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淡淡的月色里泛着清冷的微光,令人望而却步。 似乎已经存在了千万年之久。 这座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神秘建筑,走到近处才发现,与其说是宫殿,不如称作神庙更合适一点,楼阁高踞半空,四株坚固的石柱分布在大门两侧,撑起廊角和屋檐,借着月光隐隐可以看到石柱上雕刻着很多花纹,一眼看去,只见纹路曲折缠绕,不知道刻的什么东西。 越是走近,苍凉肃穆的感觉就越浓厚。 珊瑚园是丁展带领三个全副武装的部下,军部这边是容微和两位少将,一行七人来到门前。 丁长官和和慕少将同时上前,一人一边,合力推开大门。 门一开,众人不约而同地楞了一下。 现在时间分明是午夜,外面也确实夜色浓厚,月明星疏,然后里面却极为明亮——当然这也不奇怪,点个灯或者放个夜明珠都行,但问题是,分明门里亮如白昼,分明大门敞开,可是以这扇门为界线,光线竟然半点都透不出来! 里面光线明亮,连地板上的青苔都看的清清楚楚,然而仅仅隔着石阶门槛,没有任何阻碍,门外这方寸之地也依然被夜色笼罩,半分都接触不到里面的光。 趁着众人惊诧的这片刻时间,容微猛地甩开付少将,率先跑进去。 他能感受到,冥冥中的呼唤越来越急切了。 自从喵族素萝公主与费因王子签下主仆契约,时光已经过去了上千年,千年岁月里,每一代喵星皇族都背负着这个血契,对明氏一族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容美人天生一颗玻璃水晶心,倨傲自负,受不得半点委屈,偏偏生来就带着这个屈辱的契约,在明岚王子面前抬不起头,与付沉沙的争执中也多次因此而颜面扫地,对这个契约实实在在恨的咬牙切齿。 然而到了这一刻,他却忽然庆幸自己血液里有这个烙印,而且拼命地期盼它能强一些,再强一些。 锦锦复制了王子的身体和力量,也同时复制了明家子弟对喵族的控制能力。 以前被牢牢封印着,没有显露过,直到封印解开,力量恢复,那个主仆之约才随之觉醒。本来的话,要启动这种针对特定对象的契约,过程是有点麻烦的,但是锦锦的情况太特殊,与生俱来却被外力压制的力量忽然爆发,而他完全不懂得怎样控制,于是无意中也带动了这个契约。 容微把这个血契看做自己人生中最耻辱的奇耻大辱,对它的任何动静都极为敏感,于是立即就觉察到了。 一开始还以为是王子在提醒什么事,以为自己的布置出了什么纰漏,但是随后就分辨出来不对,王子知道他对此深恶痛绝,不到要紧关头并不会以此联络他,更不会搞的这么断断续续乱七八糟。 不是明岚王子,那……! 在这个世上,还有谁有能力牵动这个血契?! 容微心急如焚,想都不敢想下去,顾不得暴露自己,一个电话打给凤朝华。 然后公爵毫不犹豫地肯定了他的猜测。 “你与明岚的过往”…… “他就忍受不住”…… “用情之深,一至于此”…… 容微咬牙听着那些话,想着锦锦可能的处境,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简直不能忍受,恨不得一刀砍死凤朝华,也恨不得一刀砍死自己。 那个时候开始,他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血契上,密切关注着锦锦的情况。 然而情形比预料到还要糟糕,那少年的状态混乱至极,对他的探查毫无反应,连接也时断时续,每一分动荡都让他心惊胆战。 幸好王子的行动也足够快速,赶在他失控之前将锦锦带了出来。 留月湖上有当年凤骄阳专门针对明氏一族所设下的屏障,又有骄阳之心这个大杀器,平常很难瞒过凤朝华去触碰它,只有到了现在,以锦锦做诱饵,骗凤朝华上了当,才争取到片刻时机。趁着那短短时间,明岚王子已经抓住机会,成功销毁了屏障。 然后他立刻潜入公爵府,把锦锦带出来,片刻也不耽搁,直接上了湖心岛。 凤朝华随后赶来。 然后双方下属也一起赶来。 血契连接越来越微弱,容微脸色灰白,手心掐出血也浑然不觉,沿着契约指引的方向,穿过大厅,又推开一扇门。 门开的瞬间,强烈的光芒如同利刃,猛地刺进眼睛。 “……!” 这是一个很大的密闭的房间,白晶为墙,青石铺地,顶层则是碧玉琉璃,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看起来既古旧又华美。 但是它们加起来也远远不如那股强光。 那是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七彩斑斓的光仿佛凝成了实质,像水一样旋转着,流动着,在中央那块空地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圆柱体,底面挨着地面,顶面接着屋顶,光芒组成的柱体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美的摄人心魂,令人头晕目眩。 丁展四人和两位少将随后赶到,有几人忍不住低低地吸了口气。 容微闭了闭眼,反复几次,终于能够睁开。 在他左手边,凤朝华沉着脸站在那里,呼吸有些急促,大衣领口少了几颗扣子,脸上也多了一道血痕,乍一看很是狼狈。 丁长官和护卫们急忙跑过去:“公爵阁下!” 而在房门右侧,明岚王子倚在墙上摇摇欲坠,一手紧紧地压着胸腔,脸色苍白,嘴角有一丝殷红,他略微抬起眼睛,露出一个简单的笑意:“沉沙,阿容,你们来啦。” 他的相貌与容微家里出现过的透明人影一模一样,虽然眼下有些憔悴,但或许是以实体现身的缘故,那种清秀华贵的气质比当时更胜几分。 