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便将他手指握在掌中,低声道:“道侣。” 风雷掌心和暖,又有剑茧磨砺,于亲昵中,却叫他生出些许慌乱,只得侧目望向如海潮起伏的云层,“并未立过誓约……” 风雷道:“血契远胜道侣誓约。” 星衍大陆,若是修道者欲彼此结缘,无论男女,皆可立道侣之约,便是对二人关系起一分约束作用。然则道侣之约,却是诸般契约之中,约束最为薄弱者。只因人心善变,情爱易消,若是恩爱不在,尚拘住两个人同床异梦,亦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故而道侣解约,便是诸般契约中最为容易,代价亦是极小。 血契却当真是生死相随,同命共运。 风启洛无言以对,却听风雷道:“待回宗门,补上道侣大典。” 风雷这般考虑周详,倒叫风启洛当真半个字也无法反驳。只是他心头却有阴云压下,只觉前路艰难之处,竟远胜他二人脱出山庄之时。 风雷自是知晓他心情,柔声道:“启洛,有我在。” 风启洛抬眼望他,头顶月华如练,零落星子点点银辉,将这男子映得有若枪凝寒霜。他便反手将风雷手腕握住,问道:“若是他日血契解开,你当如何?” 风雷却轻抚他面颊,沉声道:“不可妄言。” 风启洛便是心中一凛,静下心来,略略闭上双眼,左右天机难测,何须自寻烦恼。他二人所要做的,不过是坚定道心、一往无前、神挡杀神罢了。 风雷纵使不发一语,他亦是相信此人,仙途漫长,苦修不辍,始终会陪伴在他身旁。 风声低回中,正一粗哑嗓音却自他二人脚下响起,却是一声喟然长叹,道:“此地离幽寂鬼林近了,却不知小晶现下过得如何?” 风启洛便同风雷对视一眼,如今星衍仍在猎杀六凶,只是那些凶兽也有智慧,早已闻风而逃,躲藏起来。那晶猿曾中过修士陷阱,更是慎之又慎,躲在鬼林中深居简出。只是,如此躲藏,终究并非长久之计。 风启洛却突然心思一动,指向东南方道:“往潜龙谷行去。” 正一又叹道:“我等同小晶也算有缘,你这小子为何如此冷漠,竟连探望也不肯。” 一面喟叹,一面却只得任凭风雷驱驰,乖乖改了轨迹,往东南方飞去。 风启洛见他心思单纯,反倒有意卖个关子,只道:“听我吩咐就是。” 风雷却已猜测到他所行之事,问道:“洞天?” 风启洛含笑点头,风雷便望向脚下的黑金巨剑,估算一番后,亦是颔首道:“此事可行。” 风启洛便觉足下剑身微微一震,正一又怒道:“老夫虽听不明白,却有种被你二人算计的不祥之兆。” 风启洛含笑道:“切莫胡思乱想。正一剑贵为唯一能供邪鬼随心施展的兵中王者,怎会被人算计。” 正一又抱怨几句,这两人一剑,已距离潜龙谷近了,便在入口的传送法阵旁按剑降落。 守护秘境的四名修士见那二人现身,不由微微一怔,他四人自是早已得了消息,庄中下任庄主只怕就是眼前这位洛少爷。故而心中虽疑惑,面上却是恭敬有加,迎接二人道:“洛少爷,雷少爷。” 风启洛取出数十枚灵石,又道:“我要去谷中取一件法宝,将入口打开。” 那四人心中嘀咕,秘境之中纵然奇遇机缘无数,却并非说遇便遇,怎的这少爷却犹如进库房一般? 面上却仍是殷勤备至,接过灵石,将传送法阵驱动起来。风启洛同风雷便步入传送阵中,青光缭绕,光芒大盛中,便被传入了潜龙谷中。 他二人所处正是一片葱郁山林。时隔三年有余,故地重游,风启洛便不由生了些许感慨。 又行几十里,便抵达了那处洞天。 