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围上来的兵士让出一条道来,一个策马前行的将军,傲然无俦,来到了白衣男子的对面,与他相望。 他看不清那个将军的脸,却忽然感受的到奔腾而来的汹涌恨意。 他在全身心的恨着那个将军,是的,他确定。 因为他知道,那个白衣男子也在恨着。 他听到白衣男子几乎咬碎了牙齿的声音,在刚刚死去的夜晚之后,在肃杀的清晨里,萧疏如鬼哭。 "是你,是你!" 而那个模糊的身影御风而行,淡然的微笑,"不错,是我,全都是我。" 一道霹雳呼啸而来--剑芒之中白衣男子的脸清晰的展现在付辛博眼前,赫然是自己! 刹时震撼,心脏痛哭出声-- 于是,惊梦! 八 重逢 吓出一身冷汗,那些幻觉不再,如从山崖溪涧底处回到平坦大地。 付辛博在沙发里静静呆坐,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刚才的景象历历在目,杀机,背叛,牺牲。 他亲眼看到曾经的自己所经受的一切苦难,却是无能为力。 那种宿命而挣扎无力的感觉,几乎让他窒息。 华疏安静的坐在对面,眼神复杂的注视着付辛博。 空气里忽然变的死一般沉默,付辛博选择缄默不言。 直到呼吸渐渐平稳,付辛博终于说,"那么,这次就到这里,我先走了。" 华疏没有挽留,只是说了例行公事的几句话--虽然,语调中的关注不仅仅只是例行公事的范畴。 "付先生,我会遵守最基本的Confidentiality,你所有的隐私都会完全保密。当然,也有Exception,比如你已经因为这些精神上的困扰伤害了他人或者自己,我则有权利向有关的单位......" 话还没说完,付辛博就已经打断,"我明白,我为这些所谓的幻觉查阅过很多有关心理学的个案与法律。" 华疏不语,只点头微笑。 付辛博也淡淡微笑,然后缓步走出了房间。 华疏只听到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似乎是说与自己听的-- "怎么就忘记查阅一下恐惧症的问题了呢......" ********************************* 这一夜的付辛博没有入睡,他在尽力的让自己放松下来,却发现这很难做到。 如果只是幻觉,不可能有气味与听觉,可是,他却真真切切的在那场催眠里闻到了,也听到了。 那些腐朽焦烂刺鼻之气,以及羌笛与荒原上的声音,都真切的遗留了下来。 最重要的,他无法忘记那个场景中的自己与那个将军的声音。 是的--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PINE, 对,是那个PINE。 于是付辛博更加坚定,他与他是有关系的--前世的他们,不只是仇敌,应该还是有其他的纠缠。 忽然,就在这个夜晚,付辛博很想再见一次那个男人。 他想要见到PINE的渴望太深,太强,太不可遏止。 即便他们只见过一面,即便他们只记得彼此的一个代号,即便他们还是陌生人...... 他只是想问问他,你,也会有这样的幻觉么。 你,真的只认为这是一种恐惧么...... ********************************* Dragonair在06年的时候正式被Cathay Pacific收购,作为下属公司,发展的日益强大。 虽然合并或者兼购在一定程度上是能达到双赢的,但是,在心理以及尊严上,总是让被兼购的一方不能释怀。 所以,Dragonair原本的空乘人员都卯足了劲,有一股强大的凝聚力,在各项事务中都表现的非常出类拔萃。 也就是说,即便现在成为一家,Dragonair和Cathay Pacific的明争暗斗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而作为Dragonair最优秀却也是最年轻的机长,付辛博也担负着在各项演练以及评比中为Dragonair争光的重任。 其实付辛博已经是最优秀的了--他的好成绩一直从学校保持到实飞,即便在几年之后的现在依然是独占熬头。 直到Cathay Pacific来了一个新的机长,甫一出现便造出了天大的动静。 各项比赛全优,破记录,而最重要的是,曾经在内地某空军部队任职,级别为特级飞行员。 他的名字是乔任梁。 而他出现的时候,正是付辛博被那些记忆弄的有些憔悴的时候,所以,一直由付辛博占据的第一名位置,在最近几次的比赛里,被乔任梁拿走。 Cathay Pacific全公司上下一同欢呼--作为总公司,成绩单上的冠军一直被下属公司的机长霸占着,总是不太服气的。 如今,算是出了一口气了。 于是,这个乔任梁便迅速成为了一个传奇人物。 本来付辛博对这些是不在意的,每次评比与实飞演练,他都是尽自己的能力去做到最好罢了,在他眼里,这些名次都不重要。 只是,忽然有一天,接到公司的指示,本港有名的新城财经台要采访Cathay Pacific与Dragonair的两大王牌机长。 于是,付辛博才得以和乔任梁见了面。 相见时发现,乔任梁有着坚韧的眼神与脊梁,多年的军事生活让他每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与常人不同的感觉。 于是淡淡相视微笑,都觉得会成为朋友。 如果这算是一种遇到投缘朋友的快乐,那么,另一种情绪算什么? 惊喜么...... 新城财经台的特约记者,井柏然。 英文名字,PINE。 