付少将看着他被血色浸染的唇角,顿了顿,缓慢地单膝跪地,低声回应:“殿下。” 后面的金发青年也一丝不苟地行了礼,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还有我啊殿下,不要光看见他们俩好伐,每次都忽略我是要闹哪样啊……” 王子好脾气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地眉头一皱,闷哼一声,嘴边又溢出几缕血丝。 付少将不动声色地探手过去,将他稳稳地扶起来。 从慕平的角度看,付少将那个略靠后的侧身,那个稍稍弯曲的手臂,分明是一个没有完成的拥抱。金发少将看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凤朝华不屑地冷哼一声。 慕平眉尖一挑:“公爵大人?” 凤朝华没有理会他,只平淡地看着明岚王子,开门见山道:“走到这一步,你还不收手?” 明岚王子低低地咳了两声,付少将的手温暖而稳定,牢牢握着他的。王子温和一笑:“就是走到了这一步,我才要继续下去。不然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忙一场?” 凤朝华不悦地皱起眉头,冷声道:“你独自一人闯入我公爵府,已经受了伤,伤势如何你我都清楚,而你那个小筹码……”他朝王子里侧的墙角微一示意,“难道你当真觉得他能通过这层光罩,拿到骄阳之心?” “既然到了这里,总要试上一试。阿容,”前半句是回答公爵的问话,后半句则是点名自己的心腹部下,王子转过目光,温和地命令道,“你先退开。” 容微半跪在地上,微微俯身,小心地把满身血迹的单薄少年揽在怀里。 早上还一起吃了饭,离开家时还那么神采奕奕,鲜活灵动。转眼就变成这样,一身可怖的伤口,衣服被血浸透了,稍微一碰,他就痛得浑身发抖。 “阿容,”明岚王子看着他,略微加重语气,“让开。” 容微眼底蒙上一层血红,继续充耳不闻,快速检查了一遍锦锦的四肢关节,发现没有断,才极低地松了口气,在少年嘴角轻轻抹去一颗血珠,他的手微微发颤,手背泛出了青白的骨节。 凤朝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王子略一皱眉,付少将开口道:“小慕——”他没有说下去,慕平也没有动。 锦锦偏头躲开了容微的手。 寂静中,狼狈不堪的少年咬着渗血的嘴唇,费力地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决地推开了容微。他每一个动作都很慢,隔两下就要停下来休息。 众人注视下,他一只手按着地面,一只手扶着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容微怔怔地看着他,看他强忍痛苦,艰难地离开自己,只剩下青石板上干涸的血迹,仿佛反应不过来什么情况。锦锦刚站稳,腿弯忽然一软,差点跌倒,容微如梦初醒,赶紧抢上两步,伸手欲扶。 锦锦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 容微整个人僵住了。 锦锦靠着墙休息片刻,摇摇晃晃地迈开脚步,向巨大的光柱走去。 明岚王子低低地喘了口气,轻声道:“这个光阵中心有一颗红色的珠子,你看,在这里也能看到,像血一样的红色。那个珠子叫做‘骄阳之心’。你到里面去,把它拿起来。” 41. 人们都看到了,隔着一层层绚丽夺目的光芒,圆柱光体最中心的位置,有一颗苹果那么大的明珠,在半空静静地漂浮着。 殷红如血,流光璀璨。 “啧,”慕平愉快地笑起来,“原来骄阳之心长这样……不错不错。”他瞥了一眼凤朝华,笑着对锦锦眨眨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我们进不去,小可爱,就看你的啦,拜托拜托~” 锦锦木然地站了片刻。 片刻后,他慢慢地踏出一步。 凤朝华和明岚王子都把目光凝注在他身上,敌对双方都看着这个满身伤痕的少年,看着他一步一步蹒跚地走近那个巨大的光体屏障。他的脚腕仍在流血,每一步都留下带血的脚印。 终于走到了光柱边上。 只有一步之遥就要踏进光柱里了,少年微微抬起脸,缤纷流动的光映在他眼中,似乎有薄薄的泪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抬了抬手,手臂不自然地微微颤抖着,慢慢地贴在了最外层的光上。 光层如有实体,在接触的瞬间发出了细细的电流声,锦锦浑身一颤,逸出一声低低的痛呼,“啊——!”他随即咬牙忍住,半边身体都开始瑟瑟发抖。他的手按在光面上,光线透过手背流出来,把苍白的手衬得几乎透明。 “等等!” 容微在原地怔怔看着,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大声打破了寂静。 “哎,你也等等~”慕平看似满不在乎地在一旁待着,其实锦锦身后两米方圆的空间都在他掌控之内,本就在严格地防着意外发生,见容微忽然跑过来,一闪身,不偏不倚地截住他,嘴上笑吟吟地打招呼,手上毫不留情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把容美人往后一推,笑道,“容少,这种时候就不要乱发脾气啦。” 慕少将天生一双桃花眼,常常未语先笑,显得很无害,但全国人民都知道他的武力值何等强大,容微被他这么轻松一抓,顿时整条手臂都麻木了,软软地垂下来。 这一下痛的狠了,眼前发黑,几乎接不上气,容微僵硬地缓了片刻,又狠狠挣扎起来,慕平只好继续按着他,又惊诧又不耐烦,对着王子耸了耸肩。 