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钟脸上又开始一点一点发白，谁知这时，沈风却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你要是有那本事，还会做小二都做到把自己卖进去？”
小钟脸色顿时忽红忽黑，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没那么怕沈风了。
☆、第三章
25.
自那次突袭失败之后，沈风一行人便平平静静地走了大半月，终于到达关北。
小钟刚以为这一趟护送轻而易举就结束了，谁知进入边城，才知居庸关并不太平。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军都陉虽未开战，却已气氛紧张，随处可见巡视的军士。
拿人手软，虽然早知道大尾巴狼暗中不乏保护，小钟还是提高了警惕。沈风却像半点感觉不到身边的气氛，在客栈里优哉游哉住了下来，白天读书写字，晚上逗钟取乐。
小钟又不敢问他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简直苦不堪言。
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深秋前的一天，沈风看了看外边，直道天气甚好，突发奇想要去郊游，说完就真的带上小钟旁若无人地出了关外。
小钟没有反对的权利，只觉得沈风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直到他见到那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红，像天地初开的火焰，带着燃尽一切的力量撞入眼底，令人心神俱颤。
26.
“美吗？”沈风笑吟吟道：“我就知道，这里的黄栌和鸡爪槭差不多该红了，从前见过一回。这次难得有机会，路上就想着带你来涨涨见识。”
小钟沉默了许久，才道：“红的……不是枫叶吗？”
沈风莞尔一笑，伸手温柔地摩擦着他的侧脸：“红的不一定是枫树，就像坏的也不一定只有敌人，还可能是自己人——”
还没等小钟想明白言下之意，他们所在的山坳四周忽然涌出数十个戎人，个个手持兵器，杀气凛然地盯着他们。
小钟背后一寒，刚要挺身而出，谁知沈风忽然按住他，前行一步扬声道：“诸位埋伏已久，应当清楚我只带了一名小仆。请留他一命回去报信，在下随你们走一遭便是。”
此后发生的事情犹如做梦，他在那人带着力度的眼神中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对方被人带走，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不见。而后他风驰电掣地赶回客栈，果然发现少了一名眼熟的护卫，而他也终于迟钝地发现枕头下刻意露出一角的纸页。
那是他被掌柜所迫签下的卖身契。
原来在出行以前，沈风就已经替他赎回了自由，只待这一刻将其交还。
27.
肩上仿佛在残留着离别前滚烫的热度。小钟深吸一口气，把卖身契恶狠狠塞回枕下，就出去寻找援手。
他审问沈风带来的护卫，却一无所得，所有人都不知道沈风这一趟的交易内容。但沈风离别前分明说让他‘回去报信’，分明意有所指。小钟忽然想起曾在客栈见过的无影隼，一问果然发现还剩一只。他毫不犹豫写下事情大略，放飞无影隼后，又马不停蹄去找了城防士兵。
驻扎此地的是个老将，他听过小钟的详细形容后肯定道：“是这一带的戎人余部士兵。”见小钟不解，他又道：“戎人的可汗死了，各部相互抢夺王位，有些部族就想来进犯中原，以证能力。本来无足为惧，但其中一部不知从哪里得到一批精良兵器，近来威胁越来越大，我怀疑是有人暗中相助。”
说罢紧紧盯着小钟：“你说的沈风，究竟是什么人？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小钟这才发觉自己从来不知道沈风的真实身份。假如他本来就是戎人的座上宾呢？也许他来边城，就是要和戎人做生意……
平日间沈风的一点一滴忽然浮现心头，最多的是他的笑。这时他才发觉，沈风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常常言语恐吓，却从不曾真正逼迫过他，为什么自己过去竟会那么怕他，甚至从没想过问他是什么人？
五年来，他一直活得浑浑噩噩，不关注朝堂江湖，不在乎世态人情，假装自己真的是个普通的跑堂小二，只愿庸碌平凡终了此生。
直到沈风出现在他生命里，像塞上灼烧万物的红叶，吸引着人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在下青城掌门亲传弟子钟燕云，以性命担保沈风绝非歹人。若将军不信，钟燕云可先行深入戎人分部，替将军夺下首领首级！”
28.