九 交锋 付辛博看到他的时候,PINE穿着整洁的休闲款西装,坐在座椅上对着稿子。 镜头在他眼中似是视若无物,身边来去的人在他眼中似乎也是空气一般。 这样的PINE,这样的--井柏然。 终于知道他的中文名字,意料之中的好听。 松柏自悠然。 果然傲骨。 付辛博一直在注视着他,他专心致志的看着稿子,低着头,眼睑垂下,睫毛开起一世的花。 他一直在想,PINE,还记得他么。 其实,他知道的,并且相信,PINE不会忘记他。 是的,能够忘记付辛博的人,本来就不多。 直到导演说开始,PINE才将视线从稿子上转移至前方。 于是,他看到了付辛博。 似无多余表情,只像一个普通的熟人重逢,PINE微微点头示意,便再无任何眼神纠缠。 付辛博在那一瞬间,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很深的失落。 节目开始的时候,付辛博还是有一点恍然,直到他听到PINE的声音响起,问他,"成绩一直保持全优的你,忽然从第一变为第二,心里可有失落?" 付辛博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本港的记者越来越尖锐,但总比那些问一些不着边际还假模假式的好。 于是他笑着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是而已。" PINE也愣了愣,然后说,"这么洒脱,却是没斗志的表现么。" 这话说的有些带刺了--可是付辛博仍是笑着的,"不能输的人,永远也赢不了。所以--荣誉什么的,还会回来的。" PINE的脸上也出现了欣赏的表情--"我想你一定会成功的。" 付辛博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是一种惺惺相惜。 是的,不会错的。 其实他一直相信,在认识他之前,他们已是神交。 前世的,今生的,一切一切的。 他相信,PINE对他的看法同样也是,不会错。 他在心里默默的想,节目结束以后,一定要留下他的电话号码。 第一次这样对一个人如此执念--对一个男人。 但是,不关风月。 是的,那是一种偏执于心灵的寄托的感觉--总觉得,寻到了他,就仿若寻到了自己的曾经,那是一种心的安放。 如果不是前世纠缠太多,恩怨太多,记忆又怎么会穿破重重阻挠来到现在,来到此刻,来到这一个一百年。 他静静的看着PINE在他面前,不远处,将节目做的风生水起--忽然,他就出现了一种错觉,亦或那已不再是错觉。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纵横捭阖、杀伐决断的将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是的,那些所谓的幻觉又回来了--在重新见到他的那一刻。 他看到江南烟雨中,锦色的征袍已被岁月洗白--是不是已经,很多年后了。 模糊不清的脸,一个老去的将军唯余下一身戎马的证明,一坛酒,一柄剑,醉倒在这南国万千山水里。 一入江湖岁月摧,皇图霸业,到底能不能做到尽付笑谈之中? 他看到的是物是人非,是无比寥落的寂寞-- 他看到那个步履蹒跚的将军,走过北国,走到江南,走向天涯彼端,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天府之国,顺江而下,可兼济中国--川蜀的脚印里,可曾有那年的狼烟燎原。 风沙走石与白雪皑皑--关外的风景里,可曾记得过往的真意? 他知道,那个老将,已失去了灵魂--老人每一步都迈的艰难,那些峥嵘岁月里曾有过的爱恨情愁,已随着年华,慢慢流逝。 他忽然就莫名的不恨他了--那个在前世的记忆里本该是他的仇敌的人。 他听到老人沧桑的声音浑浊蒙昧,"吾想飞之心不死,却一身才华空负。男儿到死心如铁,知一剑擎天难舞......空叹年华啊,空叹年华,倾盖如故啊,倾盖如故,谁料得,十年一觉江湖梦,他已独向黄泉路......" 那歌声,悲怆,如子规啼血,长歌,当哭。 直到一束闪光灯照向他的眼睛,节目结束的音乐响起--付辛博这才回神,突兀望向PINE的方向,却发现,他已消失在人潮里。 十 血色 付辛博走出电视台的时候,已将整个电台搜寻了遍。 可都没有看到PINE的身影。 他好像一个影子,突然就沉寂于这个人间。 可终归还是打听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其实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本就可以知道,只是鬼使神差的想要一个不期而遇。 现在想来,实在是--故作姿态。 其实一直想见到他,也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想起这个名字。 这是一种偏执,在意的不只是前世今生而已。 可是,电话号码拿到手,却不知该何时去打。 只是喜欢在很深很深的夜里,慢慢的把那个号码在手机上按一遍。 按完,又删去,一次又一次,重复很多次。 却是没有一次能将它拨出去。 只有眼前迷蒙的景象让自己越来越寂寞。 急切的想要知道曾经的故事,却只差那么一点重要的东西。 于是想起那个温柔美丽又神秘的女心理医生,便再次约了时间。 "华医生,我想,我还需要一次深度催眠。" *************************** 同样的环境里,同样的气氛。 