如今他二人御剑而行,居高临下,更能将全局尽收眼底,风启洛便俯瞰那片高山丛林,过了片刻,便一伸手,自乾坤戒中取出八面小旗,往那高山脚下一一掷去。 那杏黄旗离了风启洛手指,迎风而涨,化作丈余大小,旗杆插入泥土岩石之中,稳稳伫立,旌旗招展,唰一声光芒大盛,青色光芒彼此连接,竟形成一个八星大阵,将方圆百里的山岳丛林包围其中。 风启洛便指向那青光莹莹的八卦形边缘,道:“沿此线将地脉斩断。” 风雷尚未开口,正一已怒道:“果然又要掘地!老夫乃斩妖除魔的宝器!不是锄头!” 他二人此时立在风启洛的一柄下品灵剑之上,正一剑玄黑剑身上金光急急闪动,悬在风雷身旁,暴跳如雷。风雷却亦是颔首,竟赞同他的抗议,“正是。” 正一大喜之下,尚未开口,却见风启洛并不动怒,只是挑起剑眉,眯眼看向风雷,“那又如何?” 风雷道:“唤声夫君。” 风启洛同正一俱都怔住。 继而却是一个大窘,一个大怒。 风启洛自是连耳根也泛红,窘迫难言,低声道:“怎的如今这般……究竟听了何人谗言……” 风雷道:“大师兄。” 风启洛更是一噎。他闭关结丹时,风雷便同那正气凛然的大师兄练剑修行,不曾想竟被…… 正一亦是怒道:“老夫仙家宝器的尊严,岂是拿来给你哄娘子用的!” 风启洛闻言亦是怒道:“若再胡言,日后休想再沾半滴灵酒。” 正一被他拿了软肋,竟是不敢再多抱怨,只得哼哼唧唧,无限委屈。 风雷便将剑柄握在手中,安抚道:“此剑斩下,两层符印可解。” 口中安抚正一时,目光却落在风启洛面上。 风启洛只得咳嗽一声,低声道:“有劳夫君。” 风雷即遂了心愿,便身形一晃,虚立在一杆杏黄旗上空,剑意立时上冲云霄,下慑群兽,肃杀之气有若森寒雾气,茫茫弥漫开来。 黑金古剑在他手中又是暴涨出丈余剑光,往山根之处便是一挥,一股磅礴剑意陡然生出,顺两杆杏黄旗联接的青光之处精准斩下。 金光便无声无息,没入地面之下。亦不见任何动静,过了片刻,便有一道喷泉自裂缝中喷涌而出,哗啦水响却是急速尖锐,显是那地脉压力极高,将这水流挤压得涌了出来。 风雷已转移到下一杆杏黄旗上头,如法炮制,再挥下一剑。喷泉亦是随他斩劈,自地下接连涌出,一时间山头水汽浓郁,几欲凝结成云霞。 风启洛紧随风雷其后,指尖灵光不断,一一闪动绘画,将符纹接连打入断层之下。 风雷斩下八剑后,已将所有地脉联接处斩断,而后正一剑又在暴涨,巨大得有若擎天一柱,剑意催生至极致,风雷一身玄衫亦是被罡风环绕,猎猎翻飞,面色却平静如水,又沉声一喝,将巨剑横过,狠狠挥砍。 剑光惊天动地,便将那高山自根部斩断。岩石断裂轰鸣之声不绝于耳,碎裂岩块更是如崩塌一般自山壁接连滚落。 隆隆声连同地面震动,惊得潜龙谷中的魔兽妖物尽皆惊慌奔逃,成群结队往远处跑去。 那守护秘境的四名修士亦是惊疑不定,匆匆赶往震动传来处查探究竟,却见月色笼罩下,一片巍峨高山连同周围树林的底下,生出璀璨光芒,竟拔地而起,脱离了地面,一面轰鸣震颤,一面徐徐升空,有若一道巨大剪影,映在夜空之中。 那四修士之一眼尖,便发现山顶上空尚有一道人影,正在施法。便拦住其余三人,心中畏惧,竟连声音亦是颤抖起来,“那位洛少爷要收的法宝……原来竟是这座山。” 其余三人亦是面面相觑,只在一旁观望,不敢擅动。 风启洛只全神贯注,指尖无数条灵力细丝盘曲成符纹,没入山中。 随即山中大阵便饱吸月华,半空银光如匹,尽往山头倾泻而去,竟叫周围俱是暗沉无光,再不见月色。 风启洛亦是将灵力沉入大阵之中,随其灵力游走,编织成生生不息的独立洞天法阵。 