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并不了解我,又怎能断定我变或未变?" 水然见展昭闻言愣住,不禁自嘲般暗暗叹了口气。 他没变。 瑶池的水然向来是个薄幸寡情之人,心思恶毒之处令人齿寒,只是平日他温柔的假象做得好,而那些吃过亏的又不敢揭穿于他,这才有了温文尔雅的名声。如今剥去假面具,只因为面对的是他!面对他,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即使勉强,也维持不了多少时日。 何为真我呢?到如今,连他自己都想不起到底是何时,是为了什么,自己开始的这种自欺欺人的生活。 母后父皇都说得对,欺人终欺己;赤松子说的也不错,多情尽被无情误。 他已不想再如此装下去,也装不下去了,今日面对着这展昭,哪怕明知他与月来不同,可是为了自己长年的执着,仍然要赌一赌,搏一搏! 想到此处,目光更觉冷寒。 展昭见他神色阴晴不定,心下暗默,知道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可是心已寄于他人,又怎能接受得了他?当下装作不知,避开他视线,自顾闭目养神去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芙蓉翩翩出现在门口。 "公子,展大人。" 她走进屋内,见主子脸色难看,展昭闭目养神,虽然觉得蹊跷,却不敢多问,只将手中衣物放到展昭床头:"展大人,要更衣吗?" 展昭点头,水然却站起来走到门边,背对而立。 芙蓉微微一怔,随后沉默的帮着展昭穿衣。很普通的料子,很单调的颜色,却意外的适合这个气韵内敛之人。芙蓉为他系着衣带,美目却不自觉的瞟过那件脱下来放在一边的素蝉纱衣--世上仅此一件的宝物,竟披到了展昭身上,可见公子用情之深。但是无论情深情浅,若只是落花有意,又有何用? 芙蓉一面帮展昭穿衣,一面跟他交代了秦彪的处置。听到一半,展昭忽然道:"芙蓉,你没将我中毒之事告诉包大人吧?" 芙蓉摇头笑道:"当然没有。展大人你放心,轻重缓急我还拿捏得住。" "解药......可有送进宫中?" "送了,明日便可得消息,只要那解药不是假的,便不会有事。" 展昭闻言笑道:"这倒不用担心,那解药必定是真的。" 他虽没讲出如此笃信的理由,但芙蓉知道他向来仔细,没有把握的事决不会说,便立刻信了他的话。正要去为他扎好白绸腰带,展昭却谢道:"有劳了,我现在已能自主。"他虽然还有些许不适,但大碍却已全消,当下自己动手打点最后的步骤。 只是扎好腰带后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是跟他们怎么说的?玉堂......没起疑么?" 芙蓉闻言一怔,脸色刷的惨白--"白、白玉堂他............" 本来站着未动的水然听见"白玉堂"三个字,顿了一顿才回头,眼神凛冽扫过芙蓉。芙蓉本来就在窥探他神色,这时见了他严厉的视线,当下噤口不语。 展昭却急上心头。 看她的神色,玉堂分明是出了事,可她为何欲言又止?!顺着她闪烁不定的视线望过去,却见水然不知何时已经缓缓跺近,虽未发一辞,却寒意逼人。 水然自然也是看出了芙蓉的心事。白玉堂是出了事吧?他冷冷凝视芙蓉,心里却在掂量,让她说,还是不说? 若是说了,可以用来试探展昭的反应......他倒想瞧瞧,这白玉堂究竟能占到何种份量!心中主意一定,刚要松口让芙蓉据实道来,却见展昭一把扣住芙蓉手腕,凝视无语。 芙蓉只觉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连带的,令她的手也颤抖起来......心头一紧,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白玉堂他中了毒!"并把自己亲耳所闻全盘托出。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展昭怔怔的瞪着她,想起自己费尽心力设计玉堂去了昭阳楼,就是为了让他少冒风险,却没想到反倒害了伤体未愈的他雪上加霜!