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王思考了一阵,点了点头。
“行了,本座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他拿出一个小瓶,丢给七月。“拿去。”
“谢主上赐药,属下告退。”
这一次白王没有为难他,也没有在赐药一事上多做刁难,七月急忙跪地道谢,打开瓶子,当着白王的面把药吞了下去,随即急匆匆退出破庙,很快便没了踪影。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等到七月走得人影都看不见了,佛像之后转出一个身着黑袍,头戴兜帽的中年男人,他紧盯着七月离去的方向,目光怨毒。
“尊者,稍安勿躁。”白王说。“当年令郎之事,本座甚是遗憾,尊者之痛,本座能够理解。真是天意弄人,若早知狐狼是尊者爱子,又岂会大水冲了龙王庙,发生这样的憾事。”
“大水冲了龙王庙?”中年男人的声音沙哑,充满恨毒。“我唯一的爱子惨死,白王却如此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是想庇护你的手下,让我儿白死了吗?白王殿下若不想我们之间的合作继续进行下去,我也无意强求!”
“尊者,暂且息怒。”
听出对方话中明显的威胁之意,白王叹了口气。
“不过是枚小小的棋子而已,本座怎么会庇护他,而得罪本者?本座对尊者的友谊比金石更坚,还望尊者不要怀疑。只是七月不是一般的棋子,他到底是良王承璧的心腹侍卫,深得良王宠爱,若是杀了他,良王恐怕不会善罢干休。”
“于是呢?”男人冷笑道。“良王不会善罢干休,我儿就该白死吗?”
谁让你的儿子不去子承父业,去从事蛊师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却偏要当杀手呢?既然当了杀手,技不如人而丧命在星魂剑下,也是天经地义。
昔日杀手榜上第一名的“狐狼”,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也不计其数了,当日受人收买刺杀良王,反被七月所诛,这是七月成名的一场血战。只是七月万万也没有想到,“狐狼”竟是南疆蛊师之子,而蛊师却是白王的合作伙伴。
蛊师痴迷蛊术,并不太过问身外事,狐狼的死信他是很久之后才得知,痛心疾首之余誓要报仇,只是蛊术的研究正进行到关键时刻,不能脱身亲自复仇,只能雇佣杀手杀人,却未能成功。直到最近,他才知道杀死爱子的凶手,竟然是他的同伙白王的手下,白王却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不让他报杀子之仇,蛊师岂能容忍。
江湖之上杀人人杀,他的儿子既然出来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不过这个道理,对于这个因丧子而一心要报仇的男人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七月当然要死,他伤了尊者爱子性命,怎能不死?只是现在事业未成,在此时杀了他会给我们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目前他还是一枚很得用的棋子。毕竟,并不是什么棋子,都能够做到王府侍卫长这样的位置,还深受宠信。”
白王言语温文尔雅,说出的话语却异常残酷。
“因此本座斗胆请尊者稍微忍耐一段时日,等到事成那天,定将他送予尊者处置,无论是杀是剐,都任由尊者之便,尊者意下如何?”
“当真?”蛊师冷笑。“这可是大内第一的高手,良王的得力爱将,你能舍得?”
“良王的爱将,又不是本座的,不过是一介死士而已,本座岂会舍不得?”白王大笑起来。“只要能讨蛊师欢心,不要说是一个七月,就是十个百个,等到事成之后,都任你处置!”
☆、兄弟
走出佛寺,走在下山的路上,明明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七月却只觉得背后阵阵莫名的寒意。
算了,不要多想。多日未曾休沐,难得有空闲的一天,这就出城,去莫家村看看小风吧。
城门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七月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到城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黑衣的少年,抱着双臂背靠着城墙,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看着来来往往进出城门的行人们。
流火!
他怎么在这里!
少年目光飘忽,好像是在看着行人,又好像什么都不在看,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七月不知怎的,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过去,还是不过去。就在这短短犹豫的功夫,流火的视线移了过来,一眼看见了他,登时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七月?”
少年的精神立刻振作起来,拔腿就向他跑了过来。
“你原来还没有出城?!”
“你……”七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你在这里,是等我?”
少年突然红了脸,支吾了好一会儿,才抓了抓头,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个,我知道你今天休沐,去找你来的,结果你不在,铁武说你应该是出城去了。我不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想着上次在街上遇到你的时候,你好像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于是就到这边的城门口碰碰运气了。”
“你……你就在这里等着?”对于流火这匪夷所思的做法,七月简直要抓狂了。“我进出城总得过城门口,所以打算来个守株待兔?你就不怕记错了方向,跑错了城门口?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有这么的傻!”
