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张放大的脸,那双眼睛乌黑发亮,但是看得近了,却大得有些恐怖了。那人正趴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一直盯着他,眼珠也不曾动过。那是一张结合了男人与少年特征的脸,看五官,那人的五官很尖锐,浓眉大目,棱角分明,鼻梁挺直,年岁也不小了。但是他的皮肤很白,那双眼睛很大,给人一种呆呆地感觉,带着少年人的单纯可爱。
“是你救了我吗?这是哪里?老二呢?”
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然后,他站起身,将一碗黑漆漆的东西递给了赵闯:“这里是将军府,喝药。”那人捧着药,直接放到赵闯面前,见赵闯不拿,又放近了些,放到了他的唇下。
等他站起来的时候,赵闯才发现他的身材有些单薄,腰肢细细的。他的身上穿着的黑色的粗布袍子。端王府中,似乎只有下人才穿这样的衣服。
“你是将军府的下人?”赵闯问道。
那人不做声,见赵闯不喝药,又拿了回来,朝着那药吹了一口气,继续递到他的面前。
“谁救了我?”赵闯看着那黑漆漆的药,闻着那刺鼻的苦味,身体僵直了,然后后退了一些,问道。
“你怕苦?”那人直接道。
赵闯的老脸忍不住红了:“老子才不怕苦!”赵闯这人野性子,不怕痛,却怕苦。以往不得不喝药的时候,都是赵睿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跑,当然这些,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那你喝啊!”那人道。
那人眼神单纯,语气纯良,也完全没有逼迫的意思。但是赵闯总觉得,眼前的小厮在鄙视他……想到要被一个小厮鄙视,赵闯梗着脖子,捧着那药一口便喝了下去。刚觉得反胃,那人突然捂住他的嘴巴,捂得他气都透不过来,用力梗了两下,那药终于喝了下去。那小厮的表情依旧天真无邪,手上的力道却差点让赵闯吐血。
那药似带着催人入眠的药性,赵闯喝完后,便觉得昏昏欲睡起来。
赵闯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听到门外有响声。他从床上爬了起来,赤着脚直接走到了门口,推开门,就看到那人在院子中,手中正拿着一个斧头,在劈……石头。一下一块石头,切面平整,不曾有一点飞屑。
显然有人比他更好奇。他隔壁的房门推开,铁老二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袍,头顶鸟窝,露出大片的胸膛,便那样走了出去。初见老二,赵闯本是十分欣喜的,他想叫老二,哪知老二根本没有看他,一双眼睛都黏在那小厮身上。
老二走到了那小厮的身边,那憨厚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凑近了那小厮,声音低低的。赵闯第一次发现这老二没有大吼大叫的时候,声音还挺好听的。他只听老二道:“你这主子也忒坏了,人家都劈柴,为啥要你劈石头呢?”
那小厮不说话,老二便抢过了他手里的斧头,豪气冲天道:“老子来!”
小厮让到了一边,老二拿起斧头,用力地劈了下去。那石头完好无损……老二瞪着那石头看了片刻,眼睛都瞪圆了,见小厮正看着他,老二连忙深吸了一口气,使尽了全力。声音很大,震耳欲聋,那石头依旧完好无损……
老二尴尬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这是将军府吧,你家主子是不是叫……叫卫啥远的。听说是个丑八怪,杀的人就像麻子一样多。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居然叫你做劈石头这样缺德的事。小卫,咱们不干了,走哥哥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老二说完,就要去拉那小厮的手。小厮转着头看着他,茶绿色的眸子盯着他,脸上也是面无表情的,呆呆地看着他,看得老二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赵闯看着老二那副色眯眯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用力咳了咳。
老二似乎吓了一跳,转头来看,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大当家,你居然还活着!”
赵闯:“……”
老二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老子想说,大当家你居然醒了!”
趁着赵闯和老二说话的功夫,那小厮已经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老二屁颠屁颠地跟过去,直到赵闯扯着他的领口,把他扯过来,老二才不甘不愿地跟在赵闯的身后。
“怎么回事?”赵闯问道。
老二那张粗犷的脸泛起了红意:“老子……想讨媳妇了……”
“这里是哪里?”
“小卫长得真水灵。”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大当家,你说我俊不俊?”
