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斩杀数名潜入者,白露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开了。
第三日,楚离破天荒练剑后没有动作,就在静室里,身上的剑意平静涌动,与墙壁上凌厉的剑字交相辉映。
夜,终于降临。
屏阙山巅,一道白影惊雷般掠上峭壁,衣袂当风,疾速飘然。远远望去只觉一股眼睛生疼的锐意。
试剑台。清冷的月光在浓浓的雾气中一片氤氲。但是楚离的目力还是清楚地看到,另一端已有个身影静静等着。
长出一口气息,躁动的血液慢慢寂静。
“你来了。”
他冷冷道。语气中有一种灼热的战意。
幽篁有些无语。他再次认真地看了看楚离,从头到脚,确定这个小子功力的的确确是二十年左右。
“不错。”
幽篁按捺下心中思绪,“已经很久没有人出言挑战我了。”他的语声一字比一字冷,到最后一字时,已完全没有了感情。
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一把蓄势待发的弩箭。
杀机暗藏。
他忽然一挥手,试剑台蓦地卷起一阵气流,生生吹散满目雾气。楚离不动如山,任由广袖翩飞。
云雾散去,幽篁身后紧靠峭壁的地方,出现一道倩影。
墨馨的脸色有些苍白,仅着就寝时的薄衣蜷缩在一处大石下,昏迷不醒。楚离目光彻底冷了下来,沉声道:“阁下此举何意?”
幽篁漠然道:“如果赢了你,须答应老夫一件事。”
“这与拙荆何干?”楚离冷冷道。他无法回应墨馨心中的情意,亦不欲她受此罪责。幽篁沉默了一瞬,冷冷目视过来:“你若输,她死。”
言下之意,此为赌斗。
如果输了,不但要应下一个要求,还要搭上墨馨的性命。
“阁下也太过咄咄逼人。”
楚离面色冷肃,心中的怒意却被压入一片冰冷之中,“如果侥幸胜了,莫非阁下的性命也能任由在下予取予求么?”
“有何不可”
幽篁面色不变,语声森然。
刹那间,一股惊人剑意仿若刺破穹苍,搅得四方风云涌动。这无形的气势,似乎牵扯着整个夜色倾压过来。
这才是这个老怪物真正的力量。
楚离面色凝重,如此气势实在是挡无可挡。今日一战,到底莽撞。不过,也并非毫无胜算。
剑光带起惊寒刺骨的气息,缠绞着直指要害。
不知何时幽篁手中已拿了一柄黑黝黝的铁剑。对着那一点剑光,缓缓刺出。
似缓实快。
点在剑尖之上。
只一瞬,楚离的剑光轰然粉碎,幽篁蹙眉。这一击完全不着力,好似击在了空处。
虚招!
他目光一凝,心中也是大为惊讶。这个小子竟能将虚实变幻演化到此境,欺骗了他的耳目,的确了得。
而接下来,那惊寒的剑光如道道白莲,两人身影变幻之处,悄然盛开,又转瞬即逝,被那幽玄的剑光点的粉碎。轻盈无比的叮当声连绵不绝,幽篁抿唇,虚招,还是虚招,那眯起的眼眸中精光闪烁,看来这样的招数,虚实只在一念之间。这小子完全打破了他速战速决的算盘。
倾波映清濯,花落流影残,
就好比这些白莲都是水中倒影,他的一击虽然能够粉碎,却未曾伤到对方根本。
幽篁收起轻视之心,玄剑呜地一声,蓦地加快了速度。
好似一道滔天巨浪,所有白莲在这般剑气中摧枯拉朽,轰然崩碎。幽篁冷哼:“不过小道尔——”
他的语声戛然而止。
溃散的剑气中,一道剑光濯濯,悄无声息,竟撕裂了剑势。
“……!”
