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上疏是要上的,不过师兄可以这样……” 潘宾听罢,眼前一亮,哈哈笑道:“这法子不错!” 翌日,潘宾就上了一份奏疏。 他断案不咋的,当官却很有一手,一封经过幕僚润色的奏疏,愣是写成了诉苦陈冤书,先是言辞恳切地请罪,诉说自己种种不得已的苦衷,争取皇帝同情,然后他话锋一转,说既然汪提督弹劾顺天府,那想必是臣等确实还有做得不足的地方,不如请西厂、东厂、锦衣卫,刑部、大理寺一并介入调查此案,也好还武安侯府一个真相。 池子本来就不清净了,潘宾这一下,干脆就把池子搅得更乱。 这就是唐泛给潘宾出的主意。 汪直行事过于霸道,看他不顺眼的不在少数,这个提议正好合了朝中某些人的心意,唐泛也是算准了这些人的心思,这头潘宾奏疏一上,那头旁人再怂恿几句,提议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批准。 这么多衙门参与进来,不管最后查出个什么结果都好,顺天府的责任自然就轻了许多。正所谓一棒子下去,鱼全都四散惊逃了,哪里还打得死一条,如此,潘宾也不必担心丢了乌纱帽了。 于是绕了一大圈,原本已经快要结案的武安侯府命案,又一次回到原点,重新开始,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谁也不会想到,这其中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竟然是一个从六品小官。 作者有话要说: 1、其实汪公公也爱钱,不是本文写的只喜欢名和权,哈哈。 2、关于辽东马市重开的事情,虽然历史上是有的,但是这里加入一些虚构的情节,不必深究。 3、大家应该注意到了,虽然故事是以案子开头,但并不单单在讲案子,很多时候还会牵涉到多方面的争权夺利,老潘想当太平官两不得罪,木有这么美的事儿啊,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左右逢源的事情,如果有,那被逢源的两边肯定都是白痴~ 第 5 章 回春堂这名字一听就是药铺,京城十有八九的药铺,不是叫回春堂,就叫什么仁心堂,如此种种,雷同得让人以为都是一个东家开的。 位于唐洗白街的回春堂是一家老字号了,京城十来家“回春堂”里,要数这一家口碑名气最盛,奈何那年头没有什么知识产权,所以在这家回春堂打响了名头之后,其它药铺纷纷效仿,起名回春堂,唐洗白街的这家回春堂也是无可奈何。 回春堂生意不错,人来人往,都是开方抓药的,这里的药材不仅有口碑,连坐堂大夫也有名气,平日里就连看病的人都要排到门外去。 不过今天下雨,病人就少了许多,连带来抓药的也不多,小伙计高伢子忙完一阵,正有些无聊,便见外头一人收了雨伞放在门口,拍拍衣裳上的雨水,然后走进来。 他虽然背着光,却隐约可见沾了雨水的鬓边泛着鸦青的色泽,玉色直裰衣摆飘荡,潇洒俊逸。 高伢子在这个药铺当了三年的学徒,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物,不由定定地看了半天,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柜面,这才醒过神来,满面通红道:“客人有何吩咐?” 对方生得好看,便是连笑,也笑得温文尔雅,高伢子虽然识字,却没读过多少典籍,想不出多么好听的形容词,只觉得这人就像外头这场小雨一般,清凉拂面,将初夏的闷热一扫而空,令人舒服得很。 对方道:“我找刘掌柜,不知他在不在?” 高伢子:“您来得不巧,刘掌柜刚出门了。” 此时站在回春堂中跟高伢子对话的人自然便是唐泛了,他听到刘掌柜外出,眉心不由微微一凝,旋即又问:“刘掌柜出门前可曾留话说几时回来?” 小伙计回想了一下道:“掌柜临出门前,说过晌午才回,您尊姓大名,有什么事,若不紧要,不如与我说一说,回头我给您转达,也免得您再跑一趟!” 他口舌灵便,倒是个出面应酬的人才,难怪小小年纪就在回春堂独当一面。 唐泛笑了笑:“我姓唐,左右无事,我就在这里等刘掌柜罢,不知方便与否?” 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换了一个歪鼻子凸眼睛的人来,高伢子未必会如此热情,但唐泛一说,他就忙不迭道:“自然是方便,唐先生且稍坐!” 然后还亲自去倒了茶端过来,可谓狗腿之极。 茶水不怎么样,但这份热情唐泛还是领的,朝他微微点头一笑,高伢子顿觉飘飘欲仙。 日头还早,刘掌柜不会那么快回来,唐泛索性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坐堂大夫给病人看病,倒也不算无聊。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外头又进来三个人,身穿麻香色云肩通袖膝襕曳撒,腰间一把绣春刀,威风凛凛,气势彪悍。尤其是为首那人,神色深邃冷峻,目光锐利如剑,只稍四下一扫,旁人纷纷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望。 药铺里的人一看到这等耳熟能详的服色,都露出惊异恐惧敬畏种种表情,立马自动自发往边上靠拢,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在大明朝,也只有锦衣卫与东厂出马,才能得到如此待遇。 