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的,尔玉尔璧的,靠在外门上那个叫米诺的守护兽的,还有一神莲一的,甚至连偏殿那个陌生的呼吸都有,却独独听不到无觞的。 有很多个瞬间,靡音想干脆破门而入,却连一步都挪不动。 他的手捏着腰带,很快就把腰带捏得裂开。如果那是玉佩,也早就成了粉末。 良久,里面响起一声痛苦的呻吟。 靡音的心揪了起来,他跳下屋顶,倚在门边,用头抵在门上,这样似乎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无觞。 无觞。 无觞。 无觞。 无觞。 上一世心脏病发的时候也不会有这样的窒息感,靡音觉得自己好像重回了那个身体,这一次发病格外的猛烈,无法呼吸,心脏也停止了,耳 边有嗡嗡的轰鸣,手脚是冷的,身体也越来越无力。 太阳终于升起。空气中开始弥漫出一种血腥,让米诺都转过头来。 门开了,靡音仰头才能看到来的人。 里面是黑色的,靡音看了好久,才分辨出来人是莲一。 他似乎说着什么,可靡音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我尽力了。可是……”他的口型似乎说这样的话。 靡音不想听,只想去看。错开他的身影,冲进大殿。 这样的血腥气息,足以让任何人觉得难以忍受。但靡音的鼻子却拒绝接受,只是踉跄的扑到无觞身边。 他被一神莲一从桶里拉了上来,不过一身血污,脸色白得吓人,眼是轻轻阖起来的,没有任何表情。 靡音伸手去摸他呼吸。 没有。 又去摸他脉搏。 依然没有。 不,这不对。 他说舞流云一定是他同父同母的兄弟,他说一神莲一的血会是能救命的药。他说不许自己进来。他说他会没事。 他说了很多,靡音认真的完成了。 可无觞,却没有依照他的诺言归来。 靡音跪坐在那,无法动弹。 一神莲一走过来,说:“我能用阵法保他身体不坏,你可以去千岁宫。或许帝千岁那个老家伙还有别的办法。” 靡音半天都没有出声。 和光同尘同时离开绯骐宫,不知去向。 尔玉尔璧跪在不远处,说:“公子请节哀。” 靡音只能抓着无觞的手,不言不语。 沉默保持了很久,一神莲一也难得的留在这里,而且不吵不闹。 梅易初都听到了风声,转回到绯骐宫,就站在院中看靡音的背影。 靡音睁着眼,眼角都是一片片红晕。一滴泪水掉了出来,他连眨眼都做不到。 不能合眼,一闭眼,无觞就会消失了。 他还在这里,在自己怀里。 靡音抱着他,不肯放手。 梅易初走进来,对尔玉尔璧说:“去打水。” 等干净的清水打来,梅易初蹲在靡音身旁,说:“给他洗洗。” 靡音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无觞,说:“对,是该洗一下了。” 殿内只留下他们。 大殿紧闭,四周用烛火照明。 靡音觉得蜡烛燃气的烟格外刺眼,他几次都要被熏得落泪。 无觞其实有点重,虽然他已经瘦得没剩什么肉了,但依然让靡音觉得重。可这重量,却安心。靡音拥着他一同在木桶里,水太冷,却更显洁 净。 血污被洗去,无觞的皮肤依然能看出些微霓裳的痕迹,有淡淡的红痕。靡音面对着他,将无觞的头倚在自己肩窝处,一点一点的给他打理黏 在一起的长发。 很难,因为血污和药剂,所有的长发都结成块,就算沾了清水也不肯松开。靡音一根根的捋着,却还是没有进展。无觞的身体在怀里不断地 往水里滑去,每过一会就得往上托一托,重复了许多次许多次,靡音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没了。 “我连给你洗一下都做不好。”靡音轻声的说。“如果是我的头发,我估计我会把它直接剪掉。可这次不行。这是你的头发……是你的。” 他说完,依然一点点的整理。甚至有一种,想就这样抱着,再也不放开的念头。脚已经被水冰得麻木,手臂也没有了力气,靡音才终于满意 了。 无觞又恢复了他平时的样子。除了不健康的脸色外,就和睡着了没有区别。 靡音一直很少见他的睡相,现在更是没法移开眼。他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爱人死后依然将遗体放在床上,每天 睡在他身侧,直到年迈去世后,才被别人发现,爱人已经是一具骸骨,枕边有银白发丝。看的时候,只觉得作家构思巧妙,但文中的人有着 变态一般的执着。可现在,靡音觉得,他完全能理解那个老人的做法。 他也想,也想就这样让无觞永远睡在自己身边。 不管自己能活多久,活到多少岁,活成什么样子,只要他一直一直在自己身边。 哪怕睁开眼,是骸骨也没所谓。只要是他,只要他在身边。 然后可以每一天都回忆着过去,好像他一直都在。 如果寿命太长,会不会曾经的事情不够回忆那?因为曾经有段时间失去了他。 如果再多几年多好?有更多的事情,更多的身影可以回忆。 