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姥姥慢慢变老,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已经不能给安小川炖好吃的肉,包最爱吃的鸡蛋韭菜馅饺子,每次安小川过去,姥姥都会一下一下地摸着安小川的手,并不说很多话,这感觉就像小时候,躺在姥姥腿上,姥姥也是这样的一下一下的摸着自己的头发,轻轻地,让人昏昏欲睡。
想着这些过往,安小川不禁忘了身在何处,冷不丁被妈妈拍了一下,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晃神儿了,妈妈哭着告诉安小川,姥姥这次真不成了,进去看最后一眼。安小川一时愣了,刚才在思绪里还活生生的姥姥,怎么现在就要绝别了,安小川一直说不出话,懵怔着随着安妈妈走进ICU去见姥姥最后一面。
☆、10. 寒冬
医院这边的事弄完已经是深夜,身累不敌心累,第一次经历重要的亲人的离开,安小川一直都无法想像那是真的发生了,而更难想像的是以后将再也看不到姥姥了,那是一段岁月的终结,未来的人生里将不再出现姥姥,与她有关的一切此刻全变成回忆。安小川站在急诊室门口,有辆急救车停在不远处,急救灯一闪一闪的,不知是不是刚刚送来病人,初冬的夜已经很冷了,冰凉的空气无孔不入的钻进衣领、袖口和裤角,让人不由得浑身颤抖,连着心一起。大脑一片空白的安小川被突出其来的手机铃声吓得一怔,响了很久,才接起来。
“喂?小川……”电话里传来周迟的声音,很轻,听到安小川没有回应,他又问了一句:“小川……在听吗?”最后这三个字轻到快听不到了,生怕惊着安小川一样。
不知怎么的,此刻听到周迟的声音莫名的亲切,一个并非家人的人在问候自己,好像也在告诉自己并不孤单,除了家人,自己还有更多的支撑。自己在家人面前多少都要强作坚强,而在这个人面前不用伪装,因为此时他的出现显然是为了给予自己力量而存在的。
安小川淡淡地说回了一句:“嗯,在。”
周迟听出一丝不寻常,追问:“怎么样了?”
“走了……”勉强挤出这两个字后,安小川低下头,大颗的眼泪打在地面上。
打安小川接起电话,周迟就已经感觉到不好,但他知道这时候说再多,对于一个失去亲人的人来说也是无意义的,只是,他心里真的很心疼安小川。
沉默了一会,周迟说道:“小川,安慰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很晚了,忙完抓紧时间休息,明天我去看你,咱们明天好好聊聊,好吗?”
安小川点点头,没有推辞:“嗯,好。”
挂了电话,周迟反倒睡不着了,听着电话里的口气,安小川应该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想着那个表情总是淡淡的男孩,笑起来很好看的男孩,抬起杠来让人无可奈何又觉有点可爱的男孩,可能在未来很长时间里都无法从悲痛中释怀,想到他满脸愁云不展的样子,周迟就着急,翻来覆去的想怎么才能让安小川尽快走出来。想了一宿周迟也没想出什么好招,最后决定用最土的方法,就陪着他,把他的时间都占满,让他没有时间想东想西,转移他的注意力,慢慢度过最难受的那个阶段。
第二天中午,周迟就跑到安小川的家里,本想前一天晚上安小川可能会很累,醒的会比较晚。结果,周迟到的时候,安小川已经起来了,不出所料,跟霜打了似的。
“你来了”安小川无力地抬眼看看周迟,又垂下,转身走进屋,周迟跟了进去,安小川给周迟倒了一杯水,就不再说话了。
周迟环顾四周,没看到安小川的父母,便问到:“你爸妈呢?”
