,愈加收紧的怀抱暴露了他的无限留恋与珍视。他想说,知道么,你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我可不可以不管这天下苍生,我可不可以继续陪着你,哪怕黄泉。他却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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