有人说,回忆太多,也会忘记一些事。比如他的容貌会不再清晰,他的声音也会慢慢消失,他的味道也不再记得。 靡音对这样的记忆感到恐惧。 蜡烛烧到下面开始劈啪作响。门被推开,梅易初走进来。 “你该不会打算跟他去吧?”他十分正经的,慢慢开口。 靡音的目光依然没有移开,只是看着无觞。“不会。” 梅易初说:“打算什么时候安葬?” “我不想。易初。”靡音说:“我刚才就在想,我要去他之前安排的地方,然后和他一起住在那。” 梅易初快步走上来,拉着靡音的手臂,说:“你清醒一点。” 靡音转过头来,看着梅易初,说:“我很清醒。只是觉得那样也挺好。” 他的眼有些红,但目光清澈,如日暮下的泉。梅易初的手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平静有力。 他是认真的。梅易初想,他真的是认真的。 虽然有想过之后的结果,可梅易初依然觉得,无觞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所以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偏偏今天还真让人吃惊。 “你想学泰坦尼克号?让他永远活在你的记忆里?那是女人才该做的事。”梅易初说。 靡音拉着无觞的手,说:“我只是做我觉得该做的事而已。” 梅易初沉默了。这种时刻,靡音是不会听进去任何话的。 他看起来一向没有欲求,但若是他真的想要的,也很难改变。 靡音看着无觞,梅易初就看着靡音。 有些谜题是解不开的,有些则是不能解的。 黑夜再次降临,四周依然寂静。 靡音说:“你该回去休息了。” 梅易初哼了一声,说:“你也两天没睡了。” 靡音说:“我马上就睡了。” 梅易初说:“在这里?” 靡音一笑:“不然还能在哪里?” 外面又有了声响。靡音说:“帮我看看,谁来打扰我们?” 门被推开,无乐站在门外,难得的露出她本来的面目。和艳容相似的脸。 她看了无觞一眼,然后又看靡音:“你看起来还不错。”‘ 靡音闭起眼,手却抓得更紧。“你还来做什么?” 无乐打算走上前,却被梅易初拦了下来。无乐抿了抿嘴,然后说:“你为何还不悔悟?若不是你执意非要和他一起,他也不会死。” 靡音说:“我和他都不想见你,请你离开。” 无乐哈哈笑了一声,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离开无觞,我就救他。” 靡音猛地睁眼,梅易初也吃惊的看着无乐。无乐歪了歪头,和少女一样的纯净笑容:“怎么,不相信吗?我当然是有办法救他的。就看你要 不要了。” 靡音死死地咬着牙,觉得整个身体的血都涌上大脑了。 梅易初走到他跟前,说:“先救人。” 靡音看着无觞,说:“不。” “什么?”梅易初没想到他的决定是拒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靡音稳了稳心神:“与其离开他,我宁可他死了。” 无乐嘲讽:“你真是自私到及至。” 靡音说:“我不需要你评价。请你离开。” 无乐说:“你真的不要我救他?” 靡音狠下心来,说:“不要。” 无乐又勾起嘴角,说:“从你入此世,就注定是他的灾星。你既然爱他,为何不肯让他更幸福的活着?难道你的爱就如此浅薄?” 靡音说:“你不是帝千岁的灾星,却也离开他多年。难道离开就能证明你的爱不浅薄?你不肯为了爱留在他身边,又如何知道我肯为无觞做 什么?” 无乐收起笑容,似乎没有想到靡音会反驳。梅易初不再遮挡靡音身影。 靡音本来就很少与人争辩什么,他会开口,也是只有涉及到他最内心的话题。 无乐说:“无觞肯为了你舍弃他的性命,你却连为了他活命而离开他都做不到。我真为他感到可惜。” 靡音却说:“我是宁可死也不愿离开他的。何况现在要他命的人,是你不是我。” 无乐摇了摇头:“真是愚笨的孩子。” 又一个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无乐,我赢了,你可服气?” 听那妖孽一般的声音,就知道是帝千岁。他会出来真是件奇事。 站在无乐身边却没被她的美貌比下去,帝千岁那如火焰一般的气质真是天下无双。他仍然是一身艳红,大步走到靡音面前,说:“她不过是 和你置气,谁让你抢了无觞。” 靡音心中一动,无觞当真是有救? 帝千岁转过头对无乐说:“我就说他不会答应,所以这个赌我赢了。” 无乐撇了撇嘴,仍是不满意。 靡音皱眉,说:“你还要如何?” 无乐说:“刚才梅易初挡在我面前,我现在很不高兴。我要你跪着走到我面前,对我请求,我就救他。” 帝千岁啧了一下:“又闹小孩子脾气。再拖延一会,无觞可就真死透了。到时候我看谁心疼。” 只听扑通一声,靡音就跪在地上。一步一步的用膝盖挪到无乐面前,又深深一拜。 “请你救无觞,我求你。” 无乐这次真的惊讶了。