“我爸上班了,我妈去我大姨家了。”
周迟从上到下打量着安小川,头发乱乱地趴着,这应该是第二次看到不修边幅的安小川了,上次是他生病,这次,安小川的话更少了。因为睡眠不足,眼睛有点肿,也可能是哭的?想到安小川会自己偷偷掉眼泪,周迟心里不由一紧。嘴唇也有点干,一定没怎么喝水,怎么感觉脸都瘦了一圈?因为是穿着家居服,很服帖,所以更显得安小川单薄的小身板,感觉来阵风都能穿过去。周迟忽然有种要搂紧这副肩膀的冲动,好像这样就能帮他挡住寒流。但恐怕此时此刻,安小川心中的寒冷要比窗外的冷空气更冰,更寒。周迟右手搭在安小川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几下,轻声说道:“是不是很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跑腿什么的,都尽管说。”
安小川扭过头,看到周迟关切的眼神,顿时眼里盈满了泪。从刚刚开门看到周迟起,安小川心里就莫名地泛起一阵阵的委屈,听到周迟的这句话后,他似乎再也强撑不下去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地看着周迟,眼泪夺眶而出,一大滴一大滴的掉落在手上,周迟好像都听到泪水拍在手背上声音。安小川的情绪变得有点激动,呼吸渐渐急促,一边用手擦着泪,一边大声哭着说:“我以后再也看不到我姥姥了……”,说完泪涌得好像洪水冲垮了堤坝般,一发不可收拾。
周迟想都没想就一把搂住安小川,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而另一只手在轻轻地抚着安小川的后背,想给他传递一些自己的温度,让他暖起来,给他点力量。
安小川伏在周迟的肩上哭了好一阵子,由嚎啕大哭慢慢地变为抽泣,心中积懑了很久的阴郁心情得到彻底的释放,渐渐地平静下来,抬起头,才发现周迟的肩上鼻涕眼泪湿成了一片,抽泣着说:“衣服哭脏了……”
“这算什么啊,一件衣服而已,你痛快了就成。”
“嗯,虽然还是难受,但好像宣泄一下,心里没那么堵了。”安小川去卫生间洗了一下脸,再坐回来的时候,脸上清爽了很多。
☆、11. 有我在
眼睛哭肿了,鼻子哭红了,勉强保持平静的样子,周迟用手轻轻的抚了几下安小川的头发,好像语言会被遗漏,只有这种触碰才能让对方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不仅是存在,是自己都无法形容的想要分担的那份心。
“还有什么事需要办的,我和你一起跑。”
安小川听到周迟再次提到要帮忙,心里又是一暖,眼睛不禁又红了,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医院的手续都走完了,明天打算去火葬场,你不用跟着了,我和我妈、我舅去,那地方你还是少去。”
周迟往前坐了坐,离安小川更近了一些,“你怎么跟我还客气啊,你们这两天休息不够,心里又装着事,自己开车不安全,我开车送你们,有什么事我还能帮着拿主意,你说是不是?”
安小川见周迟反复地提出要帮忙,也就不再客气了,其实心里是希望周迟跟在身边的,不知道怎么的,有他在,自己心里也觉得踏实,周迟说话,办事都相当的靠谱,安小川早有所体会。
周迟见安小川的情绪平静了很多,就张罗着给他做了点简单的饭菜,从前一天晚上安小川就没好好吃东西,虽然还是没有胃口,但还是在周迟的监督下好歹吃了一些。晚上安爸安妈都回来了,安小川告诉他们周迟第二天也要一起,安妈忍着泪谢了半天,嘴里还念叨着:“你说非亲非故的,还得麻烦你跟着跑,会不会耽误工作?”
“阿姨,真没事,虽然非亲,但不是非故,我跟小川是好朋友,他有事,我自然得帮忙,我还怕没处出力呢。”
“那阿姨就不客气了,小川跟他姥姥感情特别深,这时候有个朋友在身边我们也放心好多。”
“是是,阿姨,您放心吧,您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好就成,小川这有我呢,这几个月肯定最难熬,我会多陪着他的。”
安妈听完,觉得这孩子太懂事了,刚刚失去母亲的安妈,受到来自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的关怀,不免情绪波动,哭了起来,安小川看着安妈哭,自己也受到感染,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周迟和安爸安慰了好一阵,才算没事。
周迟和安小川确认好第二天出发的时间,就打算先回去了,安小川送他到电梯口,周迟再三叮嘱:“一定要休息好,好好吃东西,现在身体不能垮,你妈还得靠你呢,明天早上我接你们顺便就把早点带来,你们什么都不用做。”
安小川听着周迟周道的安排,乖乖地点头,“嗯,知道了,你回去开车慢点。”
“嗯,你放心吧,楼道里冷,你回去吧。”
安小川只低头不语,楼道里的灯光昏暗,照在他身上,更显单薄,周迟心里又是一阵心疼,声怕自己走了,安小川又胡思乱想,又劝了他一会,才离开了。
安小川回到自己的房间,回想这两天的事,感觉极不真实,姥姥是真的离开了自己,不免又伤感起来,如果今天周迟不来,还不知道自己会压抑多久,想到这里心里又是暖暖的一片,于是,安小川给周迟发了一条微信【周迟,谢谢你,谢谢你今天能来。】
过了一个小时,收到周迟的回复【刚才开车,才看到,谢不必,如果要谢,你就听我的话,咱们一起把这槛迈过去,这就够了。】
