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没有一出生却锦衣玉食,却看得出他十分用功努力,礼仪举止也都是进退有据,挑不出错误,当唐泛行完礼之后,太子便马上道:“来人,给唐推官搬个凳子来,赐座,上茶。” 唐泛推辞道:“多谢殿下体恤,臣站着便行了。” 太子道:“唐推官是为父皇办案,身负皇差,不必客气的。” 唐泛便也不再客套,道了谢坐下。 太子问:“这桩案子,唐推官可有什么发现?” 他本来也只是随口问问,这才不过一天,能够什么发现,谁知道唐泛却道:“确实有些发现。” 唐泛将韩早死因说了一下,太子听得睁大眼睛,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小早好惨!” 他再勤奋克制,毕竟也还只是一个八岁稚童,虽然从小就经历了各种磨难,但在听说朝夕相处的小伙伴惨死时,仍旧忍不住泪眼汪汪。 “唐推官,究竟是谁要害小早的,你查出来了吗?” 太子在说话的时候,唐泛也在仔细观察他。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虽然不能作为实质的证据,却可以作为参考补充。 太子幼年时遭遇的苦难,可能比一个普通人还多,他随时要面临死亡威胁,所以不得不在宫中跟着忠心的宫女内侍们到处转移阵地,避开万贵妃的迫害,这放在话本传奇之中可能还略显狗血的情节,在成化朝却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的生母纪氏,在三年前,他刚刚被封为太子的同年就暴毙了,当时可没有人跳出来喊着要深究彻查到底,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将此事揭了过去,都以为太子年幼,不会放在心上。 但一个早熟的小孩,如何会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经历了什么,整座宫廷的流言蜚语,怎么可能不从他耳边流过? 然而遭遇过这么多的坎坷,太子整个人却没有因此变得阴沉,反而散发着一股安静柔和的生气,眼神也澄澈见底,并未被世事的险恶复杂所污染。 唐泛自问也经历过不少世事人心,以他的观察,从太子对韩早的真情流露上,对方应该是跟此案没有关系的,最起码也不会像万贵妃怀疑的那样,为了报复她而故意栽赃。 所以小人看君子,永远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不会知道君子在想什么,更不会理解君子的想法。 他摇摇头:“目前仅仅查出死因而已,即使太子不来找臣,臣也准备过来请见太子的。臣想知道,从韩早入宫到他倒毙的这段时间里,他究竟做过什么,与什么人见过面?” 太子眨了一眨眼,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摇摇头:“没有,他就一直和我在这里读书,哪里也没有去过。” 唐泛又好气又好笑,这位太子殿下一看就不擅长说谎。“殿下此言当真?此事事关重大,若对方并不单单只是为了针对韩早,而是别有它意,只怕殿下也会有危险的。” 太子沉默下来。 唐泛决定逼一逼他:“若是殿下不肯说实话,臣只好去请陛下出面了。” 他说罢起身拱了拱手,就要往外走。 太子连忙喊住他,甚至失态地追上来:“别走,别走!你等等!” 唐泛转过身。 太子咬住下唇:“我可以告诉你,可是那个人绝对不会害我的,更不会害小早,你须得答应我千万不能向父皇说。” 唐泛点头道:“只要与本案无关,与凶手无关,臣自然不会深究。” 太子不吭声,站在那里犹豫,唐泛也拢袖等着,没有催促。 好一会儿,太子屏退了左右宫人,对唐泛道:“小早卯时入宫之后,我们便在一处读书,中途我让他去一处地方看一个人,来回也只有小半个时辰,而且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害小早,更不会害我的!” 唐泛问:“那人是谁?” 太子道:“吴娘娘。” 唐泛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位吴娘娘?” 太子道:“就是父皇的第一位吴皇后呀。” 喔,是那位吴皇后。 唐泛想起来了,这位吴后因为杖责万贵妃,而被当今天子废弃,逐入西宫,在那之后,宫廷内外就很少听起那位的名字,这个女人仿佛被彻底遗忘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太子道:“吴娘娘住在西宫,那里经常缺衣少食,我不方便亲往,只有小早年纪小,身份特殊,不会惹人盘问,所以我有时候会让小早送些东西过去。” 唐泛何等聪明的人,稍微一点拨就明白了:“吴后可是曾经帮助过殿下?” 太子没有说话,黝黑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瞅着他。 唐泛温声道:“殿下放心,与本案无关的事情,臣一个字也不会往外吐,这件事臣会当做没有听过的,不过西宫那边,臣还是要去一趟。” 太子着急起来:“不行,到时候父皇知道你过去的事情,贵妃肯定也会知道,他们要是问起你为什么会去找她,当年的事情就又会被提起来,到时候贵妃不会放过吴娘娘的!” 唐泛道:“那就说是韩早贪玩,趁着中途休息的机会溜出去玩了,臣必须将他可能跑到的路线都查问一遍,到时候不单是西宫,那附近臣都会去,如果吴后与此事无关,万贵妃自然也就不会怀疑当年她抚育帮助殿下的事情了,如何?” 太子微微将嘴巴张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一个臣子会当面跟自己商量欺君罔上的事情。 