她张着嘴,有几秒钟都说不出话来。 帝千岁哼了一声:“等无觞醒来你就完了。” 无乐呼出一口气:“罢了。你们去门外等着。” 梅易初上前拉起靡音,飞快的出门。 靡音看着那扇门关上,说:“他真的有救了,对吗?” 梅易初因为刚才靡音跪拜的事,仍觉得心中有些郁闷,但还是嗯了一声。 却见靡音两眼一合,瘫软在他怀中。 无声。靡音忽然一阵恐惧,然后急忙睁眼。 他昏了过去,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间。 还有,最重要的,无觞怎么样了。 刚要下床,就见房门被推开。 那面孔正是梦里不断浮现的样子。 眼睁睁的,泪又一次滴下。 第86章 秋风入殿。 清泉宫却一如既往的温热。 无乐快步从门外闯进来,动作中带着些许怒气。 “怎么气成这样?”帝千岁撑着头坐在窗边,身旁的朝颜给他送上剥好皮的葡萄,那架势仿佛他才是玉龙宫的主人。 无乐坐在他身侧,说:“我要回去了。再看他们两个腻一起,我真是要被气死了。” 帝千岁笑着递给她一杯茶:“你这是要出尔反尔吗?” 无乐瞪了他一眼:“混蛋!” “我可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不救无觞,才真的会后悔。”帝千岁挥挥手,让朝颜退下,然后说:“我觉的你还是挺满意那孩子的。偏爱嘴硬 。” 无乐抿了一口茶,说:“谁会满意那种傻子!都不知道无觞到底喜欢他什么?” 帝千岁呵呵的笑了一会,说:“就喜欢他傻。” 无乐觉得眼前的人有些模糊,刚要说什么,就昏倒在桌前。 帝千岁静静的站起身。 “我们明天就离开吹龙吧。”无觞好像心情很好的,微笑起来。 靡音犹豫了一下,说:“可你的身体还没好吧?反正无事,再多等一阵子如何?” 无觞说:“无妨。可以乘马车,慢点走。等会我去让人准备。” 靡音点点头。 开始降温了。再多等几天,以吹龙的天气会变得很冷。 无觞起身,靡音的目光就追了过去。 无觞抚了抚他的发丝,好像安抚一只小动物似的,说:“我去帝千岁那里一下,很快就回来。” 想起帝千岁,靡音的表情都垮了。 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无觞笑着离开。 “怎么这幅表情?”靡音才刚独处了一会,梅易初就从窗子翻了进来。 “没什么。明天大概就离开了。你呢?要回梅宫吗?” 梅易初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不会忘了吧,因为你们一不留神让舞流云跑掉了,所以我现在的处境可是很危险的。回梅宫?那不是自投罗 网?” 靡音说:“我已经让尔玉去找他了。” “哼。真是白帮你们忙了。”梅易初说。 “很少见你闹脾气,说吧,有什么条件?”靡音也笑了起来。 梅易初说:“在你以后的家里给我留个房间吧。方便我去做客。” 靡音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 “不是这么点要求都不行吧?无觞不是盖了房子吗?该不会就是个一居室的小茅草屋子吧?” 靡音说:“败给你了。” 梅易初忽然沉默了起来。四周的空气几乎凝固,蜡烛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其实靡音知道。这次分开后,或许不会再见面,即使见面,有些话也不会再提。从他再次出现在梅易初的视线里,这人的世界就开始围着他 转动。靡音隐约觉得有些事他不能开口,也不能触碰,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掩埋,甚至化石成土。 梅易初却只是勾了勾手指,靡音很是温顺的凑过去,却被他一把弄乱了头发。 “早就想揉一揉了,哈哈哈哈。”梅易初开怀的大笑,笑靡音的头发被蹂躏的跟小狗的尾巴。 靡音跟着他笑,却为这个动作有了些许难过。 梅易初刚才应该是一直在门外,看到了无觞抚自己的发丝吧…… 又或者,靡音希望,自己只是自作多情。 “无觞明天就要走了,我想,你也可以回千岁山了。”无乐坐在帝千岁面前。 “你不回去?”帝千岁有些惊讶:“这和你我之前说的不一样吧?” 无乐瞄了他一眼,说:“我没说我不回去,只是晚一点。” 帝千岁绷着脸,不做声。 无乐说:“我要做的事,难不成你要阻止我?” 帝千岁猛地站起身,把桌上所有的盘子都扫在地上:“你是不是又要回舞家?他家有什么好?比我的千岁山还好吗?” 无乐冷冷的笑:“你那么在意舞家吗?你在意的是你的继承人吧?如果不是我现在有了孩子,你会这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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