之前安小川就说过周迟能说会道,多简单的意思,让周迟组织一下语言就特别像模像样,还不让人觉得假。周迟每次都不服气,说那是安小川对销售的职业偏见,辨称自己就是真心实意的说每句话,可每次换来的依旧是安小川一脸的不屑。但此时,周迟说的每句话,安小川都觉得是发自肺腹的,首先,自己现在需要这种鼓励,其次,以今天周迟的所作所为,安小川无论如何都必须相信周迟百分之百的诚意。
之后周迟跟着安小川一起东奔西走的跑姥姥的后事,忙了将近一个月。这段时间,虽然不长,但接触却比之前更加频繁,两人聊了好多以前没有机会聊的话,有时有点沉重,涉及到生死,有时比较深刻,有关人生的意义。
过事儿是很多友情的开始或终结,如果安小川之前是因为周迟的主动出手相助而感动的话,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安小川对于周迟又有了深入的认识,基于这些认知,周迟对于自己来说不仅是聊得投机和仗义相助的朋友,应该算是好哥们儿,知己,是肺腹之交,是值得珍视的人。
姥姥的后事忙完了,安小川又回到以前的平静生活,唯一不同的是,这平静的生活里总是时不时的冒出一个周迟,只要有空他就拉着安小川四处玩,到处吃,安小川也难得的由着他去。
☆、同一屋檐下
对安小川,周迟只要有空就得招招,逗逗。有电脑的时候就聊□□,在外边了就微信,只要安小川更新微博,周迟保准跑去点赞加评论。要说这俩人天天都□□、微信聊些什么呢?基本上是以周迟发给安小川的早餐图开始,以安小川回给周迟的晚安图结束。
周迟在吃早点的时候,安小川基本已经到公司了,所以安小川通常都是回给他各种睡不醒的表情,然后就是一天没有营养的日常对话。晚上如旧,互相上图通报吃了什么,下班路上看到了什么新鲜事,古怪人等等,直到十点来钟,老年作息的安小川发了晚安,周迟这边也才消停。
周迟喜欢逗安小川,安小川有空就跟他掐一掐,没空的时候就不理他,半天收不到回信的周迟,以为把人逗急了,就开始各种哄人把戏,自己刷得满屏热闹,他哪知道人家根本没工夫理他。有一次真把他急着了,事情还是开始于他的早餐,他先是发了一堆话,
“【早餐图】(一碗热汤面,两根煎肠,一个猕猴桃)”
“哎,早上的阳光晒在背上暖暖的,音乐,早餐,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
……
“人呢?小川,怎么不理人啊?忙呢?”
……
“不应该啊,现在不是忙的时候啊?干嘛呢你?”
……
“生气了?我错了,晒图可耻,其实早饭一点都不好吃,面煮硬了,都嚼不动,猕猴桃是酸的,肠太油啦,【哭脸】”
……
周迟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真不理我了?再不理我,我可刷屏了,刷到你说话为止。”
“三”
“二”
“一”
各种讨饶的图,流泪图,蹲墙角图扑面而来,依然没有回复。
“你再不理我,我可给你老板打电话了啊。”
“我给王静发微信了,他说你去开会了,没带手机,谁能告诉我微信怎么撤回,【抓狂图】”
“无法撤回,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以我刚才发的信息量,你会跟我绝交十分钟,不要啊!”
……
待安小川回到座位拿起手机的时候,眼睛都不够使了,光翻篇就篇了七八页。
“周小迟同学,你可以啊,你这是什么恶趣味啊,先是发早餐气我,然后刷我微信,辱我屏幕。”
“呀!你回来啦,开会怎么不带手机啊,警告一次!”
“你少跟我打太极,你这恶意刷屏够我关你一年的!”
“谁让你不带手机,带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你要是再这个认罪态度,我可就不考虑宽大处理了。”
“【闭嘴图】请求组织宽大。”
“看你认罪态度良好,虽然刷屏性质恶劣,但出发点是好的,那就记大过一次,没有下回。”
“【点头图】嗯嗯,另外,为了更深刻的反省自己的罪行,想请组织共进晚餐,做进一步的思想教育工作。”
“准奏,退下吧。”
“喳”
诸如此类的对话隔三差五就来一出,就这样循环往复着,周迟也不觉得无聊,反而乐在其中,具体有什么可乐的,说不清,总之逗小川,被小川训,其乐无穷。
转眼到了春节,七天假,今年春节因为姥姥的离世,家里亲戚都不走动,周迟陪父母回老家,不在北城,所以假期七天安小川除了跟朋友聚了一次,就一直宅在家里。周迟虽然人不在北城,但日常早起问安,睡前晚安,各种美食、风土人情图是一样也没落下,把安小川热闹得好像自己回了一趟老家。
闲着的时候安小川心里一直在琢磨着一件事,想让周迟帮忙拿个主意。晚上安小川坐到电脑前翻着租房信息,自己家虽然是本地的,不用考虑食宿的问题,但现在自己收入稳定,年龄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考虑搬出去自己住了,一方面也确实需要有自己的空间,另一方面也想锻炼一下自己,减轻父母的负担。
就目前的经济能力,只能考虑合租。大体上讲,安小川性格随和,很好相处,但安小川有轻微的洁癖,所以还是希望可以与室友有差不多的居住习惯。与人合住,公共区域主要是卫生间和厨房,就卫生间而言,保持干燥,无异味是最基本的。厨房呢,台面,柜橱,地面都要保持清洁,不粘腻,用过的碗筷及时清理,及时收,别摆得到处都是容易招“小强”。
就这两点出发,其实安小川想找个理想的合租人也是挺难的,合租人如果是女性,多有不便,如果是男性,有几个能做到那么勤快的呢?合租的人都不熟,怎么就能知道人家爱不爱干净,又不上去就强迫人家遵守自己的生活习惯,为这事,安小川有点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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