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镇守太监府那边,主人家正靠在阑干上,微微弯腰,往池塘里撒饲料。 唐泛缓步走过去,调笑道:“风前无语立须臾,接得双双锦鲤鱼。汪公好是悠闲啊!” 汪直头也不回:“我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将手头剩余的饲料悉数丢入池中,然后拍拍手,直起身体。 “你这条计谋到底管不管用,对方会上当吗?” 唐泛摊手:“我也不晓得。” 听了这不负责任的言辞,汪直忍不住扭头,送了他一个白眼。 今日王汪二人吵架,说到底不过是依照唐泛的计策,合演了一出戏。 唐泛道:“战事在即,主帅与监军不和,这样大的一个消息,细作肯定坐不住,如果郭镗真是向鞑靼通风报信的那个人,他也肯定会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的。” 汪直:“若他不是呢?” 唐泛:“若他不是,自然就有别的人来做这件事了,到时候谁有异动,谁就最有嫌疑。你没将与王越闹翻的内情告诉任何人罢?” 汪直:“没有,我连丁容都没说。” 唐泛含笑:“那就得了,诱饵我们已经投下了,现在就看谁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好了。” 汪直蹙眉:“那要装多久?” 唐泛:“用不了很久的,等会儿你就让人将消息传出去,说我从总兵府那边离开之后,就过来劝说你与王越讲和,结果反而与你吵起来,你一怒之下将我赶出府,又说如果王越不先向你低头,你就不可能跟他握手言欢。” 汪直摸着下巴:“现在王越又去了云川卫巡视,鞑靼那边若是得知这个消息,肯定会欣喜若狂,过来攻打大同府的。这法子不错。” 唐泛呵呵一笑:“其实也不算好,只不过现在要想揪出内贼,只能引蛇出洞,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 汪直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唐泛莫名其妙:“作甚?” 汪直笑得和蔼可亲:“跟你说点体己话,过来。” 唐大人不由警惕:“这里又无旁人,你站在那里说就好了。” 汪直不耐烦:“你过不过来?” 唐泛:“……我告辞了。” 他转身便走,谁知道汪直比他更快,直接从后面抓住他的领子,然后将唐泛一掀,又扭住他的胳膊一扯,又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好是清脆,守在长廊另外一边的下人都禁不住回头张望过来,结果就惊恐地瞧见原本好好说着话的两个人不知怎的闹翻了,而汪公公竟然还上手揍人。 唐泛被莫名其妙一个巴掌,连胳膊也拉脱臼了,当即又是茫然又是生气:“你作甚!” 汪直拍拍手:“这样就对了,你不是说要我大发雷霆赶你出府吗,光是吵架怎么足够,按照我的个性,肯定会动手,所以你就被我揍了一顿,看着严重,其实只是听着响,你回去找隋州接上就行了。” 唐泛怒道:“那你也别打我脸啊!” 汪直满意地看着他白皙脸颊上的巴掌印,无辜道:“是你说要作戏作全套的,不这样怎么取信于人,大不了等内贼抓出来之后,本公让你打回去?” “……”唐大人憋了一肚子脏话骂不出来,只得扭曲着表情怒气冲冲地离开镇守太监府。 丁容诚惶诚恐地去送唐泛:“唐大人,汪公这两日火气大了些,您前往别与他计较!” 唐泛还捂着脸,火冒三丈:“我不和他计较,又跟谁计较!” 丁容赔笑:“您的伤得抹点三七粉,三七活血化瘀的,还有蒲黄粉也成,要不小的陪您到仲景堂去拿点药罢,就在前面往右拐不远,他们家的三七白玉膏是专门治外伤化瘀的,可好用了!” “用个屁!”素来温文尔雅的唐大人难得骂了句脏话,直接拂袖便走。 丁容回过神,赶紧滚去找汪直:“哎哟,我的老祖宗,您怎么把唐大人也给打了,这,这……” “这什么这,你跟我了这么久,遇到点事情还慌慌张张,以后怎么成大事!”汪直啧了一声。 “可唐大人不是跟您很要好吗?您这一打,可别把他给打向郭镗那边去了啊!”丁容苦着脸。 “打便打了,还要怎么的,他区区一个左佥都御史,还妄想劝我与王越讲和呢!以前我给他几分好脸色,他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想去投靠郭镗就让他去好了,我用不着谁来帮我!”汪直冷笑。 “可,可是他身后还有锦衣卫镇抚使啊!”丁容劝道,“要不小的这就替您去给唐大人赔礼道歉罢!” “锦衣卫镇抚使算个屁!不准去,要去也不是现在去,我前头刚打了他,你后头就去道歉,我的脸往哪儿搁呢!”汪直横了他一眼。 丁容会意:“那小的等晚上再去,直接去官驿给唐大人赔不是!” “随你!”汪直从鼻子里哼出气音,拂袖便走。 —————— 话说隋州那边,杜姑娘将他们带回仲景堂,便找了药堂一位专精跌打的大夫过来给孟存看脚。 她又请隋州在旁边稍坐,亲自泡了茶过来给两人喝。 仲景堂的正堂很大,差不多相当于旁边两三个铺子了。 饶是如此,里头依旧排队候着不少病人,也有的站在柜子前边等着拿药的,熙熙攘攘,喧嚣热闹。 不过两人身份不同,兼之孟存的脚还被杜家姑娘砸伤,他们得以到后堂歇息,一进这里,顿时就感觉清静许多了。 