他如今金丹修为,灵力绵长浑厚,却也是耗损过半,方才寻到了阵眼所在。而后更是倾注灵力,同那残存的一缕上古修士神识争夺控制权。如此针锋相对,仿若神识中一场征战杀伐,待天色渐明,月光渐渐收敛,他方才一鼓作气,将那神识尽数抹去,将这高山洞府掌握在手中。 顿时方圆百里之内的景象,便如一副清晰绘卷展现眼前,何处有洞府,何处有灵泉,何处藏灵兽,何处可开垦灵田,俱是清清楚楚。当真如臂使指,随心所欲。 风启洛方才长舒口气,将那洞天一收。参天高山便立时缩成尺余的一座黑色假山,飞入风启洛手中。 风雷仍是护在他身旁,晨光微熙中,便有若恒古以来矗立不变的巨岩一般。他二人足下,洞天所在之处,如今已化作一片湖泊,水光潋滟,寂静无声。 正一亦是喃喃道:“昔日盘古手中之斧亦是开天辟地,正如老夫今日劈山斩地,如此说来,这等举动却是神器专属……如此说来,老夫……已然升格成神器了?这……” 竟是自顾自陶醉起来。 风启洛虽身心疲倦,收了一处洞天却是心情大好,含笑道:“如今便可接小晶回宗。” 话音未落,正一已自风雷手中挣脱,化作硕大一只刺猬,扑在风启洛腿上,黑溜溜双眼瞪住风启洛,竟是颤声道:“你、你竟为了小晶……风启洛,你真是好人!” 风启洛轻戳刺猬细软面颊,又笑道:“三年前便有此意,怎奈修为不济,到今日方遂了心愿。将那晶猿纳入洞天中,不过随手为之。” 正一却是眨巴黑眼,泪光盈盈,“老夫代小晶记下这份恩情!老夫愿戒酒一日!” 风启洛失笑道:“戒酒何用?日后少唠叨几句就是。” 正一连声应是,却是未曾放在心上。 这一人一剑说笑时,风雷便朝湖畔的树林说道:“出来。” 那守卫的四修士自是喏喏而出,若昨日他四人只是敬这二人身份,今日却已生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畏惧,为首的便长施一礼,将他四人夜间察觉动静,前来查探之事略作解释。 风雷道:“秘境历练,奇遇皆由修士所得。如此禀报山庄便是。”又转向风启洛,“走罢。” 那四名修士自是不敢阻拦,一应服从罢了。 待那二人化作剑光消失,方才长舒口气,却察觉汗湿重衫。 将一处山岳强行炼化成洞天,这般强硬开拓空间的修为,岂是区区金丹?这洛少爷的神通,当真是深不可测。 这却是他几人误会了。那洞天原本灵脉耗尽,被原主人遗弃在此,经年累月,那护山大阵亦是神奇,竟无一人发现。风启洛不过拣了个漏,如今却叫他人误会了去,一传十,十传百,倒是始料未及之事。 又过了小半日,风雷二人一剑便进入幽寂鬼林中。寻了许久,仍不见那晶猿踪影,那草庐仍在,法阵依旧,并无半分变化。 正一焦急得团团打转,一身黑金尖刺张开成巨大刺球,“莫非……不、不对,若它当真遇难,林中晶石应当碎裂,如今并无损毁,可见小晶应当平安无事……” 他二人亦是神识张开,在林中细细查探。风雷道:“并无打斗痕迹。” 风启洛略略点头,道:“那晶猿极为警惕,如今离开鬼林,定有重要理由。他日有缘,说不得便遇上。” 正一无奈,只得随他二人离了鬼林,返回大衍仙宗去了。 仙宗内已得了消息,因事关重大,如今昆吾震阳正同各国商议应对措施,只传令不可听信谗言,对本门弟子任意生疑。 这般信任护持,当真叫风启洛感动之余,又生疑心。只是左右并非坏事,干脆静观其变。 他二人才入宗门,顺山道蜿蜒,上了主峰,便见那位安排住所、又代为照料承阳的袁姓执事长老立在主峰正殿外,似是等候他二人。 