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苦痛难忍的喃喃道:"......是我的错.................." 屋内突然碰的一声巨响,却是水然一掌劈裂了房内唯一的一张桌子,木块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杯碗水壶更是跌碎一地。 只见水然对芙蓉面无表情的道:"滚!别让我在方圆百里之内见到你!" "水兄你......" 芙蓉脸色倏地惨白,明眸含泪,她虽已有觉悟,却还是受不了此等委屈,当下夺门而去!展昭一手举在空中想唤住她,却终究在看见那道可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缓缓放了回去。 第三十七 子初月西,城南,前往二里店山神庙的小道上有人影匆匆行来。 二娘行到山神庙前,虽见庙门禁闭,其内并无声息,却仍然上前叫门。轻三下,重三下,扣两下。等她敲过,庙内忽然灯火通明,门庭不一刻洞开,二娘定睛一瞧,正是她要找的人! "你们果然在这里!......秦彪呢?"她见面前三人之中多了老三凌风,却不见老大,不禁奇道。 凌风正在闭目调息,未曾多话,倒是老二白远冷笑道:"这就得去问你那位鼎鼎大名的展大人了!" 铁松也接口道:"老大吩咐过,若是酉时还不见他回来,就得向展昭要人!路二娘,你和那个展昭交情不浅,想想办法吧!" 二娘心底咯噔一下,她今日本是为白玉堂求解药而来,却不料秦彪出了这等事,这可叫她怎么开口? 她正着急,偏偏边上传来凌风的问话:"二娘这时找来是有事吗?"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锋锐,却似已将她的心思看了通透。 暗暗一凛,她知道这四人表面看来主事的是老大秦彪,但重要关头做主的却素来是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三!再加上如今见他易容丹已破,露出的是真面目,心知这段日子他必定经历了重大变故,且铁定与展白二人脱不了关系,不禁更觉棘手之极,说不出话来! 这时三双眼睛都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她凝神片刻,忽道:"秦彪是被开封府抓走了么?" 白远走到她身边,恨声道:"自然是!" "那好,我想法子救他,但是有一个条件!" "......条件?" "我要‘秋自露'的解药!" 她话音方落,便在这一刻,白远与铁松惊异的视线齐齐扫来,凌风却仰首大笑! "老三,还真被你说中了!"白远桀桀笑起,"二娘,你要‘秋自露'的解药给谁?白玉堂么?"他见二娘脸色一变,知道说中,脸上恶毒神色更重! 铁松冲了上来:"路二娘,你疯了,白玉堂可是和我们对着干的人呀!" "哼哼哼......老四,你也不要说这话了,白玉堂何许人也?俊容无双,倜傥风流,连天下闻名的御猫展昭也难逃他的多情,又何况我们这位孀居多年的二娘!"凌风一面说道,一面站起身,看见二娘脸色发青,更觉痛快。"二娘,你可知你今日做错了两件事?" 二娘怒极反笑:"哦?" "第一,你不该给白玉堂喝你昭阳楼的女儿红,你若早些和他断掉关系,也不致如此。" "--你果然在我卖的酒中下毒!" "非也非也,我可没碰过二娘的酒。" "那你......" "......二娘,你今日做错的第二件事,便是来向我们要解药。你若不来,说不得那白玉堂还能多活几日,可是你来了,那么今夜,便是白玉堂的死期!" "凌风!你虽然与主上交情不浅,可也别恃宠而骄,若是让主上知道你不听上令挟报私仇,到时没法交代的可是你!" "......哈,谢二娘提醒。"他向两个兄弟一招手:"我们走吧!" "慢着!"二娘伸手相拦:"你们到哪里去?!" 她这一拦,却勾出了白远的杀心,只见他左手屈指为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而去!