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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帝鸿——羽小飞

时间:2015-07-17 19:15:18  作者:羽小飞

  一步步走到孟且的身边,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口淡淡问道:“玄嚣死了,你要与他一起去么?”
  “我的眼前从来只有一条路。”
  孟且抬起头扶着刀身慢慢站起来,遮脸的粗布已然掉落在地,他脸上神情却冰冷而漠然,唯有唇边的血痕能透出半分之前的脆弱,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很早之前,我便想杀了他。他愿意为我付出自己的命,只不过是因为,这条命于他来说原本就是无足轻重。”
  “那你呢?”我端详着他的表情,扬起嘴角道:“你在乎你的国家,你的子民,你的家人吗?”
  孟且缄默片刻,一字一顿道:“我是孟且,云和国的大将军,生来便该在沙场上驰骋杀敌,光耀孟家门楣,护着这锦绣江山,用自己的手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让我云和的子民能够安居乐业。”
  我踹了全身沾满血、无知无觉躺在一边的崇军一脚,轻笑道:“你已经瞎了,但玄嚣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崇军还有一口气,我可以轻易救回他的命,然后把他的眼睛给你。”
  孟且微愣,随后急急问道:“小军,你能救他?”
  我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是,还可以把他的眼睛挖给你。他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子,与你相比没有什么价值。同为丧家之犬,我想与你结盟,而这是一个交换条件。”
  孟且沉默一会,皱眉问我:“你非要小军的眼睛不可?”
  我不温不火道:“我不需要一个瞎子为我办事。”
  孟且用一对黑黢黢的眼眶盯了我许久,随即忽然笑了一声,笑容里带着傲然与不屑:“纵然是瞎子,我也能从泥淖之中爬出来。我不知道你是谁,若你今日不救小军,来日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你偿命。你若是害怕了,尽可在此砍下孟某的头!”
  我挑起眼,不疾不徐道:“挺好。那此时攻打宫门的两千羽林军,想必你也能自己应付了?”
  孟且愣了愣,这才发现不知从何开始,身边宫人侍卫已经逃了个干净,远远传来兵戈之声:“即便玄嚣一死,相国冯昂就要反,可这未免太快。”
  “是啊,可采鸟在外面晃荡了许久,总要做些什么的。”我笑道:“当日的法阵已经让百姓之间出现了许多流言,冯昂会以清君侧、除妖孽的名义杀进大瑶宫,趁乱除掉你,总不是件太困难的事。可你不会死,崇军也不会死。”
  孟且皱眉,随后猛然抬头。微亮的天空中,数百支箭如骤雨般直直向空庭而来,箭头在日月的辉映下闪出凛凛光芒,交叉着形成一道密集的光幕。
  趁他愣神之际,我一把拉住孟且挡在身后。看到对方脸上的惊诧,我无声地笑了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喜欢忠孝节义之人,因为他们太好看懂,也太好控制。孟且,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扬手,耀眼的火光撕开了天幕,大风卷着火焰绚烂地喷薄铺展开来,所有的飞箭如烟火一般炸裂,迅速燃尽,残灰徐徐飘落,像是一场涤尽天地的漫漫大雪。
  “妖怪啊!妖怪还没有死!”
  骤然拔高的恐惧吼声穿破寂静的空气,远处手持兵刃的人群骤然惊醒般骚乱起来,冯昂已经无法压住想要逃命的兵士。
  我对浮游道:“将冯昂带到这里,其余的人全部杀光。”
  孟且反手抓住我的衣袖:“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
  我掰开他的手指,在身后宫门外一片哀嚎惨叫声中看着他,淡然笑道:“我是天帝帝晨之子,自此,云和国将是我的属地,而你将会是云和国的国君,孟且。”
  血一层一层地漫进来,如同一条暗红色的河流,宫门被用力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羽林卫兵士爬了进来,他用左手抓着被割开的喉管,发出咯咯的声音,绝望地仰视着我与孟且。
  浮游跟在后面进来,身后是遍地枯骨间一行赤红的鞋印。他将手中的中年人随意丢在地上,然后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一把朴刀插在那羽林卫的背上。
  朝阳升起,朱红色的宫墙仿佛镀了一层金光,铁青色的兵器上铺展着血色的晨曦,风从亭台深廊间呼啸而过,极其浓重的血腥气像是能够将人生生压垮。
  那中年人被斩掉了一条腿,连滚带爬地想离我与孟且远一点,脏污的脸上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思维因为恐惧已经有些混乱:“采鸟呢,采鸟大人在哪里?快来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他不会来的,采鸟只是借你拖住我片刻罢了。”我漫不经心地说道:“此刻,他恐怕已然先我一步拿到畴华一族的信物,远走高飞了吧。”
  “不会的,他说他会除掉玄嚣那个妖物,助我登上王位,申时一有信号就起兵啊!”
