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藏的另一手高举，做了一个往天上抓拢的动作，好像在抓住无形的光影，然后握拳到我面前打开，这次是个团状云，云里迸射出虹光，他就这样徒手玩弄出五光十色，梦幻又惊奇，我忍不住拍手笑起来，而他也认为哄够了，最后做了一个像是休止的手势。 「好了。时间还有，我们再去走走看看？」 我点点头，主动拉他的手，霞藏低头看着我，我歪头回瞅。出乎我意料的在他嘴里听见一声对不起。 棉絮般轻的声量，他说：「对不起。不该那么欺负你。你还小。」 他讲完叹气，十岁出头的男孩，怎么忽然表现得这样老成，不过听说天人都很长寿，顾云柢说有的因为修炼的关系，道行越高外表反而越年幼，或是老得缓慢，所以看起来没几岁实际上却几百岁的情况也有。 「脏哥哥你几岁？」 「我？」 「嗯。」 「两百四十九岁。在这儿离成年还久得很，天界、妖界、魔界，每一处时空流速都不太一致，我到了这儿修炼，样子很快就能长成大人，到那时也差不多能成年了。」 我一时无法消化这种资讯，他大概看我很困惑，反过来问我：「对了。你叫什么？」 原来他还不晓得我的名，我跟他说：「云柢说我还小，先取小名喊着，大了再另外起名字。我叫小星。」 他微眯起眼纳闷低喃：「你直呼师尊名讳……」 别这么看我，我也是今天才发现云柢是个厉害的人物好不好？ 「那小星多大了？」 「我——」我低头扳手指，想起顾云柢说过，叫我不要什么事都交代出去，别人有疑问就让他们直接去问云柢，所以我扳手指装傻。「好像三、四，唔。」 「五？」 「我记不清啦。反正云柢知道。」 霞藏无趣抿嘴，那嘴脸好像在反省：「本少爷今天都陪这个白痴儿童干了些什么事？还不如好好静修。怪不得师父们都不肯亲自前来。」 好吧、好吧，老子就是表现得太白痴，要你管哦。我就一个内心凡人外表怪物的伪儿童，切换模式很困难好吗？ 后来我趁机在市集收了几卷书和地图志。东西一多，霞藏给我准备了一个法宝袋，能收纳许多死物，就是没生命体的东西，还教我怎么用。每个储物袋在第一次使用时都附加一道法术，用来给袋子认主人的。 简单讲就是给袋子加密，我的袋子只有我能开。 我在袋子里又多添了几个袋子，把东西分类装进去，霞藏可能觉得我有分类强迫症，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整理袋子，然后我收拾好又叫他陪我逛宠物店。 他带我到一间规模颇大的铺子，虫鱼鸟兽应有尽有，俨然是量贩店嘛。霞藏脸上没表情，只是转头跟我说：「这儿几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属性太纯粹的，那些等级高，抓也抓不来。就算抓来也只在别处。就是这儿安全得很，你随意逛吧。」 他看起来没啥兴致逛这儿，我倒是大开眼界，不过分神顾虑到霞藏，也没逛得太仔细，走马看花逛了三层楼就回到楼下找他。他坐在一个休息区，那儿有供给客人监赏商品或休息的空间，他坐的那张长椅后方就是一整面三楼高的玻璃帷幕，里头养着巨型水族和珊瑚、水草，在它中央还有个空间看得出是螺旋梯，直通顶楼。 这间店的设计很有意思，但是霞藏只是把脚摆在椅面，枕在臂枕上仰望水族们，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一样的放空。在他附近依旧有客人来来去去的，只有他动也不动像尊雕像。 不晓得为何我就是觉得他那样子，不对，那个景象看起来给人一种感觉，近似寂寞。 彷佛霞藏在这里没有同类，没有同伴一样。我凝眸远望，回过神来才觉得好笑，其实我是把自己的心情投射到霞藏身上了吧。也许我是真的开始有点寂寞吧。不管是以前那个时空，还是现在这个我，大概都没有同类，孤单一个。 霞藏注意到我了，我若无其事走向他，他也离开长椅走来问我：「如何？可有中意的？」 