明岚王子看着容微,沉默片刻,淡淡道:“阿容。” 容微顿了顿。 王子平淡地说:“你上次求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有些事注定不能如意,自己在心里想想就罢了,绝对不要说出来。” 容微急促地喘息着,脸上最后一分血色也没有了,只有一双眼红得吓人,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王子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现在我还是这句话,何况事已至此,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容微轻轻一颤,神色蓦地复杂起来,愤怒,羞耻,痛苦……最后只剩下绝望。王子看着他,温和地道,“阿容,想想你的初衷。” 锦锦一半手掌已没入光柱中,就剩手背还在外面。 仿佛被烈火灼烧,难以忍受的痛楚传遍全身。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性格软弱,平常绿豆大的痛都能哭的泪眼汪汪,但是在这时,明明所受的痛苦超过了生平最厉害的程度,却硬是咬牙忍住了,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慢着。” 锦锦咬着唇,正在试探着继续伸手进去,凤朝华忽然沉沉地吐出两个字,加力催动骄阳之心,只见那颗鲜红的明珠忽然光芒大盛,红色的光凝成直线,流水般冲进锦锦掌心。锦锦闷哼一声,哇地吐出一口血。 王子神色冰冷,手腕一翻,一缕白色的雾气直直地向锦锦飘过去,瞬间注入少年体内。 骄阳之心施展到了极致,王子的力量也施展到了极致,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无法压下对方,从初时便较着劲,谁也无法移动一步。 就这样僵持着。 这是计划的最后一环。 王子牵制住凤朝华,让锦锦去取得“骄阳之心。” 这也是最关键的环节。 只要能毁了那颗“骄阳之心”,凤家后人对明氏一族的禁锢之力也将不复存在。 本来算得上平稳的僵持因为这一打岔,不得不来了一记无形的硬拼,凤朝华身形一晃,幸好丁展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又勉强站稳,王子也脸色煞白,额上渗出细汗,一抹痛苦的神色飞速闪过,全靠付少将支撑才没有倒下。 付少将略微抬起手,从后面不动声色地贴住了王子的腰,让他倚在自己身上。 “公爵阁下,”王子缓过一口气,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宿敌,苍白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轻笑,“走到这一步了,你拦不住我的。” 凤朝华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便是我不阻拦,你道你就能成功么?这个光阵威力如何你心中有数,最差也不会弱于你现在承受的程度,这已经是你的极限。而这个孩子,”他朝锦锦瞥了一眼,不屑地冷笑道,“虽然与你一模一样,但是先不说他被封印多年,能力滞涩,且对此事一无所知,便是平常能赶得上你,现下却是身心俱遭重创,远非正常状态,你以为他又能走到哪里?” 王子淡淡道:“尽人事以听天命,成与不成谁能料的准?不过单就眼下而言,他能走到哪里却也不是阁下说了算,而是要看阁下祖上的意思。” 骄阳之心。 凤骄阳。 现任公爵一时没有答话,慕平忽然插嘴道:“说到这个,我也觉得太可惜。当年明羽陛下一代帝王,怎么就防不住——唔,”他想了想称呼,最后嘴角一撇,“某些人——防不住某些人狼子野心?” 凤朝华冷冷地道:“闭嘴,先人是非自有历史公断,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慕平笑道:“公爵阁下这话说的,书上写的能信么?也就骗骗孩子,长大了再看都知道是某些人闲着没事侮辱大伙智商。” 凤朝华冷笑:“千百年下来公论如是,无数学者认同,凭你几句话就能翻了天?” 慕平噗嗤一声笑出来:“公爵阁下又说笑了,他们认同,那是因为他们都不在这里啊,”金发少将指指那奇异的光体,收敛笑意,冷声道,“凤骄阳大逆不道,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禁锢神之力量,迫使明羽陛下一生蒙冤受困,不止如此,凤家后人这千百年来竟然毫无悔改之意,至今将明氏一族囚于指掌之间——这些真相,敢不敢说出来?” 他停顿片刻,见凤朝华一声不吭,又道,“如果公爵阁下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多调些人手,直接将殿下抓起来算了?” 这些话忍了很久,终于有机会当面倒出来,慕平也不客气:“军中内部势力错综复杂,多位高阶将军都与公爵阁下有利益牵扯,不可能无缘无故与阁下为敌,殿下此行也不敢惊动他们,只有我们几人,称得上势单力薄,要拿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公爵却要亲自动手,就是怕世人知道你们凤家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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