二娘措手不及,正待勉强招架,旁边铁松却眼疾手快挡下他,大叫:"二哥,你疯了,她可是自己人!" "老四,自己人是不会帮敌人向我们要解药的!她是叛徒!"白远见一击不成反引起了二娘戒心,当下恼怒非常,冲铁松吼道:"你怎的这般憨!" 铁松一怔,正要答话,凌风走上前将二人都拦了下去:"住口!" 他抬眼看向二娘,冷冰冰的道:"无论如何,路二娘也是主上直属的手下,若是伤了她,日后不好交待--""待"字音未落,他突然出手,一指连连点住二娘三大要穴,他功力为四人中最高,饶是二娘戒备在前仍是被他轻而易举制住,当下气上心头,正要喝骂,却不料哑穴也被点住。 凌风冷笑道:"定住你三个时辰,明日来为白玉堂收尸吧!" 二娘心中暗暗叫苦,她现在终于明了为何凌风说她不该来要解药,只因她这一来,便是表明了白玉堂正在她那里,这不是给了他们一个下手的大好机会么?!眼见那三人越走越远,她却在这山神庙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当真苦不堪言! 便是此时,灵台忽然有一丝灵光蓦然闪逝--对了,展昭......展昭!! *** ** ** ******* ** *** *** ***** ***** ** * 展昭缓缓放回手,他在水然古怪的目光注视中虽然没有丝毫变色,但心底确实已翻起惊涛骇浪。 玉堂,玉堂......你若有事,我该如何?他深邃漆黑的双眼望破那门外烟笼寒林、雾锁迷津的夜时,忽然想起往日在如此的夜中所见的白玉堂的双眼,锐利而明亮,清澈而狡黠。今生若是再也见不到那双灵性的眼,怎个痛字了得! 一个情字,最忌便是三人,若他此生非要负一人,这人,却决不会是玉堂! 绝情也好,自私也罢,若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狠些心又何妨?......早些断了他的念吧! 耳边传来水然低沉的问声:"你想走?" "......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白玉堂。" 展昭笑了一笑,摇头道:"你错了,我不会去的。" "哦?" "我现下并未完全复原,去了也是累赘。"他说罢盘膝而坐,默默运功调息。 水然默默注视他,忽然觉得矛盾之极。他既想通过这件事试探展昭的反应,可是见了他紧张的摸样又会觉得怒火难捺。 ......其实已经试探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明知结果而为之,即使早就猜到他的反应,但是不亲眼看看,就死不了心。 飞蛾尚且扑火,何况人乎? ......这时忽然想起多少年前赤松子在他耳边念过,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蒙蒙思绪之中见展昭又缓缓张开双眼,注目地上,欲言又止。他也望向地上,见到一地的碎片,似乎明白了什么。 "想喝水吗?" 展昭淡淡摇头,道:"罢了,免得麻烦。" 他却还是转身而去:"我去去就来。" 展昭目送他前脚离开,只待片刻,他跳下床,取下被水然挂于床头的巨阙,后脚也跟出了门去。只是他要去的方向,却是汴京城内。 夜色苍茫,半空中薄雾飘荡,雾上月朗风清,雾下尘飞土扬。展昭绝尘而去,却不知身后一道人影默默伫立目送于他。......不,即使知道,也不会停下脚步。 水然知道,那时展昭若是点头说想去找白玉堂,自己定不会甘心放人,可是他很聪明,懂得避实就虚的道理。好个声东击西,只是可惜这份睿智,却是用在让自己心伤上! ......蓝色清瘦的身影已渐渐消失于缭缭雾气之中......如今又该如何呢?拦下他?放他走?凤目湛然,抬首凝视九天之外,忽然间份外想念那终年莲香四溢的瑶池,那葱郁秀美的紫竹林,那紫竹林内清净的小居。 也是这时,又是忽然想起,以往赤松子总是反复在他耳边念叨的两个字,看破,看破............ 看破...... 