我点点头，从铺子的小号竹篮里拿起一朵超大香菇，他有深紫色的伞蕈，深黑色的菇梗，伞上还有发出淡淡萤光的粉斑。该店仅此一朵，被搁在角落没人买，发现它的时候它梗边置了一个小木牌用小楷写着：「帝王毒蕈幼株，无毒。」 「这什么？」霞藏好像有点鄙视的看着我拿的菇蕈。 「我要买这个。」 「这有什么好的？」 我把它外貌描述一遍，霞藏很平静的回应：「嗯。我没瞎，看得出来。然后？」 「重点是它会叫。你看。」我抓了下菇梗，它发出「啾咪。」的气音。 霞藏盯着我三秒，我猜他可能在想：「这孩子买东西的品味实在……」 我不管，把菇扔进篮里要他去付钱。那朵菇貌似不贵，比我们喝的一杯茶便宜许多，霞藏嫌弃它应该是滞销品，也不知道什么用途，问我为什么想要，我答：「因为它会啾咪。」 霞藏蹙眉，显然很不屑我们主仆俩。但我不在乎他人眼光，我抓起它跟它说话：「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了。你就叫、叫，叫……藏藏。」 「喂。」霞藏抗议一声，似乎知道我在开他玩笑。 「脏哥哥怎么了？」 「取别的名不行吗？」 「我觉得藏藏很好听啊。对吧？藏藏。」我抓着它晃晃，它迎风摇头晃脑，也发出了轻软的啾咪声，我觉得自己好像超级玛莉啊，无由的开心雀跃，走路蹦蹦跳跳不计形象。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我自己配了吃硬币的声音，霞藏根本不晓得我在爽什么，就当我是个疯孩子，我也自己玩得很欢。后来我们还跑了几个地方，午后就一直四处看街景，他跟我介绍哪条路叫什么名，有些什么店，或是哪一区住了什么人家，走到哪儿就随口讲解几句，像个小导游。 天色渐暗，他带我漫步回来时的那片竹林。我还握着小藏藏，一手跟他拉在一块儿，我忽然想到问他说：「脏哥哥，为什么你好像不喜欢那个宠物店？你不想养头灵兽还是座骑使唤？」 他说：「我没兴趣。」他回应和语调冷漠，我猜他不喜欢的原因大概有几个，最有可能的就是……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有可能修炼成人，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抓来当奴隶、宠物，你不喜欢阶级制度？」 他从冷漠的情绪抽离，忽然很平静望向我，我惊觉自己说漏了什么，赶紧补充道：「书里那个谁谁谁说，呃，好像是……每个人生来都有一个位置，只有佛祖眼中才有众生平等。」 「哪则故事？」他问得语气很平常。 「我忘了。」我耍赖。反正我乱掰的。 霞藏一抬头，我也跟着抬头，有团光飞来竹林里，霞藏又拱手迎接来者，顾云柢自光中走来，看我身上多了点东西就浅浅笑道：「玩得可高兴？」 「嗯。」我点头跑到顾桑身边说：「脏哥哥带我去看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看，我买了这个。」 顾云柢看我拿着藏藏，没有像霞藏一样嫌弃，但也完全没有情绪起伏，就只当我买了好玩儿的，我为了献宝就晃着伞蕈让它叫，自己笑出来。 「云柢，它叫声好不好笑？」 「是挺有意思。」 「我想养它。」 「好。不过得养在殿外。」 「我给它起名字。」 顾云柢把我抱起来，压跟没看霞藏一眼，霞藏在我们身后出声道：「恭送师尊。」 我被顾云柢带着飞走，只听见霞藏的声音，眨眼我们就回到洞穴宫殿了。顾云柢接着我的话题聊说：「是么，取什么名了？」 「它叫藏藏。」 「藏藏？」顾云柢好像有点迟疑，不懂我怎么会取这样莫名其妙的名字。 我忍不住嘻嘻笑，理由也不想跟他解释，多说多错。但顾桑太聪明，他可能自个儿猜到了，所以问我说：「你喜欢跟霞藏一起玩？」 「嗯。好玩啊。他知道得真多。云柢，我能不能到外面住？我不会让人看我真身的，我想住外头好不好？」 「小星。」 