  “果然如此么……”我沉吟片刻,随后无所谓地笑笑。
  其实冯昂起兵是我让采鸟去安排的。玄嚣的存在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而人的野心可以被压制,却永远不会消失,总有谁会在暗中蠢蠢欲动,而我只要推他一把。
  若孟且不足以拖住玄嚣,冯昂就会打进大瑶宫,争取时间让我拿到令牌。可玄嚣已死,这一手棋原本应该被废掉,但采鸟却还是发出了信号——不是为了拖住玄嚣,而是为了拖住我。
  浮游打昏冯昂,皱眉道:“我去追采鸟。”
  “不用。”我扫了他一眼,随即拍了拍手。
  一个勾着背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正是之前被我用了控魂之术的太监黄亮。他恭敬地跪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双手呈给我:“主上,采鸟确实到房中取了假令牌,往南而去。”
  我取过布包,拿出里面的精巧令牌,摩挲着上面细致的纹路,抬头看向天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采鸟,我人在这里,难道就不能去取东西了么?”
  ……跟了我许久,仍旧五行缺心眼。
  孟且惊讶过后,面色复杂地看着我:“他背叛了你,你不杀他吗?”
  “杀他有什么好处?”我挑眉,一边把玩着令牌一边缓缓道:“他会将东西带给常羲,同时还会将我告诉他的话也带给常羲——‘高阳其实是我的人’。结果常羲发现令牌是假的,那么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呢?以他的性格,绝不会直接对高阳动手,而是会派高阳来寻我,再遣一个真正信任的人跟在他身后监视刺探。若高阳并无二心,那自然最好;若高阳当真是我的人,那便可顺藤摸瓜。一言以概之,高阳必然会去畴华之野寻找握有真正信物的我。”
  顿了顿,我微微笑起来:“所有的计谋都基于人,他们自以为了解我,却忘记我也一样了解他们。大谋者小而大之,小谋者大而小之;阳谋者阳而阴之,阴谋者阴而阳之,原本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些。即便他们背叛了我,照样还是要照我的意思行动。常羲,从来不是对手。”
  孟且正色道:“你说这些,不怕我将话告诉那个常羲么?”
  我勾起唇角,淡然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些话是真的,而不是因为采鸟背叛,我为了混淆常羲,让他认为高阳其实不是我的人才说的呢?”
  孟且沉默片刻,欲言又止地问道:“孟鸿……你可曾真正相信过什么人?”
  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自然是有的,不然如何会落到这般地步?”
  一直不言不语的浮游望向我,忽然道:“采鸟没有把你的下落直接告诉常羲,说明他还存有一些忠心。”
  我道:“我若这么简单就死了,他还有什么价值,又拿什么去换自己被抓的家人?”
  “……”浮游眼中闪过一道晦涩的情绪,抿唇从脖子上扯下一个骨质的圆形挂坠,郑重地递给我:“给你。”
  我愣了愣,抬手接过来:“这是什么?”
  浮游正色道:“我的骨头。”
  我眉梢微挑,默然半晌,开口问道:“……炖汤喝么?”
  浮游摇了摇头,声音不响,却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固执:“我的魂魄附在这块骨头上,它碎了,我便立时魂飞魄散。你收着,就可以信我。谁都不能信,太累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日光打破了晨雾冰冷的气息,他站在阳光之中,表情执着而认真。
  我望向浮游,半眯起眼睛,笑了笑,随手将那挂坠丢还给他:“我自然是信你的,有没有此物全无分别。”
  ——有没有此物确实全无分别,我绝无可能信他,人的心思太难猜,若非必要,我实在已经不想再猜。如今带着他,不过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
  而不再有用处的那天,便将是浮游的死期。                       


  ☆、第 17 章

  铅灰色的天空压在头顶,晨风送来铁与血的味道,黄色的云和大旗在空中猎猎招展,大瑶宫的宫门在雄浑的号角声中重新开启。
  玄嚣的余威仍在,此次冯昂又损兵折将,大败至此,其后的势力摧枯拉朽般倒下,孟且的帝位近期不可动摇,纵然身体有所缺憾,崇军也可以成为他的眼睛。
  不论如何,云和国之后的事已与我无关,我确实需要在东陆打下一颗钉子,但此时花力气做这一件血流成河、惊天动地的大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却不过只是为了将帝晨之子的存在公之于众,和孟且结盟倒在其次。
  玄嚣一死,云和国于我已无太大价值。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这里,才方便我前往畴华之野做些小动作,也给一个常羲掩人耳目、派人去那里追杀我的绝好机会。
  第二日,我离开东陆,前往极北畴华之野。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内,只余一件事令我头疼。