大夫让孟存脱下鞋袜,又上手摸了摸道:“还好,骨头没断,但有些裂了,要上药,最近也不能使力,最好用上拐杖。” 听说没断,孟存总算吁了口气,忙问:“那要敷多久的药?” 大夫道:“伤筋动骨三个月,起码也得两三个月的工夫。” 孟存大惊失色:“那我还怎么打仗!” 大夫苦笑:“只能静养了。” 孟存的脸色难看起来。 杜老大夫听说女儿砸伤了一位把总,也连忙亲自过来,又听大夫一说,脸上的愧疚之色越发浓郁。 “孟把总,今日的事真是对不住了,小女莽撞,老夫已经训过她了!往后您在这里看病抓药,只稍报上名字即可,一律免费,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千万不要见怪!” 孟存也挤不出笑容了,不阴不阳地呵呵两声:“那就多谢了。” 若不是仲景堂提供军中药材所需,杜老大夫在王越面前也有几分情面,他现在早就大发雷霆了。 杜老大夫明显也知道这一点,不止连连赔罪,还让女儿过来亲自奉茶道歉。 虽然如此,孟存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最后还是隋州说了句:“我这边需要一个对大同城内熟悉的人,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罢,回头我会去向王总兵说一声。” 孟存闻言,面色一动,总算带上几分喜色。 他早已从旁人口中打听到隋州的来历,知道自己眼前这位可是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能跟着隋州,总比哪里都去不了的好。 “若大人不嫌弃属下碍手碍脚,属下定会办好差事的!” 他前后反应对比太过强烈,以至于杜氏父女,连同那个帮孟存看脚的大夫,都忍不住多瞧了隋州几眼,心中不由猜度起对方的来历,可惜愣是没能从那张冷脸上瞧出什么端倪。 不过孟存没再计较砸伤的事情,杜姑娘总算松了口气。 她也不好就这么走开,便在旁边陪着说话。 孟存痛得直冒冷汗,哪里有闲工夫与她聊天,反倒是隋州饶有兴趣地问了她好些与药材有关的问题。 这杜姑娘在边城长大,又自小跟着父亲行医,不似一般闺中女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性格也颇为利索,对隋州有问必答,见他对自家给明军提供药材的事情感兴趣,便主动介绍道:“杜家从我祖父起,就在大同军中担任医官,王总兵来到大同之后,让人遍访城中药铺,见仲景堂的药材质量上乘,童叟无欺,就让我们家负责军中所需药材,连王总兵身体有恙,也是派人过来请我父亲去看的。” 隋州:“连同大同府下辖诸县的药物,也都是仲景堂提供吗?” 杜姑娘:“是啊,仲景堂在大同府其它县城都开设了分堂,本城是总店,药材也比较齐全,一般分堂缺药,会先到这里来进货。” 隋州:“那这里的药材又从哪里进?” 杜姑娘:“两个途径。大宗的从晋商手里买,小宗的则收购临近县城里乡民采集的药材,我爹心善,在价格上比其它药铺给的都要厚上一两成,所以乡民都愿意先将药材送来我们这里。大人,您这是要在京城开药铺么?”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隋州,似乎对这位大人会对药材生意感兴趣而不解。 隋州道:“京城行情想必与此处不同,只是先问问。” 杜姑娘笑道:“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只是京城那边的药材进货渠道,会比这边多上一些,不过相对来说价格也会贵上一些罢,毕竟是京城,小女子听说那边的宅子,没有一千两上是买不下来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隋州难得笑了一下:“也不一定,要看地段。不过你说错了一点。” 杜姑娘黝黑的眸子瞅着他:“说错了什么?” 隋州:“京城那边的药材,只会比大同便宜。” 杜姑娘啊了一声:“这是为何?” 隋州只说了三个字:“渠道多。” 杜姑娘冰雪聪明,被提点一下就明白了:“正因为渠道多,所以竞争也大?为了突出优势,药材价格反倒不会太贵?” 隋州微露欣赏之意:“不错。” 他原本是那样冷的一个人,居然片刻功夫,就跟杜姑娘相谈甚欢。 这不能不说是缘分 孟存看在眼里,意外之余,心下便生出一个主意。 “说到药材齐全,在大同杜家要是数第二,还没有人敢说第一的!隋大人若是对药材感兴趣,不如让杜姑娘陪您到后头看看如何?”他笑着建议道。 杜姑娘闻言便有些脸红起来,似乎听懂了孟存的意思。 她觑了隋州一眼,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却没有拒绝。 这位杜姑娘闺名瑰儿,今年十七有余,这等年纪原本早该定亲甚至成亲了,偏偏杜瑰儿自小被父亲手把手教导医术长大,见识不同于寻常女子,容貌在大同城内亦是数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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