依旧是without perfurm,依旧是Keren Ann。 略显疲惫的华疏在幽暗的光华里愈发美丽--总有人因为憔悴而美好。 这个病态的世界啊。 付辛博轻轻闭上眼睛,却听见华疏更加疲惫的声音响起。 "你,何必执着于过往呢。" 付辛博仍然闭着眼睛,微叹一声。 "那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华疏无奈的笑了笑,"真情可感,然往事难追--你,在妄求。" 付辛博恍然一笑,"妄求也好,难追也罢,我都不想--错过。" 华疏终于不再说话,示意他催眠开始。 昏暗气氛里,她的眼中仿佛有一簇星光。 ******************************************* 他在旷野中慢慢前行,只觉一江烟水,照的却非晴岚,还有一片迷蒙,化出萧瑟鬼气。 风花雪月的江南。 剑胆琴心的江南。 却也万分凄疏的江南。 这里是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三月烟花,却不敌琼花之美。 琼花,这是一种风情万种的花。 纯白,高贵。 更重要的,是至死不渝的感情。 对一座城,至死不渝。 琼花只于扬州美--纵他处再好,亦不留情。 扬州之美,美在山,美在水,美在花,美在月。 扬州美,还美在它的渊源。 自吴王夫差筑城以来,扬州便开始闻名于世--雄冠富天下。 山美水美景色美--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可是最美的,却还是扬州城里的美人。 美人如花,一水之隔。 美人抚琴,唱的是一曲扬州清音。 他顺着曲子前行,看到一座雕栏玉砌的楼阁--花凋楼。 这便是艳冠天下的扬州花凋楼--这里的歌妓随便一嗓便可倾城,这里的美人媚眼如丝,一笑倾国。 琼花美,芍药香--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可这楼,竟然叫作"花凋楼"。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他听到花凋楼中女子凄美的声音在二分明月里缠绵而至。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天上人间,此曲何处能闻? 就在他驻足聆听的时候,却看到那朱红的楼匾,慢慢裂开。 然后,从那牌匾里,落下一滴一滴的鲜红血迹。 那血就滴在他面前,他的脚下。 不断的,连绵的,猩红的,还有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怔住,似入了魇,着了魔,定了法,失了神。 只有那巨大的恐惧感笼罩全身。 三更--忽然从远处传来山寺的钟声。 已是三更。 他听到一个熟悉至死的声音在花凋楼的飞檐上响起。 "阎王叫你三更死--付辛博,你便活不过下一刻。" 他抬头,满目鲜红。 整座楼,就那么突兀间,流起了血。 是的,一座楼,都在流血。 锦衣绯剑的男子,从顶楼一跃而下,剑出鞘,直指心脏。 这一刹那,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恐惧,却是悲伤。 十一 秘密 为什么每一次的催眠,回忆起来的,都不是平静与美好。 这个故事到了现在,付辛博可以不明白其他,但是却不能不明白,他与井柏然的关系了。 他们是敌人。 他一直在中他的计,被他逼着,被他追杀着。 也许他的一切,都是那个人毁的。 他从锥心刺骨的疼痛中好不容易挣扎出来,梦魇暂时夺去了他全部的力气。 直到平静下来,他才说,"华医生,我看的越来越清楚,但是,为什么永远只能看到我与他的仇怨--可是我的心里知道,我对他是非常重视的。其中最重要的东西,却被忽视,或者说,是有人刻意不让我想起。" 华疏眼神一冷,随即恢复了正常。她笑,"你在怀疑我?怀疑我利用催眠干扰你的记忆么?" 付辛博不置可否,"虽然我想不出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但是......" 话音静止时,付辛博望向华疏的书柜,一排各种版本的《还乡》整齐的陈列着。 像是若有所思,付辛博望向脚下的地毯--暗黄的底色,上面有灰褐色的山石,还有红棕色的植物-- 看上去,就像一片荒原。 上一次没有发现,这一次终于意识到。 谁会喜欢将苍凉的荒原铺在自己房间的脚下。 除非--她对荒原有无比的偏执。 付辛博微微一笑,"Dorset郡附近的荒原人家,也极少有手工这般精细的地毯。华医生,原来你也有,荒原情结。" 华疏的笑容僵硬住,竟是再也自然不起来。 付辛博慢慢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眼神复杂的望着不安的华疏,终于,冷冷的说。 "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 2005年的井柏然选择去Dorset,从一派优雅的剑桥到辽远广阔的Dors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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