唐泛微微一笑:“这也不算欺君,只是稍微将事情变通一下,臣为殿下着想,也请殿下为臣保密才是。” 太子道:“你不怕得罪贵妃吗?如今满朝上下,没有人敢得罪贵妃,你为何不怕?” 唐泛道:“臣不是不怕,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吴后帮助殿下的善举,与本案并无关系,原本该是秘密,这世上本来就不应该有人因为做了一件好事而得到恶报。臣查案也是为了找出凶手,不能打着大义名义而使好人受到伤害。当然,若是吴后与本案有关,到时候还请殿下恕臣不能徇私。” 太子连连点头:“吴娘娘是好人,她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不过吴娘娘在西宫待了很久,神智有些恍惚,有时候会有癫狂之举,请唐推官不要和她计较。” 唐泛拱手道:“殿下放心,那臣这就先告退了。” 他退了几步,转身欲出。 “等等!”太子喊住他,又快步追上来。 唐泛转身,不明所以。 太子对他道:“唐推官,你方才说,这世上本来就不应该有人做了一件好事而得到恶报。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也很喜欢这句话,你以后还会有机会进宫吗,我想多与你聊聊天。” 唐泛一笑:“这可不是微臣能够作主的,不过殿下身边英才荟萃,都是比微臣有才的大学问之士,臣这微末之身,实在入不得殿下法眼。” 太子也露出小小的笑容,清秀的面容不太像成化帝,唐泛猜测他应该更像那位早逝的生母:“唐推官,你太谦虚啦,我听说过你的,成化十一年的传胪,对不对,我还拜读过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呢!” 唐泛道:“多谢殿下夸赞,以后若有机会,臣定还能来拜见殿下的。” 太子点点头:“好,我等着,还请唐推官一定要找出凶手,以告慰小早的在天之灵。” 唐泛拱了拱手:“臣定当尽力而为!” 他不再耽误时间,从慈庆宫这边出来,便匆匆去觐见成化帝。 皇帝陛下对朝政大事得过且过,但是这桩案子关系重大,幕后真凶目的未明,而且韩早死因诡异,还真就勾起了他不小的兴趣,听说案情有进展,便很快同意召见唐泛。 虽然如此,但唐泛仍旧在外头等了老半天才得以进入。 一见面,唐泛也没有一副小官难得见到天颜,激动得顾着拍马屁的模样,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韩早的死因,在他过来觐见太子那会儿,西厂的人肯定就已经上报成化帝了,所以唐泛只是略提一嘴,就直接跳过去,将自己的分析一说,并请求开放宫中一些地方,让他逐一去查问。 实际上他只是为了去找吴废后问话,但碍于万贵妃对吴氏的仇恨,如果她知道了当年吴后帮助太子,而太子现在还不时派人偷偷去探望吴后的话,一定会对吴后采取报复措施,唐泛既然答应了太子不将吴氏暴露出来,就只能迂回着来。 成化帝被当年李道士窥探内宫,企图刺杀自己的事情搞怕了,听到韩早的死,第一反应就联想到凶手要对付的可能是太子甚至自己,倒也没有多作犹豫,就同意了唐泛的请求,不过鉴于唐泛是外臣,成化帝要求他在宫中行走的时候,必须得有内宦陪同,也不能随意离开既定的地方,跑到没有事先禀报的地方去。 唐泛自然一一应承下来,这一番周折,等他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傍晚了,可怜唐大人一天下来尽是奔波,连口饭都没能吃上,他官位低,虽然奉了差事,可也没有个留饭的待遇,若现在换了内阁大学士或是六部尚书在干活,肯定就不是这个待遇了。 可尽管这样,他跑得嘴上起泡,却仍旧没有溜号去找吃的,而是先去了西厂,因为他上午离开的时候,韩早的尸身还在那里搁着呢。 听说他回来,边裕很快就过来了。 唐泛问他:“隋百户什么时候走的?” 边裕道:“您走了之后不久,他也走了,后来派了人过来,让我转告您,北镇抚司那边临时有差事,隋百户要出一趟远门,约莫要数日到半月,让您不必等他。” 唐泛叹了口气:“他走得可真不是时候,这让我一时半会上哪去找个合作默契的老伙计来帮忙?” “这不还有我嘛。” 伴随着说话声,大明西缉事厂提督汪直汪公公从门口走了进来。 唐泛简直无语,这真是阴魂不散了。 “汪公日理万机,何必专程过来陪我啊?” “哟呵,我看你还挺不乐意?你不是要进宫调查吗,那是陛下让我看着你,免得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你以为隋广川能跟你一道在宫中转来转去啊?那是什么地方,他就是太后的亲戚,也没这么大的脸面!” 汪直哂笑,一反在皇帝跟前的小心恭谨,对着唐泛说话,他当然用不着客气。 “怎么着,有我陪着你,还不满意?是你求都求不来的幸事,多少人想见我还见不上呢!” 不像上次在仙云馆时的青衣小帽,汪直此时穿着那身御赐的麒麟服曳撒,制式与锦衣卫的飞鱼服很像,只是图案不同,代表的级别和贵重程度也不一样,这身衣服华丽无比,汪公公负着手在唐泛面前晃来晃去,跟只花孔雀似的。 “从今儿起,到案子了结之前,我都跟着你,有什么事要办呢,我一声吩咐下去,西厂的效率可比隋广川那劳什子锦衣卫高多了,更何况他还仅仅只是一名百户,你也甭担心,我不会碍着你的事儿,既然此案交由你作主,那就全权由你作主。” 话都让汪直说完了,唐泛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无奈道:“如今宫门将闭,要查也不急于一时,只能留待明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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