老将怀疑的眼神一下子转为惊讶：“‘燕云公子’的名头本将早有耳闻，想不到如此……”
他顿了顿，没有把‘如此普通’这句话说出口，接着道：“其实我对这支部族观察已久，只差一个时机。少侠若当真能替我除了首领，乱了戎人阵脚，就是大功一件。”
钟燕云却摇头道：“我只想救出沈风。”
老将哈哈一笑，眼中锋芒毕露：“届时自当让他们领教我军都陉将士的厉害！”
拿到戎人军帐指示图后，小钟便连夜潜入军中。
血气凛然的战场气息涌入鼻尖，森严的军帐像一座座择人欲噬的怪物，耸立在荒原之上，每一刻都有一队人马从身侧擦肩而过，仿佛游走的死神，一旦被发现，就是死无全尸。
以一人之力对上千军万马，纵使绝世高手也十死无生。但总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值得人九死不悔。
小钟的呼吸越来越低，直至近乎停止，但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犹如暗夜中一抹幽魂，倏忽消失在军帐的阴影之间，很快抵达首领的帐篷外。
只要现在进去杀了首领，就能造成士兵的混乱，达成与老将的约定，但——他还没找到关押沈风的军帐！
沈风到底在哪里……
小钟渐渐着急起来。他已经找过大半军帐，剩下的帐篷守卫森严，无法轻易进入，如果沈风在那些帐篷里，一旦将人救走必定被发现，全军戒严的后果就是更不可能杀死首领、带走沈风。而如果先杀了首领，若戎人怀疑是沈风引来的敌人，要杀他泄愤……
小钟不敢再想下去，无比后悔那天被抓走的不是自己。沈风不会武功，如果在军中受到欺辱怎么办？他现在怎样？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要抓沈风？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甩掉脑中杂念，眼神坚定下来。
其实……不是没有两全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QAQ你们都不理我！
☆、第四章
31.
“渍渍，你当初不是挺狠心的嘛，拿自己做饵逼人救你，怎么这会儿又心疼了？”
“若不是你来的如此之晚，他怎会伤成这样？”
“咳，这不是我家那口子……哎呀，只是失血过多和力竭昏迷，顶多躺上一个半个月，换来武功突破一个大境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他什么时候能醒？”
“快了，顶多这一两天。”
“你可以走了。”
“喂喂姓沈的你这是过河拆桥，要不是老子万军之中救你出来……好好我走就是，你别撕单子！你撕了我家那口子得找我拼命！”
身边终于寂静下来，许久以后，一个人坐到旁边，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如同一句叹息。
小钟再一次恢复意识时，已是两天后。
他睁开眼，看到昏暗的帐顶时，只觉恍如隔世。
这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一人轻悄踱进来，行至床边，放下药盏，缓缓揭开床帐。
那双熟悉的眉眼温柔依旧，定定与他对视，眼中满是他看不懂的情愫。小钟张了张口，微弱道：“沈风……”
下一刻，他呼唤的人俯下`身来，墨黑的长发落满枕席。小钟怔了一下，才感觉到一件柔软温暖的东西盖在唇上，和他呼吸相闻，心跳相连。
只是短短一瞬，眼前又恢复了光亮。沈风带着他一贯的从容优雅，对他笑道：“以一己之力破敌万千、名震关北的‘燕云大侠’终于醒了？唔，我得让人在门外放两挂炮仗，再去让林将军摆两天流水席……”
小钟伸出手，轻轻抓住沈风的手指，感受着手下鲜活的温度，才露出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真挚的、舒心的笑：“是真的……你回来了……真好……”
沈风顿了顿，忽然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你不问我到底是谁？不问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回来的？不问我为何骗你？
真奇怪，明明这小白兔既傻且钝，怎么反倒他才成了哑口无言的那一个？
许久后，沈风忽然温柔笑道：“嗯，我回来了。你睡吧，我会一直陪在这儿，不会再走了。”
小钟抓着他的手，又笑了下，才疲惫地睡了过去。
32.