赵闯用力踹了老二一脚,他才从神智飘飘中回过神来,然后道:“那一天我也被打晕了,醒来就到了这个院子里。之前我见了那卫镇行一眼,他说这是他哥哥的府邸,他不让咱们出这个地方。他哥哥就是那卫啥远,又丑又凶,还让小卫干那些活……”
卫镇行……竟然是他。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门突然打开。那人正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正瞪着老二看着。赵闯看着,明明是带着不悦的,但是在老二眼里,却是眉目含情,带着一股恼意,让老二的身子酥软了半边,恨不得将那人搂进怀里。
那人本来是穿着简单的黑袍的,此时却换了一身白袍,衬着那清秀的眉目,更显单纯无害。赵闯的目光却落在他腰间的玉佩身上。
赵闯将酥软地靠在自己身上的老二踹了出去,看着那人腰间玉佩道:“卫镇远?”
☆、第三四章 一无所踪
镇远大将军卫镇远的声名是从先皇驾崩,小皇帝继位,端王被封为摄政王开始鹊起的。满朝文武,乃至全天下都知道,卫镇远是端王的人。卫镇远乃是武将之后,五六年前,还是侯府不为人知的庶子,五六年后,却已经成了名动一方的大将军,手下几十万大军,几乎掌控着朝廷一半的兵力,其中的蜕变,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这样的人,除了战场或上朝,很少出现在人前,显得格外神秘。于是,渐渐便有了传言,距离京都越远,传言越凶悍。
在谭云三州,便有这样的说法:南齐的镇远大将军卫镇远,虎背熊腰,脸如恶鬼,眼如铜铃。乃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战场之上,杀人如麻,手段极其残忍,敌人见之皆畏惧。
赵闯并没有见过卫镇远,但是他是卫镇行的兄长,想着卫镇行的身形,赵闯愈加信了传言,在卫镇远名声刚刚传出来的时候,便对千里之外的镇远大将军钦慕与赞赏。
当初赵闯自封为王的时候,便设了大将军之位。担任闯王座下大将军的正是铁老二。因为赵闯欣赏卫镇远,又听闻他身上有两样特征物件,一样是反齿剑,一样便是混元玉。那玉佩通体碧绿,唯有中间一点血红,就如同那朱砂痣一般。赵闯照着样子便给铁老二配了一副,哪知铁老二没戴几日,便被他弄不见了,气得赵闯揪着老二的屁股打。
此时见了男人身上戴着的玉佩,赵闯便道出了‘卫镇远’的名字,只是看着他那张唇红齿白的俊脸,实在有些难以相信。他作西施捧心状,一脸幽怨地瞪着那白衣人,心中想着或许是自己认错了。
白衣人直接忽略了赵闯,而是走到了老二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他盯着,老二的脸顿时红了,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他还没站稳,白衣人手中的剑突然落了下去,剑刃直接戳了下去,刺到了老二的脚上。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依旧是一副无害的模样,却让老二痛得跳了起来。老二跳到一半,想到美人当前,不可丢了面子,连忙站定,狗腿地将那剑捡了起来,递给了那人。那人手中似乎不稳,又落了下去,不偏不倚地刺在老二的脚上。如此反复……
赵闯在一旁看着都替老二疼,那剑上已经沾染了血,老二的脚板怕是成了血窟窿,但是却被老二当成了乐趣,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反观那人,明显是因为老二说错了话故意报复……而且这般行为,心性之阴狠,难以预测。
直到院子的门从外面推开,那两人才停止了玩这种诡异的游戏,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壮汉,赵闯几乎感激涕零,这院子里终于多了一个正常人。
卫镇行走了过来,目光却忍不住在白衣人和老二身边扫了扫,脸上似乎有些诧异,只是并未表露什么,而是对着白衣人道了一声‘兄长’。
“嗯。”男人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院子。
卫镇行走到赵闯的面前,还是如同以前一样,依旧当他是主子,语带恭敬道:“赵公子……”
“英雄,你不必这样叫我,叫我‘赵闯’便好了。”赵闯收敛了土匪的习性,认真道。
卫镇行态度未变,微微垂着头,道:“赵公子,从谭云三州来京都的路上,因不知您身份,多有怠慢,请谅解。”
赵闯便也随了他,而是问道:“是你救了我?”
卫镇行点头:“是的,这里是将军府,这一处院子是兄长独居的院子,王爷在全城找您,只有这一处最安全。”
“那人真是卫镇远?”赵闯瞪大了眼睛。
卫镇行点头。
老二也凑了过来,满脸惊诧地问道:“小卫是那卫镇远?”