他摸摸我的脸，把我放下之后转身道：「你心性野了。」 哪有。我本来就野生的好呗！ 「你想到外头住，可知道外头有许多诱惑和危险？我无法时时刻刻护着你。」 「我不怕。我会长大，学很多东西，然后自己照顾自己。」 顾桑回头看了我半晌低叹道：「罢了。那你就去吧。等你在外头累了，随时可以回到我身边来，不过等你再回来，也许我就不想再放你走了。」 这话说得很诡异，顾桑可能爱煞了我娘亲，所以对我特别有占有欲跟保护欲吧。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我一定不会再被绑在这里，哈哈哈。顾桑啊，你以后自己保重吧。 「我想住外面。」我低头嘟嘴，开始对手指。卖萌可耻，但卖着卖着也就习惯了。 顾云柢应该早就预料到会有此发展，所以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我，他说：「虽然你还小，但你够聪明，学习也快。出去的事我会安排的，这几日就陪陪我吧。好么？小星。」 「好。云柢，你要照顾自己。」 他笑了，说我爱装老成。其实我没装，相处四年，多少有感情，人是感情的动物，一旦要分开难免会不舍的。 我稍稍抬眼瞅见他系在身上的玉莲花，再抬头仰望他，忍不住捞他的手跟他讲：「云柢。你寂寞时可以来找我说话，小星陪你说话。」 「你……说我寂寞？」 废话。你一个仙人难道自己寂寞都不晓得吗？ 他弯身把我抱回榻上，望着我说：「我不寂寞。只是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你。不过我得到外头长见识。」我笑笑的，藏不住心里的好奇跟期待。 「我会吩咐可靠的人带领你。」顾云柢握着我的手，细细摩挲，就像在摸那块玉一样。我虽然别扭却不便抽手，低头盯着他的动作，他松手了，改而拿起那块玉陷入思慕之中。 「也许把你送走也好。免得来日你成我的心魔。」 这话我就不懂了。顾桑，你的心魔是我娘啊。母债子偿这种破事儿我不接受的。看来还是早点走为妙，免得顾桑忧郁症发作还什么的，仙人的事我无从理解，因为我不是仙人。谁知道他喜欢我娘多久了，为感情发疯并不奇怪，一般人呢，耗个几十年一百年就算了。仙人可惨罗，耗上千百年还没完没了，万一这世界也有轮回这件事那更恐怖。 敝人一直深以为轮回根本就是高利贷。恐怖极了。 把我送走的前两日，顾桑很难得没有拿那块玉睹物思人，他带了几样小法宝送我，跟我说明它们的用途，然后跟我大概讲了下他自己的事。 他所属门派叫云门，不是跳舞的那个云门，在天界是属一属二的大派。他说天上门派或修炼的仙府多如繁星，像他们这样名望远播，弟子众多的，通常都授予官职，随时听从天帝调遣，规模中下的门派也会和其他神仙交好，毕竟天界太大，许多地方和事情都需要一些人脉、嗯，或改叫仙脉？ 至于无门无派的散仙们，多是跟天人一样生活，相当于人间的庶民，上头规定干什么就干什么，限制多多，除非离开天界才有较多自由。可是离了天界就很难修炼，人间灵气与这里不能相比，资源更少，牵扯的因果更重，诱惑魔障更多，基本上是没有任何仙人会想往下界发展的。 听起来天界的统治系统很复杂，顾云柢想到我还小没和我说聊，转而跟我聊之后的事。他说：「小星，这回我送你到云门学东西，你就是云门最小的弟子，我虽然身份在他们之上，这层关系让人知道却很麻烦。所以除了将来你两个师父，还有上次那孩子，你就别跟他人说认识我，要不会惹麻烦。」 我点头拍胸保证：「没问题。小星懂。」装幼齿装萌的方式之一，就是自称语讲自己的名字。 「很好。还有，到了外头别贪玩惹事，门规森严，每条戒律趁早背好，犯了错，我是不会出手救你的。哪怕你才四岁……」顾云柢说到自己想笑，摇头自语：「你才四岁，能犯怎样的错呢。罢了。总之我会让秦掠鸿他们暗中看顾你。」 「云柢。」我听他叮嘱一堆事，全是因为他不放心我，想想也是舍不得顾桑，于是我搭上他的手说：「云柢不要那么频繁摸那块玉。