  云和国一役过后,浮游与我的感情似乎莫名其妙单方面地好上了许多,从此走上了“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还是他的事”的康庄大道,简直像是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半夜里醒来、发现有人目光灼灼地站在床边守卫倒还是小事,可在一碗面条里毫无征兆地扒拉出一块芙蓉糕、对方还一脸“我特别省下来给你的我对你好吧”表情的感觉,真当是难以言喻。
  我只好装作手滑,然后重新给自己买一碗吃的,一路下来,我和我的钱袋都清减了不少。这么看来,共工当初把浮游塞给我,实在是没安什么好心。但说实话,浮游虽是性格古怪,但到底还是有些许优点,一是能打,二是好养活,三是有一说一、不带拐弯的直肠子。
  比如半夜我带他爬畴华之野外城的墙头时,他便很不解。司幽不解一般闷在心里,浮游却会直接问出来。
  我就答道:“玄契与他现今实际掌权的远房堂侄玄姚不睦已久,我正好利用。只是虽父神曾命令神族与妖族不得踏入东陆,各方势力在那里却从来都有眼线,端华宫也不例外。如今常羲大概已经得了消息,派人到了畴华玉姜城寻我,我自然不能大大咧咧地进去。”
  且与人谈判,就算有筹码,自己也必然需要一定的实力才有资格开口说话。但我身边现在只有一个浮游,只好直接潜进去,在玄契的卧房见他,也算是先给玄契一个下马威。虽则半夜爬墙,过程猥琐了些,但幸好我一向注重结果。
  我自觉解释得很有说服力。浮游闻言于是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城墙上来来去去的守卫,面无表情,眼中却隐有跃跃欲试之感:“直接打进去?”
  我沉默片刻:“你杀了眼前这些,却只会引来更多人。”
  浮游理所当然地表示完全没有问题:“全部杀光。”
  我:……
  自家的手下凶残一点倒是没什么,如果一个个善良悲悯,我刚将谁打成半死,转头我的一干手下就流着同情的泪水把人救活了,真是叫人情何以堪。可像浮游这般也很让人头疼。在共工那里分明就没有这些个事情……下属一个两个都不正常,我此刻实在忍不住自省,这莫非其实是我的问题?
  长久的沉默让浮游有些疑惑,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像是准备饱餐一顿,却被驯兽师拉住的猛兽,虽然焦躁地磨着爪子,却依旧乖顺地趴在原地。
  望着他沉吟半晌,我只好摸了摸他的头算是顺毛。
  浮游看了看我,然后听话地低下了头。
  我:………………
  他这动作虽说贴心,却着实让我有些内伤。显然我忘记了,如今我还是少年的身形。往日里做得顺手的事情,现今却很是不同。
  站在原地感慨了一番后,我从袖中取出一个银质面具覆在脸上,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淡淡开口道:“走吧,我们去见玄契。”
  玄契此人,虽是玄嚣的弟弟,各方面同玄嚣相比却有很大不同:他不仅是个胖子,还是个极好色的胖子,平日里以推倒众生为己任,房中术修炼得不错,法术却令人不忍直视。
  当然我知道这些,绝非因为我八卦,而是因为我手下情报司的人太八卦。他们对诸如九婴到底还剩几个头,玄契每晚宠幸了哪个小妾这种事一向抱有极大的热情……即便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玄契一夜能够几次,爱穿哪个颜色的底裤。
  但不想这些消息竟然还有派上用处的那一天,比如我便知道,玄契这个月的今天,必然会不带侍卫独自偷偷外出,前往一个叫陶梦的女人那里。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玄契喜欢陶梦,我很理解,也很支持。因为他要去偷情,就得离开戒备森严的城主府,这在很大程度上方便了我绑他。
  原本就像一个球的胖子团成一团后,便愈发地像是一个球了。浮游在后面用刀刃抵着他的脖子,白花花的球在我脚下瑟瑟发抖,旁边躺着已经昏迷的美人。反差太大,这场面算不得养眼,但他表情不错,不枉我半夜爬墙、辛苦一趟。
  看我勾起唇角,玄契抖得愈发厉害,全身肥肉俱都一颤一颤的。
  原本指望他问些问题,我也好顺势把该说的说了,谁想玄契却吓得连一句话都憋不出来,我只好有些寂寞地自问自答:“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玄契抬眼胆战心惊地瞄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笑道:“因为我有一件东西,想要交给你。”
  玄契微微愣了愣,想必不大明白为什么我摆出一副要劫财劫色的架势,却要给他东西。
  我取出一个乾坤袋,掐诀从里面倒出一块玉牌:“你可识得此物?“
  玄契苍白的脸上又褪去了一层血色,眼睛却充血发红,又惊又疑地大声道:“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这不是在高阳手上吗?!”
  果然高阳已经到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重新把令牌放起来,直视他的眼睛,淡然说道:“玄嚣死时我在那里,他死后,这信物便到了我的手上。我来此,其实只是想和你谈一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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