“你说我傻,那就傻吧!”反正丢脸也丢大发了,少年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留在王府,我难道是因为司马严续长的像我爹吗!”
七月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理他。对于少年这执着的热情,他不知该如何消受,拒绝不能,接受不得,只能由他去吧。
早晚有一天,他那炽烈如烟火的热情会消退变凉。再多的迷恋都只是一时,待到烟花变冷,所有的绚烂终将归于沉寂。
这世间哪有永恒不变的感情,所谓至死不渝,只是因为活得,不够长久。
相形流火的热情,他的心是如此凉薄,凉薄得令他自己,都觉得寒冷。
少年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兀自抱怨不休。
“你整天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想多说两句话都没功夫,好不容易休沐一天又不见影子了。反正我也跟司马先生请过假了,府里面呆着也无聊,干脆就出来走走,顺便等你什么时候回来算了。”
七月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注视他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致于流火都要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上东西了。正要伸手摸一摸,七月忽然轻轻地一笑。
“罢了。”他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时也说过,早晚会让你知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来了,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莫家村是一处位于山脚下的小村庄,村子不大,村内人家也并不多,但也桑槐成荫,鸡鸣犬吠,充满了农家的生活气息。
七月带着他来到这个小村庄,是要见什么人?难道真如铁武所说,是他的……相好吗?
不,这不可能。
如果七月真的有意中人,自己不会感觉不到。流火觉察得出来,七月其实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这种喜欢,他不愿意承认,并且有意识的回避。但就算是不承认也好,回避也好,他的心里并没有喜欢过别人,那个所谓的相好,从来也不存在。
流火的忧虑在进了村子,走到那栋竹篱茅舍之后,彻底演化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烦恼。
所谓相好,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红粉知己,只有一帮小破孩!
“哥哥来了,七月哥哥,七月哥哥!”
一看到七月,原本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起来,一大拨小家伙冲过来把七月团团围住,搂腰的搂腰,抱腿的抱腿,实在抱不上也要牵手拉胳膊表示亲热,流火这等好身手也招架不住这帮小东西,被远远地搡出了圈子,只能站在一边看,摸着鼻子十分的悻悻然。
“七月哥哥,你可算来了!我们好想你!”孩子们叽叽喳喳,闹腾个没完。“那个大哥哥是谁呀,是七月哥哥的朋友吗?”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七月笑道。他所有的冷淡与拒人千里到了这个时候踪影全无,显得格外亲切温柔。“他名叫流火,你们叫他流火哥哥吧。”
“流火哥哥好!”
虽然闹腾得欢实,但这帮孩子们也都很懂事,听了七月的话,一个个嘴甜乖巧地跟流火打招呼,于是向来一直不大喜欢小孩子的流火,也觉得这帮小东西份外可爱起来。
喧哗,笑闹,一阵热闹得令人头疼的嘈杂过后,流火终于看到那个少年,那个即使在拥挤的人群中也难以泯然众人,布衣乱服亦不能掩其国色的绝美少年。只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个七月在昏迷梦呓之中也放不下心的小风,他曾对自己说过的他的弟弟:莫晓风。
流火坐在草地上,看着不远处的七月和小风。小孩子们在欢喜的重逢后,在一旁打打闹闹的玩耍,而小风则开始舞剑给七月看。小风多不过十四五岁,只是个半大少年,但他的剑术已经很有章法,看得出是受过悉心指点的,而那个教导他的人毋庸置疑就是七月。
流火咬着根草梗看着那兄友弟恭的一幕,心里默默地想着那时在“刘家”小院里,七月在他提到小风时所表现出来的异样。不就是个兄弟吗?谁还不能有个兄弟了,为什么表现得如此讳莫如深,就好像是生怕人知道一样?听听小风对七月的称呼:七月哥,和对自己的称呼是一个级别的,很显然这不像是对亲兄长的唤法,更像只是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一直照顾自己的年轻男子的尊称。
听七月的意思,莫晓风应该是他的亲弟弟,但是莫晓风,似乎并不知道七月是他的亲哥哥?
似乎在剑术上遇到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小风自己在山坡上又练了起来,巩固今日所学会的心得体会,七月看了他一会,走到流火身边,也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继续看着小风在阳光下练剑。
“七月。”
“嗯?”
“小风,他是你的亲弟弟吧。”
七月转脸看了他一眼。
“是的,他是我的弟弟。”
“你弟弟真是漂亮。”流火由衷地赞叹。“不愧是七月的亲弟弟,像你一样好看。”
七月不由一哂。把他和小风相提并论,甚至还说小风的相貌好看是因为像他,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要知道小风的母亲当年是京城有名的绝色佳人,小风长得极像他那美貌绝伦的生母,哪里是他能比的?