越摸越寂寞的。我送你一个东西，你想我的时候就每天翻一页。」 我从袋子拿出一小本书给他，他不解瞅我，我摸摸鼻子说：「我的日记本。就是小星写字画画，把每天的心得记下来的书。就当小星陪着你吧。」 顾云柢拿着小书表情微妙，但还是说了声谢谢收起来，再摸我头微笑。半晌他说：「没想到小星会写这样的东西。可惜我没有，要不也送你一本。」 我傻笑，心里想的是：「别了吧，我可没兴趣跟男人交换日记，我只是没什么好留给你的，临时想到这个而已。」 当然除了这个我还有别的，我把跟霞藏一块儿买的小瓦片拿出来，递给顾桑说：「云柢，这个也送你。把它对着有光的地方找角度，它会生出彩虹。」 他看到小瓦片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就很平常的收下，戴在食指变出彩虹逗我，我笑起来，抓住他那只手问：「这个不晓得是用什么做的。」 顾桑只是看我抓他的小手但笑不语，每次他有这种反应，我就知道他不太想回答。 「云柢知道它是什么做的吗？」 「不知道。」他说得很顺，彷佛他真的不晓得。可是连霞藏都知道的事，他怎么不知？难道霞藏是真的装懂？ 「可是老板说回家问大人，大人都知道。」 他勾起浅笑，改口说：「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晓得该怎么讲，怕讲了你心里奇怪。」 「为什么？」 「你晓得有时候，人为了生存，需要吃别的生物，为了御寒，所以猎捕野兽，取其皮毛作衣服。为了不得已的理由杀生，再把得到的资源好好利用，这样也就不算浪费。在天界也是一样的，这东西是战争才有的。」 「那它除了变出彩虹还可以做什么？」 「它只是个小玩意儿。就像你努力把鱼吃干净，总会留下鱼刺。这个跟鱼刺是差不多的，没别的意义，就是被留下来的东西。」 我望着小瓦片扁嘴道：「是么，那老板还把鱼刺卖我这么贵。」虽然付帐的不是我。 「因为也算是稀有吧。你确定给我？」 「嗯。送云柢的。」 话别完，我睡了一觉，醒来时人躺在开满苜蓿花的草地间，我揉着眼睛，抠抠眼屎，伸完懒腰，有头雄鹿在远处往我方向看，它前蹄往前一迈，身形倏地前移百尺，再一步就来到我面前，不过已经是个人的模样。 来的是个样子在二、三十岁之间的男性，唇上和下巴蓄了短胡子，穿着藏青色的衫袍，头戴同色文士帽，打扮像教书夫子。 他说：「我叫傅时海。往后教你法术、摆阵、炼丹术。你喊我傅师父就好。」 傅时海来接我，说完这些转身等我跟上前，他看我站在后头，手指身侧要我站过去他脚边，我走近之后脚底生风，两个人竟然乘云驾雾的飞起来了。 站是站得很稳，也没什么风吹过，感觉好像在搭透明电梯，只是移动方向很自由。我们移动时他说：「先带你去瞧一眼我宫里弟子们晨练的地方。因为我这儿弟子比起秦掠鸿更少，练武场相对的小，但是堪用。之后再让人带你去休息。明天你就和众弟子们一块儿晨练。」 傅时海说的「小」练武场，就我感觉差不多是一个足球场大小。我很好奇他们所谓的「大」是多大。 就和许多故事设定一样，天界、人界还哪里的组织大同小异，云门也有三宫，其中两位宫主就是秦掠鸿和傅时海，但是还有一个宫是空缺的。 傅师父带我降落在练武场上，晨练刚结束的弟子们神色轻松看向我们，师父简单介绍过我就找个少年领我去休息。介绍很简短，他说：「这孩子是外头里捡来的。为师见他不错就带来给你们当小师弟。往后好好相处。」 带我去住处的少年叫夕橙。他长得稚气未脱，身形修长，我目测是个九头身少年，肩膀不宽，手脚细长，眼镜圆圆的，乍见他觉得像是一只水鸟，白鹭丝那类的。他走来就对我露齿笑，我顿时好感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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