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西厂。 这三个锦衣卫往药铺一站,瞬间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四下鸦雀无声,大家瞅着他们,连交头接耳都不敢。 锦衣卫的威名,自大明立国以来经历八朝,早已传遍天下,能止小儿夜啼。 追溯当年,明朝初立,太祖皇帝杀人杀上瘾,觉得刑部那些人用着都不给力,杀个人还得先逮捕后审判,平白浪费无数时间,于是就成立了锦衣亲军都指挥司,将锦衣卫当成他自己手中的刀,用来剪除贪官异己,后来他可能觉得人杀太多了,可以收手了,就把锦衣卫取消了,没想到儿子永乐帝一上台,又给恢复了,还买一送一,附带发明创造了一个东厂。 锦衣卫和东厂各司其职,又互有交集,业务竞争非常激烈,矛盾早已有之。 对皇帝而言,东厂是宦官主事,那些宦官还都是从小在宫里头陪着他长大的,自然比锦衣卫来得亲近,不过在有些事情上,东厂也取代不了锦衣卫。 再怎么说,锦衣卫也是带把的爷们,东厂却是宦官主事,而文官们天然就对宦官有着敌意和警惕。 不过,不管内部如何争斗倾轧,在外面,锦衣卫一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莫不悚然变色,恭敬有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这些大爷,无端惹来横祸。 这也是唐泛为什么要给潘宾出那个主意的原因。 锦衣卫和东厂互相看不顺眼,东厂又恨西厂横空出世,分薄了自己的风头和权力,刑部和大理寺对锦衣卫东西厂这些特务机构统统都没有好感,但又颇为忌惮,不敢得罪他们,几方牵制之下,顺天府反而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高伢子连忙迎上去,强扯出笑容,战战兢兢:“几位大人,光临小店,不知有何吩咐?” 为首之人并未开口,后面那个锦衣卫便道:“药铺掌柜何在?” 又是一个来找刘掌柜的? 高伢子诧异,忙道:“好教几位知道,刘掌柜今日早早便出门了,恐怕要晌午才回来!” 那人又问:“他去哪里了?” 高伢子:“那时刘掌柜家的亲戚来找他,好像是家中有人生病了,所以刘掌柜才匆匆离去,至于他那亲戚家住何处,小的并不晓得。” 面对唐泛,他还热情挽留对方多坐一会儿,但对着这几位凶神,高伢子可就巴不得他们早点走了。 谁知道为首那个锦衣卫却冷冷道:“那就在这里等。” 高伢子暗暗叫苦,却也不敢说什么,连忙请他们入座,一面赶紧去泡茶。 好巧不巧,今日药铺里只有他与坐堂大夫两人,一人看病,一人抓药,连想去通知东家一声都分身乏术。 高伢子端来热茶,殷勤笑道:“几位大人,这是上好的云雾茶,请慢用。” 三人也不曾疾言厉色,但不知怎的,一看他们板着脸说话,浑身又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势,高伢子就觉得小腿直抽抽,差点没软倒在地。 他好半天才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壮着胆子问:“小的多嘴,想请问一声,刘掌柜是否犯了何事,若是大罪,小的也好去请东家过来……” 那为首的锦衣卫瞟了他一眼,高伢子后半截话顿时说不出来。 “不必。”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道,这人跟冰雕似的,说句话都直冒冷气,高伢子一个药铺的小学徒兼伙计,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几乎快要吓尿了。 见三个锦衣卫似乎无意为难,坐堂大夫和病人们这才战战兢兢,各归各位,看病的看病,把脉的把脉。 高伢子的肩膀被拍了两下,他回过头,只见方才坐在一边的唐先生冲着他安慰地笑了一下,然后对那三名锦衣卫道:“诸位可是为了武安侯府的案子而来?” 为首的锦衣卫眯起眼,打量了他片刻,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唐泛拱手:“唐泛唐润青,顺天府推官。” 对方似乎还认识他:“你果真是唐泛?” 唐泛失笑:“唐润青并非显宦贵胄,想来也没有被人冒充的价值罢?” 对方这才拱了拱手:“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隋州。” 唐泛是从六品官职,对方则是正七品,说起来官职还比唐泛低,但锦衣卫这个职务本身就不能以常理来论,所以即使对方仅仅只是拱手而未起身,唐泛也没有说什么,依旧保持着颇有风度的微笑。 唐泛:“隋总旗找刘掌柜,是否为了武安侯府的案子?” 隋州不答反问:“唐大人有何发现?” 唐泛:“我的发现,说来应该与隋总旗差不多,若隋总旗有意,不如让顺天府与北镇抚司携手合作,也好早日查出真凶,给陛下一个交代。” 他看出这位隋总旗惜字如金,想来自己不喜欢说废话,也不喜欢别人说废话,所以也不多作寒暄,索性开门见山。 隋州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道:“听说郑诚死去的当天,曾在街上遇见唐大人,当时还曾对你出言不逊,不知可有此事?” 