如今见他二人前来,面上却微微一怔,急忙迎上前来。 风启洛亦是不见承阳同袁长老在一道迎接,心中微觉诧异。若是知晓他二人回来,袁长老定会将那小童带来才是。 二人竟是异口同声道:“为何不见承阳?” 风启洛闻言,便深锁眉头。 袁长老见状,亦是心知不妙,急急道:“半月前,启洛师弟只身回来,将承阳接走了。” 半月前,他二人尚在风神山庄。 究竟是……何人所为? 第五十一章:寻仙惊四座 风启洛二人脸色略沉,袁长老便知其中有诈,引二人入了正殿侧面的议事厅中,将那日情形细细一说。 原来半月前某日,风启洛只身返了宗门,只道二人发现了一处秘境,风雷尚在闭关,故而他独自回来,要领承阳去那处秘境磨练磨练。 袁长老虽觉承阳不过五六岁便开始修行,未免早了一些,怎奈风启洛坚持,她便放了承阳同风启洛离去。 大衍仙宗亦有层层禁制守护。这些禁制由历代宗主维护加固,其中一层便是看破之阵,凡身在宗门内者,一切掩饰修为、相貌的手段皆会失效,故而袁长老方才毫不疑心,将承阳交给“风启洛”。 风启洛闻言,眉心深锁,又追问道:“那人非但相貌同我一般无二,亦是同我一般,单水灵根、金丹修为?” 袁长老目光清明,却仍是沉吟片刻,方才慎重答道:“虽不曾额外留意,但若是有异,宗门之内应有人察觉才是。” 风启洛、风雷二人乃昆吾震阳新收的亲传弟子,宗门之内,风头无两,若是那人冒充,众目睽睽,怎会半点马脚不露? 要么,此人修为已远胜宗主,连禁制法阵也隐瞒过去。 要么,此人便当真是,“风启洛”。 侧殿之内,夕照光芒明黄斜长,他二人却感觉到了深深寒意。 风雷问道:“风修宁?” 风启洛却摇头:“风修宁并非水灵根,若论实力,却是不及宗主。这人与那灭了琉相国的,恐怕是同一人。” 此事干系重大,袁长老不敢擅做主张,便传讯龙德,禀报昆吾震阳。 不多时,一道金色剑符便飞入侧殿之内,却是径直落入风雷手中。正是昆吾震阳的传书,叫风雷二人即刻赶往风神山庄,他亦是联络各国,要再启动寻仙大阵。 这应对,却未免太快了些,竟如同师尊早已料到有此一劫。 风启洛并不做声,待作别袁长老,离了宗门,在路上方才将这层怀疑一提。 风雷却道:“见到师尊便知分晓。” 风启洛心烦意乱,见他如此镇定,不由更生几分烦躁,怒道:“莫非你早已知晓?” 风雷却仍是沉稳静谧,不动如山,“我若知晓,又怎会欺瞒于你?” 风启洛方才沉沉叹息,低声道:“我心中乱,你莫生气。” 风雷只将他手指交扣,包在掌心中,又道:“启洛,祸福相依。” 他二人一路行来,种种艰难,最后皆化险为夷,反倒是修为与日俱增,从无阻碍。如此看来,那些困难阻挠,竟全在助他修行。 若论起来,他前世虽被隐瞒欺骗,却自觉安稳顺遂,修为亦是进展缓慢。怎比得上眼下半步踏入仙门,眼界心境,自也大为不同。 风雷短短四字,便如惊雷一般,将他纷繁思绪震散,心思亦是澄澈安宁,便顺从万法归一的功法,灵力静静运转,丹田内那萦绕青光的金丹,亦是凝固些许。 风雷见他摆脱心魔,又继续磨练心境,便不打搅,只全力催动正一剑,往风神山庄行去。 风修宁一身道袍如云,仍在藏心殿中正坐,一双清丽狭长的双目闭合,正听下属汇报近日种种大事。其中就有琉相灭国,与昆吾震阳要再启用寻仙大阵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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