一朝梦里睡醒,看破世情挹香悟道。 幽幽一叹,终于散在烟云月色之中缓缓不见-- "......白玉堂,我输了............" *** ******* ***** ***** ****** ****** ** 隐隐雷声自远方传来,白玉堂颇为惊奇如此晴朗的夜晚怎会突来雷电,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走到窗边一探究竟,金翎儿与潇湘已抢先一步扑到窗台,眼望夜空,脸色大变。 只见黑云布空,一弯银月早已不知踪影,朔风骤起,惊雷勃发,狂风卷石石粉落,黑云压山山欲摧。雷声轰鸣、电光疾闪之中,厚厚的云层,便似给炸开似的,一道电光,划过长空,宛如横亘天际的金蛇,突然咬穿云幕,钻了出来,照明大地! 偏偏一滴雨也没有! "天降旱雷,必有剧变。" 金翎儿与潇湘倏地转过头去看那说话的白玉堂,虽知他只是无心之言,但说中的却是实情。潇湘似要有所动作,金翎儿却扯住他不让他走,"我去。"她见潇湘满脸不信,急道:"玉堂哥哥这里不能少你,我去......至少还有意柳帮我!" 潇湘窒了一窒,犹豫间金翎儿已经去到了门口。只是临到出去时,又想起一件事--"玉堂哥哥,你可务必要完好无损的再来见我!" 白玉堂一怔,她已瞬间消失不见踪影。"这是......" "遁地之法,花仙常用之术。" 白玉堂一惊,心道他们这些仙人在人间少有使用法术之时,这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到了逼得他们不得不破戒的地步?但是眼见潇湘脸色难看之极,却也不好多问,只能默默思量。 之后,短短盏茶的功夫,雷霆电闪又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发生一般。 白玉堂惊疑之余,忽然耳尖听闻静夜中远远有脚步声缓缓而来。脚步轻缓,却未曾刻意隐瞒,他听得出那是三个人的脚步声,今夜身怀上乘武功又有持无恐的向昭阳楼而来的人,也只有那三位了。 淡笑隐没唇间,却不知今晚谁会是最大的赢家。他瞟向潇湘,见他早已凝眉以待,暗暗一笑:今日,怕就这一个潇湘就够他们受的了! 昭阳楼的朱漆大门被人推开,凌风三人踏进酒楼时,白玉堂随意靠坐在桌旁,潇湘端立于他身侧。 这三人见白玉堂一派优游自在,当下微微吃了一惊,不过他们擅使毒之人,几眼便也看出他印堂昏暗,毒尚未解,这时又松了口气。其中那老四铁松吃过白玉堂的亏,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白远先上前抱拳施礼道:"白大侠,别来无恙?" 白玉堂心道这帮人倒是深谙先礼后兵的道理,当下笑道:"有恙有恙,二娘没跟你们说么?"他眼珠子又转了一圈,佯做不解的又道:"咦,怎么二娘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白远一怔,心想这人还真当他们是来拉关系攀交情的了?耳边却听到凌风冷冷答道:"耳闻锦毛鼠白玉堂机智百出、人品出众,今日一见,原来装傻的功夫也是天下第一!" 白玉堂看到他的脸,心底不禁暗暗的"噫"了一声,不过面上却无动静,只笑道:"兄台何人,五爷我可认识?" 其实他一听声音便已听出这人是那个老三,只是心中惊异,才出言探得一探。 "哼,白玉堂,你不会如此健忘吧,当日我们一同跌下悬崖,可也算是缘分不浅呀!" 缘分?白玉堂啪的展开折扇,淡道:"不敢高攀。" "那日我若不是多了个心眼,在跌下悬崖之时用淬过‘情醇'的指甲划破你手臂,只怕今日就没这个机会制得住你!" "......阁下好精细好狠毒的心思。不过......我这毒是喝了昭样楼的女儿红才发作的。" "昭阳楼秘制的女儿红中有一味特别的香料,琼酥,此物一遇‘情醇'便会变成剧毒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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