赵闯看着老二,摸了一把他那粗犷的脸,幸灾乐祸道:“是啊,你还要娶他作媳妇吗?老子记得,你刚刚还说他又老又丑呢!”
老二眼睛一亮道:“老子果然有眼光!看上的居然是将军!”
赵闯:“……”他已经无法理解老二脱线的思维了!
赵闯继续和卫镇行说话:“端王是你的主子,你为何要帮我?”
卫镇行微微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赵闯一眼,然后道:“赵公子,这后面有一处园子,不如一起去走走?”
赵闯应了,又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他偏爱金黄色的衣服,但是找了半日,也只找到一件橙色的腰带,这里面,多是白色的长袍。赵闯穿了白色的长袍,与橙色的腰带,然后将那一头黑发用力绑了起来。
赵闯推门而出,只见他那一身装扮,带着一股土气,头发胡乱地绑着,扎着一个马尾辫,正中则凌乱如鸡窝,几缕头发落在额前,挡住了眉尾,硬是将那清俊的青年装扮成了匪气十足。
老二看着自家老大,终于觉得无比熟悉。老二不由地想起,那日自己被扔入死牢时的情景。他本来在天牢吃好喝好,然后突然被关进了那阴沉沉的死牢。这也罢了,竟然由单人牢房变成了双人牢房。他被扔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那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黑色的头发便披散开来。老二看到他的脸,看着他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老二还以为是个姑娘,阴郁的心情瞬间散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着若是大当家遇上了肯定欢喜的不得了。不过老大不在,这姑娘肯定归他了。老二还没走近,那漂亮的人儿便抓住了衣领,开口便是:“铁老二,你干啥呢?”那漂亮的唇动了动,出来的却是他家大当家的声音,老二差点吓晕过去。老二花了好大一股劲才接受自家大当家从丑陋无比变成比大姑娘还漂亮,在赵闯的威逼利诱下,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违心地说出了‘大当家现在的样子比以前更加霸气’的话。
如今,看着眼前的赵闯,老二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也彻底释然了。不管他家老大的脸怎么变,气势上还是那个无与伦比的大当家。只是不知道谭云三州的小土匪们见到大当家时的样子……老二想着突然有些激动。
赵闯自然不知道老二心绪已经百转千回,他跟在卫镇行的身边,一边观察这个院子。
那本是个围着的院子,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将这一处围成了与世隔绝之地,格外僻静。高高的围墙上蔓延着绿色的藤蔓,在夏日的阳光下,充满生气与活力,还泛着一种淡淡的幽香。他们穿过一条绿色的小径,突然豁然开朗,里面种着各种花草,远处的假山流水凉亭,隐隐若现,仿若一处世外桃源。景色优美,空气清晰,置身其中,也觉浑身畅快。
“赵公子,这几年您可还好?”卫镇行问道。
赵闯点头:“逍遥自在。”
卫镇行笑了,他很少笑。卫氏两兄弟,虽然容貌差异大,似乎都是不言语也不爱笑的性子。卫镇行这一笑也不甚明显,只是嘴角勾出一个弧度。
赵闯并没有看到,他的注意力全被那翕动的草丛吸引了过去。
“借我刀用用。”赵闯小声道。
卫镇行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将刀给了赵闯。赵闯是适合拿刀的,只见他跳入草丛,刀影闪过,片刻后,刀背上便多了被切成几段的蛇肉。
赵闯舔了舔红润的嘴唇,嘴馋道:“乌梢蛇,这蛇肉可是大补,味道也十分好。”赵闯说完,便直接用衣兜去兜了起来,然后将刀刃一擦,便还给了卫镇行。
卫镇行见他那白色的衣袍上沾染了血迹,便抽出一块手帕,将那些蛇肉从他的衣兜里包了过来,然后细细地擦掉那些未干的血迹。做完这些后,卫镇行才站起身来。
“赵公子,有时觉得您变了,但是有时又觉得,您还是以前的样子。”卫镇行道。以前端王府的少年,总爱弄得一身泥,他也是这般,蹲下了身,一点一点地替他擦干净。
赵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抓了抓脑袋,将那鸡窝般的头发抓得更乱了一些。
他们此时正站在树荫下,浓密的树叶挡住了阳光,一阵清风吹来,顿时神清气爽。卫镇行看着眼前站着的人,继续道:“赵公子,您刚刚问我为何要救您。六年前,您说想逃出王府,但是那时,我没有帮您。那场大火之后,我便后悔了,后悔自责了六年。这六年,我无时无刻不想,若是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会救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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