所谓美丑的感觉,有时候主观的印象,远远比客观现实更能迷惑人心。
“可是……”
流风身体往后倒去,他侧着身体歪倒在草地上,一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瞧着七月。
“我怎么觉得,小风并不知道你是他的亲哥哥呢。不然,他为什么连着名字喊你七月哥,而不是直接叫你大哥呢?”
“你真是聪明。”七月并没有否认。“是的,他不知道。他以为,我只是一个好心的,愿意帮助他们这些穷孩子的王府侍卫。”
“为什么?”流火不太能理解。“既然你们是亲兄弟,为什么不相认,为什么要他以为你是外人?”
“这个,说来话长。”
七月淡淡地笑了笑,望着前方小风练剑的身影,神情有些怅然。
“严格说起来,我也不是他的嫡亲大哥。我爹固然是他爹,但我娘,却不是他娘。”
同父异母的兄弟,一半血缘的手足。这个兄弟,曾在他的意想之外,却最终成为了一生无法割舍的牵绊。
春日的阳光下,七月缓缓地对着流火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他曾经永远都不想对人提起,如今却希望与身边这个人诉说的故事,那一场爱恨情仇。
☆、长命锁
故事其实很简单,不过是背叛与被背叛,抛弃与被抛弃,故事中的三个主角都已不在世上,只留下他们这些无辜的后代,在这苦难尘世挣扎沉浮。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年轻的将军,在一次朝廷平匪的战役中,误入一处桃花瘴气的密林,中了瘴毒,性命垂危之际,被一名神秘女子所救。养伤期间,两人互生情意,私订终身。将军许诺,回京后就谴三媒六聘,明媒正娶那女子为妻。于是将军伤愈回京,而那名女子则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等待着媒人上门,她能够与心上人结为夫妻。”
结果,良人一去,再无音信。但临行前那一夜春宵,女子却已珠胎暗结,十月怀胎艰难生下一子,却因为难产导致折损了身体,元气大伤。好容易等到身体恢复几分,女子决定带着孩子上京,寻找孩子的父亲,却在千辛万苦到达京城之后 ,才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她心中的良人已经成婚,可是妻子却不是她。
名门贵女,绝代佳人,他一回京,家中就为他订了婚,他也曾经说过她的救命之恩,但全家上下一致反对。恩情有很多种回报方式,但他的正室夫人之位,却不是一个草莽女子所能觊觎的,尤其这个草莽女子,还带了一身邪气,就是江湖正道所说的“妖女”。
她真是太天真了,在他许诺要娶她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的出身。那样位高权重的贵戚之家,岂能让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女入主后院,成为将军夫人?他起初或许也有过不愿,有过抵触,但洞房花烛之夜,当他掀开红盖头,看到那美艳绝伦,宛如稀世明珠的新婚妻子之时,一切就其实有了结局。
一个是倾世红颜,一个是江湖妖女,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一个任性纵情、性如烈火,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彻底地输了。
或许是天妒红颜,那位绝世美人的身体并不太好,婚后数年一直没有生育,他心爱于她不忍纳妾令她郁郁,因此膝下一直空虚,谁知天上掉下一个儿子来,旧情人居然为他生个了儿子,而且已经两三岁了。于是那贵戚之家包括那美丽的正室夫人,都表示了接纳她和她孩子的愿望,可她怎能甘心?她可以输掉爱情,却不能输了自尊,绝不委身为妾,也绝不会把儿子交给那个贵戚之家,于是她带着儿子绝然离去,再不回头。
那个不知父亲,只有母亲的儿子,从小就被同龄的孩子嘲笑成是野种,饱受欺负。而他的母亲在经历了这样沉重的打击之后,性情也变得十分古怪。对于她的孩子,那场孽缘最鲜明的证明,她有时爱他,有时恨她。爱他时,她是一个母亲;恨他时,却像是生死仇人,对他又打又骂,百般苛虐。
“你,你就是……”流火明白了。“那个江湖女子,是你的娘亲,而小风,却是那个夫人的孩子?”
七月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位美丽的夫人在子嗣之上十分艰难,婚后多年,不知花了多少钱财,吃了多少贴药,历尽艰难,终于得到了一子。但她体质本就虚弱,为了生下这孩子更是耗尽了她的生命,孩子出世没多久,她就就去世了。
都说红颜薄命,然而七月有时会想,或许是上苍怜悯,不忍这样美丽的人遭受摧折。她于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带着丈夫和亲人的无限眷恋离世,不用面对其后一系列的变故与悲剧,那些所有的惨痛与悲哀,都不必经历,安然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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