沈风一行人终究没有等边城将士的庆功宴，就和来时一样悄然离去。
然而‘燕云公子’重出江湖，孤身入敌营、以一当千助军破戎的传说还是流传开来，在死寂已久的江湖中掀起热潮。这时有人却跳出来，翻出当年钟燕云因盗窃师门宝物而被门派除名的旧事，谁知紧接着一位退隐已久的武学宗师却现身道出各派内贼里通外国、监守自盗为塞外戎人提供神兵利器的龃龉之事。
一石惊起千层浪，很快又有人推翻了钟燕云窃宝旧案，他公布了各门派中人与戎人相通的密信，其中之一赫然是青城派掌门之上的一位长老。而公布密信者，正是军都陉戍边多年的老将！
一时间武林中人人自危，正邪之分混淆模糊，同门之人兵戎相对，因此一门分立、甚至就此断绝的例子不在少数。
然而引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还在缓慢的回家途中。
沈风解决了一桩心事，回程就比来时多了三倍时间，一路上游山玩水，带着人人向往一见的‘燕云大侠’做尽那堕落之事。偏偏小钟毫无自觉，仿佛还当自己只是个小二，沈风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要让他做一些十分羞耻的动作也羞愤欲绝地答应了。
沈风对他的反应十分感兴趣，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他：“前些日子，青城放出话来，说恢复了你掌门弟子的身份，还要让你做下一任掌门，你不想回去吗？”
小钟摇摇头。
沈风更好奇了：“为什么？”
小钟犹豫了下，才缓缓道：“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哦？”沈风笑道：“你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哪怕我什么都不告诉你，老是骗你也没关系？”
小钟侧过头，对他笑了笑：“你想告诉我的话自然会告诉我的，就算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你总不会害我的。”
沈风噎了下，莫名觉得自己被发了张好人卡：“你呀……”他无奈地笑了出来：“骗你这样的小白兔，实在让人有负罪感。”
“客栈掌柜是你师尊旧友，也是我的老相识。他收留你后怕你受不了打击出事，才骗你签下卖身契好看顾着你。”
“那次我经过客栈，他见我对你有意，知道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我能帮你，便逼我许下承诺，才肯将你交给我。”
“我本无意插手江湖中事，但恰好这次的生意被戎人盯上，又让我查到你的事和戎人有所牵扯，就顺势设了个局。途中我放了那青城弟子回去通风报信，戎人知我已有准备，只好等到塞上才动手抓我回营，威胁我交出货物。”
“我让你回去，放出无影隼，便是通知了我的生意伙伴，为着生意，他也得千辛万苦来救我。他武功甚高，即使你最后没救出我，我也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而我独身为饵，则是为了你……江湖中有人为了利益和戎人勾结，将门派中的神兵利器甚至宝物卖给戎人，又栽赃到你身上。要找出给你翻案的证据容易，替你洗去污名却难，只能先令你立下无人能及之威，再由够分量的人心甘情愿出面替你正名，才算圆满。”
“而今，再也没人会怀疑你、指责你，人人都得敬称你一声‘燕云大侠’……”沈风一笑：“如何，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小钟听完却道：“你在军中时，他们威胁你，有没有伤你？”
“自然没有，我可不是你，要真受了什么伤，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吗？”
小钟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问：“那个高手……是不是姓严？”
沈风笑了出声：“不用猜了，就是那个几年前欺负你的纨绔公子。不过现在你已经不弱于他，下次再见，你可以狠狠揍回去。”
小钟脸上一红：“嗯……他也没怎么欺负我……”
沈风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小钟问那个最关键的问题，终于叹了口气：“你就从来不奇怪，我究竟是什么人，能做到这么多事？”
小钟老实道：“我猜过，你说你是江浙商人，但那些事不止有钱才能做到，所以我猜不出来。”
沈风扑哧一笑：“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钱做不到的事，如果有，那是因为他还不够有钱。”
小钟怔了怔，忽然想到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不禁脱口而出：“你是——号称天下首富、富可敌国沈万……！”
“嘘，”沈风伸手抵住他的唇，俏皮一笑：“心照不宣。”
小钟这时才有点心虚，小声道：“我……是不是坏了你的生意……”
“不过一笔马匹生意，不值一提。何况……”
剩下的话，沈风没有说出来，便将其吞没在温柔相交的唇舌间。
其实他还骗了小钟一件事。
不过一笔马匹生意，和他他此行最大的目的和收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试问天下有谁能不费一子，圈养一个绝世高手，心甘情愿为其抛弃一切、相守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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