从看到幽篁的第一眼,楚离便知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待猜到他的身份,对其剑意的把握与思忖,让楚离惊觉。这个活了千年的老怪物,修炼的竟是无情之道。以他先天气机感应,这无情之道,并未完满。
其中有一处破绽,若隐若现,几乎错觉。
三日前他处于下风,不得不行险一搏,以巧破局。
今日交手伊始,幽篁的实力让他心惊。其无情剑气凝聚成势,摧枯拉朽,与他当初那惊天一剑何其相似。
楚离虽不惧,也知不可力敌。
以虚招试探,那散乱的剑气回应气机感应,反震力道通透肺腑,每出一剑,面色便苍白一分。
即便幽篁不思反击之法,也决计拖不了多久。
僵持之际,蓦然传来感应。也终于证明楚离没有错。
幽篁的无情剑道果然有破绽,破绽只有一处,被剑气牵引,堪堪欲隐。
楚离目中光芒大盛,剑招也终于出手。
柔,那剑光温柔如水。
利,其力势若罡风。
搅得那无情剑势,登时一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玄牝
幽篁眼中光芒大盛,面色微变。
千年以来他的武功剑术已炉火纯青,因心中一桩牵挂,他的剑道始终不能完满。若在全盛时期,这样的剑招用在与他实力相当的对手手上,也需要谨慎对待。
这少年终究功力尚浅。
如果可以……幽篁心中苦笑,急速向后退跃,那剑光自然也如跗骨之蛆破空而来。
乌沉沉的剑融入夜色,竖于眼前,抵在那冰寒闪耀的剑锋上,静止不动。
身后已是悬崖,退无可退。
楚离的铁剑上已密布了裂痕。
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即便灌注剑气坚若金石,亦在幽篁诡秘凌厉的剑气中寸寸碎裂。近距离看,幽篁两鬓微白,咽喉处一缕血线,在那蜜色的皮肤上渐渐淌下。
剑虽碎。
剑气犹在。
能够穿越幽篁的护体剑气伤到他,已足够让人震惊。
每一个剑客周身都有剑气,剑意的存在,这是介于精神与剑气之间的某种东西,附着在意识上,只要剑客意识是清醒的,剑意越强,周身缭绕的剑气也便越强,通常被作为护体之用。
剑道未成,终究憾事。
楚离却沉默了,他冷冷看着自己裂开的虎口,没有得胜的喜悦。他目光平静,心中不免遗憾。
这一战,以性命相搏,他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千年的时间,对方的功力积累不可想象,这样的人若有筹谋,必然不小。
若心存惧意委曲求全,那么此生他将止步于此,再无寸进。楚离看准了这一点,才力求破局。
这结果,连他也有些怔忪。
“好功夫。”幽篁开口,语声竟变得无比沙哑,血流的更多,看样子是伤到了声带。他盯着楚离手中剑柄,淡淡道,“若你所拿的,是一把绝世宝剑,老夫眼下已然丧命。”
“高手相争,只取一线。”
“这一点疏忽,足可让你的敌人有机会反击。就好像现在,你本有机会赢。”
“我看上去并没有赢。” 楚离冷声道。
“但你终究赢了。”幽篁喟然一叹,“老夫成就无情剑道已数百年,能够看破这其中破绽的人,不过一手之数。”他沉默了一瞬,神色间有些怅然,“老夫今日败了,这条性命,你拿去罢。”
“我无意于此。”
楚离神色稍缓,他的心中有许多疑惑,“古剑白露果真是阁下所铸造?”
秋娘去世前曾言此剑乃是经她祖父之手,铸炼而成。而按照他的推测,幽篁却很有可能才是这古剑的铸造者。二者之间,未必没有关联。
“你的母亲……”闻听楚离述说,幽篁怔然不语。
楚离观其神色,淡淡道:“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是我母族先辈罢。”
“不错,”幽篁沙哑道,“老夫本姓玉,她身为女子却是没有资格继承这个姓氏。出嫁从夫,没想到玉家竟将白露作为嫁妆……”
这些年他为了那件事情奔走劳碌,实在不曾关注过自己的后人。
古剑白露是他当年心血所凝,若不是听到传闻言其陨殁,也不会放下手中之事万里迢迢赶来。
也幸好如此,才让他有所发现。
幽篁定定看着楚离,“小子,你是老夫后人,若肯拜师,老夫便将一身武艺悉数传授,亦能重铸白露还你一柄锋锐古剑。”
“你的剑术虽甚是精妙,老夫却也有手段应付。”
他沉默了一瞬,看着楚离平静的目光,道:“只是千年来,老夫暗伤累累功力不断耗损,如今已近灯枯,种种限制,才败于你手。”
“原来如此。”楚离微微点头,心中却是释然。
“不知前辈为何定要在下拜师?”幽篁的辈分是个糊涂账,楚离抱起墨馨,她冰凉的身子不自觉地发抖,不由运气推宫,这才有了好转。想着墨馨当日于水井里浸泡三日损了底子,如今冷月寒风的,更是不妙。语声也不由微冷。
“还请前辈示下。”
幽篁微微有些尴尬,他的确是有求于人,适才收徒也是为了让这件事顺理成章。他好歹也是千年前的人,拿一个女娃威胁已是落了下乘。他劫人时没有仔细看,如今瞧出端倪,这女子竟是气虚体弱之象。
“元气亏损,即便再如何调养,这女子也无几年可活。”他目视着楚离微微凌厉起来的目光,道,“但是世事无绝对,有一个法子,却是可以延长她的寿命。而我所求,也与此有关。”
幽篁顿了顿,“不知小子可曾听说过‘玄牝’?”楚离思索片刻,道:“可是道德经中提到的玄牝?”
“不错,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传说玄牝乃是天地生源所在,其凝聚一处,即为玄牝珠。”幽篁目中炯然,“此神宝相传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更可令垂危者生还,病苦者安康,残疾者断肢重生……比起这些,恢复元气不过是小事一桩。”
“……!”