唐泛微微一怔,点点头:“确有此事。” 隋州:“既然如此,那么唐大人也有了杀人的动机,若大人得空,不如先随我到北镇抚司走一趟,再谈合作事宜。” 唐泛:“……” 第 6 章 饶是唐泛舌灿莲花,也被这句话噎得无言以对。 自己明明满怀诚意提出合作,转眼却变成杀人嫌犯,莫非他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不成? 都说锦衣卫威势逼人,谁也不给面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唐泛啼笑皆非,正想说话,却听高伢子一声惊呼:“刘掌柜,你可回来了!” 刘掌柜匆匆进门,一眼就瞧见屋里头的三名锦衣卫,不由大吃一惊。 高伢子上前,向他介绍隋州与唐泛等人,刘掌柜一一作揖,惶恐道:“劳烦各位大人在此等候,不知小老儿犯了何事,还请大人们明示!” 唐泛见他惶急,温言安慰道:“刘掌柜不必担心……” 隋州打断他,冷冷问:“此处可有清净之所?” “有!有!”刘掌柜忙道,将他们引入内室。 内室不大,胜在安静,不似外头吵吵嚷嚷。 刘掌柜请唐泛他们各自落座,又让高伢子上茶,便马上问道:“诸位大人来此,是为了……?” 他毕竟不像高伢子那样幼稚,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中,唐泛最好说话,所以虽然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眼睛却望向唐泛。 唐泛就道:“刘掌柜,先前武安侯府可有人来你这里配药?” 武安侯府命案经过这些天的发酵,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京城无人不知,刘掌柜一听,就吃了一惊,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唐泛盯住他:“当真没有?” 隋州等人虽没说话,却也在旁虎视眈眈。 刘掌柜苦笑:“几位大人,我怎敢说谎,回春堂虽说也有些名声,可毕竟比不上仁心堂那等家大业大的老字号,武安侯府何等人家,如何会跑到这里来找我们配药?” 唐泛:“刘掌柜,你仔细想想,莫误了大事,若是有所隐瞒,难免是要吃苦头的!不妨对你说,郑诚的小厮告诉我们,郑诚用的‘富阳春’,就是在你们这里配的,帮忙配药的是个高高瘦瘦的伙计,年纪二十出头,唇下一颗黑痣。” 刘掌柜啊了一声:“他说的莫不是林朝东那小子?!” 唐泛:“林朝东?” 刘掌柜:“正是,这回春堂原先负责配药的伙计便是林朝东,他给商大夫,就是现在在外头把脉的那位大夫当过几年学徒,本来也算得心应手,但就在上个月,他说他老家亲人去世,要回乡奔丧,帮忙料理丧事,谁知道这一去,就到现在还没回来,现在这高伢子,就是林朝东走了之后,被我提拔上来的。” 唐泛:“他是何方人士,在回春堂多久了?” 刘掌柜知无不言:“据说是河南卫辉府人士,到回春堂做事已有三年,当初是来京城投奔亲戚的,后来我见他手脚还算勤快,又略识几个字,便让商大夫教他认药配药。” 无须唐泛和隋州他们交代,刘掌柜又主动将商大夫和高伢子叫进来,他们所说的,也与刘掌柜一般无二,都说没有给武安侯府配过什么壮阳药,更没见过武安侯府的人来过,回春堂每天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即便里头有武安侯府的人,因为对方没有表明身份,所以他们也不知道。 唐泛见他们说话不似作伪,从刘掌柜的表现来看,确实也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郑诚虽然在这里配药,却只跟那个林朝东有接触。 想来也是,年纪轻轻就要用壮阳药,郑诚自然要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 几个人轮流交代完毕,战战兢兢地看着唐泛他们,一副等候发落可怜巴巴的神情,当然,刘掌柜等人更多的是看着三个锦衣卫。 唐泛:“隋总旗还有什么要问的?” 锦衣卫总旗薄唇冷冷一掀:“将他们都带回去,仔细审问!” 后面二人应诺,上前押人。 刘掌柜等人连忙求饶,却又不敢反抗。 看着三人被押出去,唐泛道:“隋大人,当务之急,是将那个林朝东找回来问话才是,回春堂这里留人看守便是,何必将人抓走,小本经营也不容易。” 隋州:“锦衣卫奉旨办案,无须向顺天府解释,唐大人若也想到北镇抚司走一遭的话,自然欢迎。” 唐泛:“……” 面对这等不讲情面之人,唐泛也有些无可奈何:“隋大人,我并无恶意,何必咄咄逼人,此番案件,若锦衣卫愿意和顺天府合作,对双方来说都有好处。” 隋州冷冷道:“若不是顺天府无能,何至于草草结案,又被西厂抓住把柄重新翻了出来?无非是你们潘大人不想得罪武安侯,又怕陛下追责,所以想出这等左右逢源的馊主意罢了,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别最后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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