楚离目光一凝,世上竟果真有如此宝物?若是真的,墨馨自然可以恢复过来。幽篁语声连连,“老夫千年求索,如今已知其下落。只是碍于……实在无法去取。”
幽篁本身实力不俗,连他也无法取得……楚离一边为墨馨运功驱寒,闻此,微微蹙眉:“却是为何?”
“小子可曾听过冰崖?”
幽篁淡淡道,“那玄牝珠便是冰崖内众多宝物之一,老夫追查千年,也只知道它并未被人带出。”
楚离了然。
幽篁并未成为古剑传人,无法进入冰崖,自然也拿不到玄牝珠。
“前辈取玄牝珠也是为了救人?”出于谨慎,仍是多问一句。幽篁略略一顿,不耐地蹙眉,“婆婆妈妈,是又怎样,你到底答应么?”
“……自无不可,”楚离沉吟,“前辈可知那冰崖秘境,何时开启,又是如何进入?”
“冰崖么……”
幽篁淡淡道:“它的开启并无具体时间,大体是在三百年一次。只要古剑传人达到一定的剑道境界,自然会有开启之法印于脑海,而这个传人手中的古剑,就是那一轮冰崖开启的钥匙,可作为第一人进入。”
目视着白衣淡漠的少年,幽篁语声缓缓:“而距离这次三百年之期,还有五年。”
“哦?”楚离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千年以来都没有流传过冰崖的消息,想是无人开启。这所谓的钥匙应为‘关键’,你又凭何认为,我定然能在五年内成功?”
“不错,那个境界确实高远,”幽篁赞赏点头,神色却是无喜无悲,“但我观你剑意,却有傲骨凌霄,冲破棋局的之势,颇合那邪剑本性。”
“我已庸碌千年,寿命到今,也所剩无几。这最后一次搏上一搏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回来,想起存稿箱估计没货了,打开一看让疯疯惊讶的是竟然点击过千了。。。
☆、第二十六章 烟霞
那一瞬间,这个一身玄衣的男人身上所坦露的气势,让人炫目。
楚离沉默片刻,便将当初抱剑而睡时所做怪梦一一述说。
白露铸成千年,寄托了幽篁情思,本身也是诞生了灵性。若沉淀更久,说不定可以诞生剑灵。
只可惜,白露剑意乃是曲中含直,柔中应刚,其刻骨情意乃是根本。
楚离两世为人对此一片空白,诸般种种也不符合他的剑意。
择主那一夜,古剑损毁,一度让楚离认为它已灵性尽失。剑中藏剑一说本待将信将疑,三日前幽篁亲临,此剑高鸣示警,这才了然。
“依你所言,剑身被损毁成那般模样,也并非无救。”幽篁微微蹙眉,苦思半晌,“相传上古门派纳取天地之势,吞吐气运,炼制有五色云石颇具异能。若能找到这种异宝,定可让那剑脱离白露,重归本性。”
“上古门派?五色云石?”楚离微微蹙眉,“当今武林各大门派,玄门流于传说,少林武当闭山不出,几乎沦为香客之所,崆峒、点苍、龙门剑派蛰伏朝廷各怀鬼胎,漠北宿剑阁、绿荫谷、邙山又是魔门之地,至于华山、峨眉等派,又是日渐式微,各世家遍布大江南北,其中尤以西川洛家为甚。”
这些天下大势,楚逸臣也曾提过,而楚府也不愧是江南世家魁首。如今历数家珍一般,楚离道,“这些门派,最多延续千年。不知前辈所言‘上古门派’,究竟为何?”
“的确如此。”
幽篁微微点头,“上古之时门派并不如今这般繁多,百姓大多未曾开化。老夫这些年深入苗疆,知晓那里曾有一个补天阁。”
此时,天渐渐亮了。
云海尽处一线红光耀眼,缓缓上升。
渐渐地,那灼热的红光迸射出无限红霞,金红万道。
只一瞬间,天地空明。
楚离静静地看着,一身白衣几乎隐匿于云雾,他没有说话。
这样的景象,任谁也觉天地间自己何其渺小。
幽篁站在崖边,他微微眯起眼睛,只觉眼前少年自初见时如剑一般始终环绕着的锋锐剑意,更加刺目。
少年意气不知愁,欲与天公试比高。
幽篁微微一笑。
“你想不想知道,对付你的人是谁?”他忽然道。楚离转过头,乌黑的瞳仁在这霞光下似也不那么冰冷,“是谁?”他沉默了一下,问道。
“那些势力,来自于邙山。”幽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悠然道,“那里是魔门最混乱的地方,而几年前,一个人却把它整合了。”
“北邙之主,曲青舟。”
“你,好自为之。”
13/54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